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赵海明的话提醒了她,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个蝴蝶刺青。那是一年以前,自己坐在夜总会外面的台阶上,看到一个女孩被人抬出来,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她拖在地上的手上,就有这个醒目的刺青。
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赵海明走了,安小寒才敢环顾四周,这里应该就是一个放置工具的工棚,屋子里放着一张单人的钢丝床,床上有一团脏兮兮的被子,旁边的地上有个酒精炉子,角落里还有一堆垃圾,有泡面盒,啤酒瓶,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可疑的卫生纸团。不知道赵海明怎么知道这个地方,身上又怎么会有大楼货运电梯的钥匙。安小寒想,只要赵海明安安分分地躲在这里,有人及时地给他送吃送喝的话,一时之间他还真的很难被人发现踪迹。
发现那个女人一直在盯着她看,安小寒开口了,“我见过你,在夜总会的外面,当时他们抬着你,把你抬进了车里。”她说,“他不是打了你吗?他那样对你,你怎么还愿意跟着他?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扯淡。”那女人说。
“什么?”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说扯淡,他刚才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扯淡。他跑来找我的时候,衣服上有血,指甲缝里有血,裤兜里的刀子上也都是血,那血是新沾上去的,手一蹭还能抹掉,就是当天新弄上去的。”女人摇摇头,“还说他没杀人,纯属扯淡。”
“你到底是谁啊,你是他的,女朋友?”
“以前是,后来我跟别人好了,想跟他分手,他把我打了个半死,到现在还缠着我。”
“那这里是你的地方?”
“是我现在对象的地方,他在这当搞装修水暖的。妈的,也是个孬货,赵海明一找来,就吓瘫了,说是出去买吃的,结果买了几次以后就跑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赵海明说他如果敢去报警就把我头割下来给他寄回老家去。不过我觉得我对象也不会在乎我的死活,男人啊,都是只管自己快活就行了,女人算什么啊……”女人说着,给她递过来了一个玻璃罐子,里面是热茶,玻璃罐子上还有“水果罐头”的标签没有撕干净。
她接住,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喝过了,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大口。她现在又冷又饿又渴。
“听你的口音,你不是川江本地人。”安小寒说。
“我不是,我前年才来的川江。”女人说,“一来就在夜总会里当服务员,一开始就是端茶倒水到扫卫生,后来赵海明说看上我了,想照顾我,不让我再受苦了,我也就傻傻地相信了,结果就落到了这种地步。”女人自嘲地笑了。她点了一根烟,打量着安小寒,问:“你怎么和他这样的人搅到一起去的?”不等她说什么,女人又说:“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待会和他好好说,好好求求他,他说不定会放你走。”她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把烟递给安小寒。她想也没想地就接过来,猛吸几口,她现在心烦意乱,任何能够让她镇静下来的东西她都不会拒绝。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赵海明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揪着她就往外拽。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就被拽了出去。雪停了,但起了风,风带着哨子,把积雪吹起来,雪渣飘在脸上,她觉得自己分外清醒。
刚才还给自己茶喝,给自己烟抽的女人突然叉起双手,在他们背后说,“明明,刚才你不在,她可是跟我说了好多你的坏话呢,说你不是好东西,让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赵海明听了,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他手指上戴着的一个金戒指划伤了她的脸。安小寒捂着脸,惊讶地望着那个女人,她的脸上有阴谋得逞后的得意洋洋。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赵海明拖着拽到了天台的边缘。赵海明说:“妈的,越想越觉得这是圈套,你跟我说实话,杀姜家人的到底是谁?是不是早就有预谋,让你装可怜来接近我,引我去找姜运阳的麻烦,还用我弟弟当借口……”提到赵海亮,他又一下子发狂了,他使劲拽着她的头发,几乎就要把她从天台的边缘甩下去了,她一摔倒就紧紧地抓住随手可及的任何东西,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再望向赵海明的时候,她仿佛又与那个当年在大雨里见过的噩梦重逢了。赵海明从裤兜里掏出那把美工刀,他握着它,然后向她靠近。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开始倒数,在她仅剩的,以秒来计数的人生里,她的听觉被无限放大,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赵海明正念念有词地小声说着的话。
她听见他说,“妈的,反正老子也是杀过人了,多一个也不多。”
她想逃,想叫,想喊救命。但她根本动弹不了,开口求他,还有用吗?这还是那个女人给自己的建议,可那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自己真傻,怎么也不该信她的,谁知道她递给自己的茶和烟有没有什么问题?
赵海明突然停住了,他望着她,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笑,他歪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要不然再让我快活一把,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她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她没有勇气再看接下来的世界。她甚至想,要不然自己现在就跳下去算了。反正也是要死,她宁可自杀,也不要赵海明强暴她,然后再用那把沾了小动物和别的人类血迹的刀来割开自己的脖子。
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无论怎么样也要自己从天台的边缘落下去。她睁开眼睛,想要先坐起来。就在眼睛睁开的那一瞬间,一个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然后她看到赵海明带着惊讶神色的脸从天台的边缘消失了,几秒钟后,楼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声音在不知情的人的耳里也许会被误听成是附近的谁扔了一记摔炮。
那个女人喘着粗气转过身来望着她,她面无表情,可推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像是随时准备好再推一个人下去。黑漆漆的夜里,月光照在雪上,映射出的光照得那女人的脸惨白。刚杀过人的脸有多阴沉,安小寒是见识过了。
她望着那女人的眼睛,她能看出来她正在做思想斗争,她在努力做一个决定,决定是否也推自己下去。眼见女人眼神里类似于兽的成分越来越多,她赶紧开口。
“你别怕,我有办法让你脱身,让你安全地离开这里。”?
第82章 .
“照你的说法,你把姜绪柔为你安排的偷渡机会让给了那个推赵海明下楼的女人?”王睿明问安小寒,“你知道她叫什么吗?是哪里的人?”
“她的全名我不知道,但是她的名字里应该有‘金’字,不知道是姓金还是名字里有这个字,我听见有一次赵海明叫她‘金子’。她是哪里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确定她不是川江本地人。”
“那你是怎么把机会让给她的,她当时信你了?”
“我把姜绪柔告诉我的那个传呼号码告诉了她,我说我和她是一样的人,她把赵海明推下了楼,可姜家那家人的死,是我设的局让赵海明去干的,原本只想让他杀一个,或者两个,谁知道他做得过了头。我说如果她去报警,那我也会把她杀赵海明的事说出来,我也告诉她让他不用担心我会去找警察,因为我身上的事比她大多了。她当时还是有点不相信,我又说,赵海明抓我来的时候我们街坊的一个姓吉的看见过,那人也是个混混,就经常在马道巷那一片混,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所以如果今天我死在这儿,别人还是会知道这事和赵海明有关,只要一查赵海明就会查出你的。她这才将信将疑地进了屋。过了一会,她从那小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背后还背着一个包,什么也不说的就跑了,等她跑进楼里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背后背的那个包是我的。幸亏我把姜绪柔给我的钱还有首饰都贴身放着,那个包里就只有一些换洗的旧衣服。”
“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我冷的浑身发抖,我真想就在那个小屋里凑合一夜算了,但一想到赵海明的尸体会很快被人发现,天台上很快就会有人来看,我就不敢久留了。我进到小屋里,随便找了一块布,把我摸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那个我喝过茶的罐头瓶还有我落在雪地里的烟头都被我带走了。走之前我还用小屋里的扫帚把天台上的雪扫了扫,只留下了赵海明在天台边缘的那几个。但是那天晚上好像又下了一点雪,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盖住他的脚印。”
于建新闭着眼睛听着,又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暗沉的往事在安小寒冷静的讲述里变得历历在目。
“我没敢再坐电梯,而是一级一级台阶地下了楼,我从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街上有赵海明,我当时心里很紧张,担心是不是他已经被人发现了,但等我绕到后巷里一看,才发现他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肯定是死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有那把美工刀,我就把刀捡了起来,带走了。”
“你为什么要捡走刀子?”
“和跟我扫掉脚印的目的一样,就是为了干扰你们警方办案,那个时候我以为姜家人就是赵海明杀的,而他之所以会去杀人,就是因为我的引导和教唆,所以我觉得警方迟早会顺藤摸瓜抓到我的。我只是想拖时间而已。”
“这也就是为什么姜家命案现场会有口香糖和烟头。对吗?”
“对。”
“你说你跟着姜绪柔回到姜家的时候,看到了倒在西门后面魏欣的尸体,对吗?”
“对。”
“然后你听见姜绪柔在里面低声说话的声音?”
“是的,她是在跟姜家的宠物狗告别。她要逃走,没办法带着它,只能把它留在那个可怕的地方。”
“你确定她当时是在跟狗说话?”
“我确定,那天她牵着狗来旅社找我,我们带着狗在外面待了很久,所以我很确认她跟狗说话的口气。而且她还叫了狗的名字,我听见了她叫欢欢,还跟欢欢说对不起。”
“姜家命案现场那些姜绪柔的血是怎么回事?”王睿明问。
“那是我帮她抽的,每次抽一点,存了一段时间才存到那么多的。她的手腕和手肘内全是以前割腕留下的刀痕,所以抽过血的痕迹也不会一眼就让人看出来。”
“她为什么非得要用这种办法脱身呢?”
“她就是不想让世人认为她还活着,如果她活着,作为灭门案的幸存者,肯定是大众关注的焦点,警方会通过她这个唯一的姜家人来寻找破案的突破口,媒体也会来采访,时间一长,她怕自己会露出马脚,再一个,她真的是厌倦当姜家人了,她本来就不是姜运阳亲生的。”
“那她为什么厌倦了呢?说起来你个人是和姜运阳无冤无仇的,就算他是玩弄性侵幼女的人渣,你又凭什么来做这个清道夫呢?”王睿明的语气有点重,“难道就为了替天行道?还有姜绪柔,虽然不是亲生的老爸,但锦衣玉食地供着,对她也不错了,她为什么非要配合你弄这么大一盘棋,杀掉全家然后自己全身而退呢?”
“我当时就是想替天行道行不行,至于姜绪柔为什么那么恨姜运阳,我也不知道。”
于建新望着她,明白她想要为自己的挚友隐藏屈辱的秘密的心。他从桌子底下的抽屉里拿出那些笔记本,然后说,“这些是她写的,当然,那个时候她已经用你的身份生活了,所以也是从你的角度来写的,但她在里面写到了姜绪柔的遭遇,我们对她的遭遇也很同情。”于建新站起来,把那些笔记本都放到了安小寒的面前,“你可以看看这些。看完了以后,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可以再谈谈。不是以老刑警和嫌疑人的身份来谈,而是以亲家甚至朋友的身份来谈,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在她写下那些回忆的时候,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来的。她出车祸的那天,追的那条狗就是一条白色的京巴狗,看来她到了最后,用了那么多年,还是没能走出阴影,伤口也没有愈合。”
安小寒抚摸着本子的皮,准备翻开其中的一本看看。
“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问你。”王睿明说。“你后来是怎么到了奉兰县的雾音镇的?冯结这个身份你是怎么获得的?”
“身份证是我后来找人办的,上面的地址是我在富安当保姆的时候住我雇主家对门的那家人的地址。他家只有一个姑娘,和我年纪差不多大。”她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幽幽地望向虚无的远方,“我当时并没有立刻离开川江,而是等到年过得差不多,返程高峰的时候坐火车走的。我当时买了站台票,随便上了一辆火车,上了车才找列车员补了票。后来我去了肃茜市,在那里找了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干了大半年。期间我一直想找姜绪柔,想方设法打听她的消息,但是她当时嘱咐我一定不要给她发邮件,所以我每次去网吧也就是看一看川江的新闻,看姜家灭门案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但一直没有破获的消息,赵海明的事也没有。当时我唯一可能和姜绪柔联系上的方式就是打那个传呼,我知道我把机会让给了金子,但我打那个传呼也不是为了要偷渡,我就是想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姜绪柔的消息。也许姜绪柔没有找到她的妈妈,所以也跟他们联系,要偷渡出去呢。我试着打了那个号码两次,第一次等了很久都没有人给我回电话,我想也许是我没有按照当时姜绪柔交待我的话留言,第二次我照着她说的留了言,那边很快回电话了。问我人在哪,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在一个星期以后去那个地方找一个姓董的人。我当时很激动,心里觉得肯定能找到她,于是我辞了工作,一个星期以后去了那里,我也是找人心切,一去就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姓姜的或者姓骆的,实在不行,姓安的也行。他们当时就起了疑心,问我到底姓什么,我还是没敢说自己的真名,给他看了我的那个名字是‘冯结’的身份证。那人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他一挥手说,如果要走得先交订金,我问多少钱,他说十万。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呢。也许他可能是他意识到了我不是提前联系好的人,所以胡诌了一个数目吧。但当时找姜绪柔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了,但我心里还是不愿意死心,所以我没有再回肃茜市,就在附近留了一阵子。结果还不到半个月就听说奉兰县那边出了大事,货轮翻了,死了好多人。而且那些人都是藏在船舱底下准备偷渡出去的。我当时紧张的不得了,生怕那里面有她。我就去了奉兰县,可当时县城里也有很多警察,所以我没敢久留,就去了雾音镇,住在了一家小旅馆里,在那里等消息。各种各样的消息每天都有,但总是没有一个能让我确定有没有她的消息。我暂时没有能去的地方,也不敢冒然回川江,所以就一直待在那里,后来我跟旅馆隔壁开药铺的男人结了婚,就留在那了。”
于建新是在第二天中午才给于孝文打电话的。他先在电话里给于孝文说了一个大概,然后让于孝文把电话递给齐安雅。
齐安雅“喂,爸。”的声音刚出来,于建新就赶紧先道歉,他说:“小雅,本来这件事昨天就应该告诉你,但昨天对你来说是要记住一辈子的日子,所以我就自己决定还是等一天再告诉你,可我也没办法跟你商量,还希望你别怪我。”
齐安雅被他这一番话吓了一跳,她说:“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于建新说:“其实,昨天你和孝文走了以后,我去队里见了一个人。你也认识这个人,只不过你现在见到估计认不出来了。”
齐安雅已经急得不行,“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