她所知晓的一切——桑文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10-17 17:18:22

  二零一八年十月二十八日,她一个人走在路上,想起妈妈,心里有点难过。她抬起头,看见了缩在黑云后面的那一点点的蓝。她头疼欲裂,又无法抑制地想起那一年,还是小小少女的自己赤身裸体,被姜运阳像牲畜一样地绑在落云山别墅里的大床里。然后他光溜溜的满身肥肉的身体也爬了上来,泛着咖啡臭味的嘴压在了自己的嘴上。他一下一下撞击自己的时候,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她抬起头,透过屋顶的天窗,看到了一块蓝天。那是自由的蓝色。时至今日,她都觉得是那一块蓝天救了自己的命。
  她又想到,姜鹏好像也很喜欢蓝色。他死的时候,身上就穿着蓝色的上衣。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好像也穿着蓝色的裤子。那个时候,他对自己的好甚至让年幼的自己忘记了母亲刚逝的悲伤,有一次,他带着她,去儿童乐园玩。他跟着她,扶着她,她在栏杆和双杠上爬上爬下的时候,他就时刻在旁边张着双臂保护她。
  “小柔,你放心,哥哥会接住你的。”她望向他,他露着白牙的笑是那么好看。
  她俏皮地记住了那句话,后来他们去长椅上休息,她吃着他带来的葡萄,撒着娇非要让他接着自己吐出来的皮。他无可奈何又一脸宠溺地伸手接着。他知道这是爸爸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女,但她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粉雕玉琢,他就是喜爱她,发自内心的喜爱她。
  彻底离开姜家房子的那天,她从自己房间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那个旧信封。她把那个硬邦邦的口香糖倒在自己的手心里。望着姜鹏被砍得面目全非的脸,她已经找不到哪里才是他的眼睛了。见他的手掌向上,像是准备接住什么东西似的,她把手掌里的口香糖倒进了他的手里。
  “哥哥。”她叫,“你有好多年没有从我这里接过东西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不管我从哪里落下来,你都会接住我的。可当我真正落入深渊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尽量忍住不哭,即使他已经死了,她也不想在他的面前落泪。“哥哥,我真的以为,你会救我的。我真的,真的这样相信过的。”
  那具已经开始发僵的尸体自然不会再给她任何回应。她转过身,看到什么都不明白的欢欢还在冲自己摇着尾巴。
  “欢欢,对不起。我没办法带你走。”她摸了摸欢欢的头,她再也压不住自己的哭腔,“你去自己的小窝里玩好不好,我已经给你放了狗粮,还有你喜欢的鸡肉,还有水。”
  听见“狗粮”和“鸡肉”,欢欢条件反射般地往厨房的方向跑,跑到一半,又停下来,回过头望着她,看她是否跟过去。
  她望着欢欢,流着眼泪摇了摇头,她说,“欢欢,对不起,我今天不能跟你去了。但是我发誓,下一次,我再遇到你的时候,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去的。”
  那条小狗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它望着她,冲她微笑,冲她摇尾巴。它长得和欢欢一模一样。不,它就是欢欢,她在心底觉得这是逝去的安小寒为了在自己母亲生日的时候安慰自己而送来的礼物。她想起妈妈和安小寒的脸,不知道她们两个有没有在那个世界相遇,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微笑着等待着与自己团聚。
  恍神间,欢欢跑远了。她开始叫欢欢的名字,让它别跑。它确实站住了一会,又转过身来望着自己,那样子像是在对自己说,“快点跟我来啊。”
  她一路追着欢欢。她很高兴自己终于有机会兑现当年的诺言,她决定了,无论欢欢要带她去哪,她都会跟着。她这样想着,笑着,跟着那只狗越跑越快。
  决定和小梁办酒席之前她又回了川江一次。她知道自己这样做肯定是冒险,但她还是想再试一试。她就是没法接受自己与她在小旅馆里的匆匆一别就是永别的事实。她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在川江各处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徘徊,甚至神经质地去每个能找到的桥下看有没有三块摞在一起的石头。她原本就打算在川江待一个礼拜,给小梁和小梁的兄嫂也是这么说的,现在离必须要离开的时间也仅剩一天而已了。
  她在旅馆对面的小吃店里吃饭,电视里播着一档法制节目,又说起了一年前发生在川江市的灭门案。主持人和刑侦专家在介绍和分析案情的时候也提到了那个下落不明的姜家女儿,那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刑侦专家说,他觉得姜家女儿肯定是凶多吉少,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
  就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领悟到了什么。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啊。她就想让姜绪柔消失,不在人世,那所有发生在姜绪柔身上的可怕的事,也会被湮没,成为永不被世人所知的秘密。也许她是故意不想让自己找到她的,因为自己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姜绪柔了,只要再见到自己,那对她来说,将会是一种永远的提醒,提醒她曾经作为姜绪柔经历过的,不得不做过的一切,那她就永远都摆脱不了姜绪柔的回忆了。
  那自己还在这里纠结什么呢。她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叫骆白露还是什么别的名字,但她永远为她祝福。她们的身上背着同样的罪,在这滚滚红尘中,至少她们还有这样的一层隐秘的连接。
  她不再着急了。她慢悠悠地吃完碗里剩下的饭,每一口都细细地品尝。然后她回旅馆里退了房,她准备要回到雾音镇去。
  路过旅馆附近的一家音像店的时候,她不由地被音响里传出来的一首快歌所吸引。她站在那里听了好久。直到音像店里出来了一个女人笑着问她,“好听吗?”
  她笑着点点头。
  “这是黎明去年出的歌,叫《Happy 2000》,专辑里的每首歌都很好听,我们店里还有很多好听的磁带,现在在搞活动,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她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离开了。
  黎明。这让她想起来了很久之前的某一天。那个时候她还在上高二,某天课间,唐美静正对着杂志里黎明的照片泛着花痴。
  “哇,太帅了,真的是越看越帅啊。”她夸张地说,“我真的是,对这种长相干净的男生没有一丁点的抵抗力。”她转过来,问她:“这本杂志我看完了,你看吗?”她摇摇头。结果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胖胖的男生接话说,“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啊。”唐美静笑嘻嘻地把杂志递给男生。
  “G,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啊?”唐美静压低声音问她。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尴尬地说。
  “那你就现在想,这有什么可害臊的啊。要放到古代,咱们这个年纪都嫁人了。”唐美静口气夸张地说。她的话引得周围的几个女生也笑了。
  见唐美静盯着她,她装模作样地想了好几秒,还是笑着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切,不告诉我算了,小气劲儿。”唐美静假装生气地转了过去。她噘着嘴可爱的样子惹得自己的同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撒了谎,她其实是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人的。只是说出来实在是太荒唐了,所以她只能把这个秘密永远地保守下去。
  有的时候,她会在梦里梦见他的样子,那一天,他从办公室里追出来,递给她一张写着名字和地址的纸条,他望着她,告诉她,如果想起来了什么,可以去派出所找他。
  她一直没忘,他的名字叫冯望。他的字很漂亮,横平竖直,英气十足,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这也就是办假证的小贩问她要起个什么名字的时候,她为什么会立刻想到了“冯”字。至于“结”,也是有特殊的意义的。“绪”是开端,“结”是结束,也是结果。
  这是属于她自己的,至死都不会与人分享的秘密。
  她一路往前走,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退房不久的小旅馆外已经悄无声息地聚集了几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其中的一个正跟其他人交待着什么。
  “一进去就要把那人扣在床上,贩毒的都是亡命徒,所以大家一定都得小心,我先进去,你们在后面跟着我,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明白吗?”
  “明白了,冯队。”
  音像店里已经开始播另一首歌了,音乐跟着风一起飘过来,果然也是很好听的。这真的已经是万象更新的新世纪了啊。她在心里感叹。
  秋天的风挺舒服,她释然地走着,一步一步,离那个小旅馆越来越远。
第85章 .
  于建新从光华路高中出来,于孝文和齐安雅已经等在了路边,于孝文问:“怎么样,今天的讲座成功吗?有没有娃睡着?”于建新笑着拍了他一下,于孝文帮他打开车门。
  小雅递给他一瓶水,问:“爸,累吗?”
  “不累。每年都得来这么一次,要不然心里不踏实。”于建新笑呵呵地说,他又拍了拍刚坐进驾驶座的于孝文的肩膀,“今天挺成功,我看有几个女娃都感动的哭了。”
  “你饿不饿,要不然咱们先去吃饭?”于孝文问。
  “不饿,先去办正事,省的让娃们等。走吧。”于建新拍了拍于孝文的后座,于孝文发动车子,他们一路从光华路高中到群众路小学。
  于建新刚结束了在光华路高中的年度禁毒教育讲座,现在又马不停蹄地要去群众路小学为孩子们做安全教育,他要告诉那些花骨朵一样美丽可爱的孩子们,要懂得保护自己,如果自己遇到了什么问题,要懂得第一时间求助,他还要为他们介绍各种报警的渠道和方法。在此之前学校已经进行过了一轮的性教育,男孩子和女孩子分开,分别由男老师和女老师上课。他们为孩子们讲解如何识别性骚扰,什么是性侵犯,如果遇到了要怎么做。
  在群众路小学的讲座异常成功,有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发现了于建新就是前段时间上热搜的那个“川江老刑警”,又举着本子拿着笔过来问他要签名。一时间老头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听见有两个小男孩在窃窃私语,“福尔摩斯,知道吧。这个爷爷就是咱们川江市的福尔摩斯,那个大案就是他破的,上热搜的就是他……”
  趁其他孩子发出惊叹声以前,他赶紧打断那个小男孩的话,“我可不是福尔摩斯,案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破的,好多人都尽心尽力……”可是他的声音还是被小孩子们一浪接一浪的“哇,太了不起了!”的惊叹声给盖过了。
  于孝文苦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先吃过饭再来的,我就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估计是不够用了。”
  齐安雅说:“没事,要不然你就先回去忙你的,等会我叫车送爸回去。”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王哥本来不是说要来的吗?怎么没见他?”
  “他去约会去了,我看他是真的被我们同事姐姐给迷住了,现在什么都没有这事重要。他竟然还发微信问我人家喜欢什么花,我怎么知道啊,我也不敢给他胡乱出主意,也不知道他最后买的什么花。”于孝文笑了,“你能想象那副画面吗?一个天天和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打交道的彪形大汉,握着一束鲜花,紧张地手心冒汗脚心冒汗头顶也冒汗,然后还要说着情意绵绵的话,不管怎么样希望他成功吧,他今天应该是去跟人家正式表白去了。”
  “是吗?”齐安雅惊喜地笑了,“那希望王哥成功,那你们同事姐姐也没有跟你说她对王哥印象怎么样?”
  “她倒是没跟我说过,但是她在见了王睿明以后还愿意继续见面那就说明她对王睿明的印象不错吧。那个姐姐是事业型,工作能力特别强,上段感情就是因为男方太黏她,让她窒息,所以她才受不了的。”
  “那她找王哥岂不是更好?”齐安雅更乐了,“王哥应该也算个工作狂吧。”
  于孝文点点头,“希望他今天成功,我都给他说了,如果他今天能成功脱单将来就让他给咱们的孩子当干爸。”他望着齐安雅,齐安雅点点头,两个人甜蜜地相视一笑。
  此时此刻的王睿明确实很紧张,之前和这个女孩见了几次,印象很好,后来也在微信上保持联系。这姑娘和他以前遇到过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很飒,很独立,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被爱情折磨的王睿明揉着头发在网上乱搜了一阵,做了好几个所谓的心理测试,想要研究出某些能够出其不意获取芳心的办法。但捣鼓了半天,他决定还是别搞那些华而不实的。他今天来就是要当着女孩的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把那一大捧玫瑰花递给女孩的时候,他的手竟然有点抖。女孩笑了出来,他又紧张地擦了一把汗,“你坐好,我有话要说。”
  女孩抱着花,“好啊。”
  “我呢,做这个工作的日子也不短了,可以说是看尽了世间百态,也见识过最丑恶肮脏的人性……”
  他认真又有点傻气的表情再加上他仿佛是在做工作总结似的语气让女孩暗暗发笑,可此时王睿明话锋一转,“但是,即使我见识过那么多丑陋的东西,我也依然想要追求美好的,给人温暖和力量的,发光的事物。所以我想正式追求你。我很喜欢你,我甚至可以说,我已经有点爱上你了。所以,今天我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更了解你,同时也让我成为对你来说重要的人,可以吗?”
  王睿明的心砰砰直跳,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少男时代,他几乎从来没说过这种肉麻的话,今天说出这番话来,他本以为自己会受不了,但现在他的心里却很充实。他望着对面的女孩,等着她的反应,世界变成了慢动作,他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回去的路上,于建新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王睿明的微信,他打开一看,“师傅,我是你未来孙子的干爸!!!”于建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这什么意思啊,什么干爸?还连发了三个感叹号。这王睿明,搞什么名堂!”坐在前头的于孝文和齐安雅则立刻就听明白了,他们高兴地笑出了声。
  半个月后,他们三个坐在去峻醇市的高铁上,他们要去雾音镇。一开始他们谈天说地,避免着谈论安小寒,可后来窗外的景色慢慢变得越来越陌生,意识到他们离要去见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于孝文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小雅,你的心里还怪你小姨吗?”
  齐安雅想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
  “那她告诉你的事,你都相信吗?”
  齐安雅说:“我相信。”
  “没有过一丝怀疑?毕竟她过去的二十年都一直生活在谎言里。”于孝文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那你准备好对梁家人做解释工作了吗?毕竟是那么复杂的故事。”
  于建新接了话,“当年我们在赵海明尸体右手上取下了一枚戒指,当年的技术不到位,但王睿明说,他们把那枚戒指又重新送去了实验室,在戒指上面果然提取到了微量的安小寒的血液和皮肤组织。这与她供述里的细节都可以对的上,所以,我个人是相信她的。”
  于孝文点点头,他望着齐安雅。她没有看他,而是一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于孝文知道她现在肯定思虑着很多事,毕竟这次出来并不仅仅是去见梁家人,她还与学校的领导商量,和真夜村的江老师取得了联系,为真夜村小学捐献了很多书籍和学习用具,就连周南山和佳卉也托他们给真夜村的孩子们带了点钱。
  “爸,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也能给真夜村,还有雾音镇上的孩子们上上课。他们生活在相对闭塞的环境里,更应该知道如果遇到了可怕的事情,要怎么求助。您愿意吗?”齐安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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