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秋去衙门报了官,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快……咱先藏起来,然后我再偷偷出来看,你受伤了不能再涉险……先藏起来。”
沈玉姝的身体实在太过难受,难受的哪怕此时不用自己走, 只是被抱着颠簸长跑, 他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脸色寸寸苍白。
宋文筝起先没注意到,毕竟此时情况太紧急了,他们正在争分夺秒的活命, 她的眼睛只顾扫视周围, 分析地形, 然后迅速做出判断该往哪里跑才更安全。
后面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她在观看地形时,猛的扭脸看了眼后方,然后脸颊就擦过了那只本应搭在她脖颈, 此时却紧攥成拳,青筋爆凸的手。
宋文筝怔怔眨了两下眼, 立时便觉察不对,然后猛一低头——
那正快速奔跑的脚步被吓得一个跄踉, 差点摔倒。
“阿林, 你……你怎么了?”
她急速停下奔跑, 面色惶急。
说真的,不怪宋文筝反应这么大,实在是她怀中人的情形,此时此刻,真的吓人。
汗水淋漓,发丝湿透,整张面色苍白如纸,甚至就连被牙齿紧紧咬住的唇瓣,都已看不出半分血色……
“阿筝,我……”
沈玉姝艰难张口,那一呼一吸间仿佛都带着极致伤痛;
“——肚子有点疼。”
肚子?
是肚子受伤了吗?
宋文筝这下不敢再跑,急惶惶的目光在周围一扫,幸而瞅见了处小山丘,顿时赶紧将人抱过去,再轻手轻脚放下,抽出手掌,条件反射一看——
瞳孔地震。
“血……”
她愣愣的盯着手掌上黏腻的鲜血,整个表情都有了一瞬空白。
“阿筝,阿筝……”
宋文筝一个激灵,猛的回神,面色在瞬间与沈玉姝苍白的不相上下。
“我在!我在!”
她急切的握住对方手掌,面上表情是再怎样压抑也压抑不住的恐慌;
“阿林你告诉我,你除了肩膀受伤,还有哪里受伤?
说着说着,她已经开始上手,一只手在对方全身胡乱摸索;
“趁现在还有时间,咱们赶紧包扎一下,咱们赶紧——”
“阿筝!”沈玉姝一声轻呵。他仿佛是攒半天才终于攒够说话的力气,声音很小,可却轻而易举阻断宋文筝急慌慌的动作。
“我除了肩膀,并没有哪里受伤。”
“可我肚子很疼,我走不了了。”
“阿筝,听我的,你先走——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说丹秋已经去衙门报了官,那也许后面追来的就是官差呢。”
“听我的,你先走,若运气好,咱们就在城里汇合……”
“……”
宋文筝一脸茫然的停手,就那样怔怔愣愣的瞧着他,仿佛是没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沈玉姝虚弱的回看着她,眼神水润,强颜欢笑;
“阿筝,你听我的,我不会骗你的对不对?我从来都没骗过你……”
这下宋文筝彻底明白了过来。
要她抛弃爱人,自个逃命?
沉默一瞬,她眼神黑黝黝的瞧了沈玉姝一眼,然后,突然就在沈玉姝旁边席地而坐,苍白的面容上也是渐渐浮起抹乖顺笑意。
“嗯,我信阿林,但我也走不动了,我陪阿林一起等。”
“若是足够幸运,我们俩会一块得救,然后一块被送入城内,不用非得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沈玉姝;“……”
他的表情在那瞬间难以言表,沉默好久,最终也只能吐出一句;
“胡闹!”
宋文筝的笑容却越发大了。
她前倾身子,轻轻抱住了无法动弹的爱人,褪去恐慌后的嗓音,温软依旧;“胡闹也好,不听话也罢,反正今日我陪你一块在这等。”
“若足够幸运,我们就一起活下去。”
“若时运不济的话……”
她用手掌轻轻抚摸了下沈玉姝的脸颊,然后又将自己的脸颊蹭过去,亲密无间;
“咱们就死在一处,生同裘,死同穴,如此,也算是不负相识,终得圆满。”
“……”
沈玉姝这会儿的脑袋懵懵的,懵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又说出的是什么话语。
“不行!不能这样!我们不能!快走,你快走——”
宋文筝也不说话,她就那样难得强硬的抱住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恐慌的爱人,然后默默在心里数着数。
一秒,两秒,三秒……
等待宣判的时间很难熬,但好在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三十秒的时间,宋文筝耳边便已经出现了强健有力的脚步声,以及暴躁阴鸷的吼骂。
“快点找!加快速度找!”
“刚刚那两人才死不久,凶手一定就在这片儿,他中了药,又是个男子,绝对跑不远,赶紧搜,谁搜到赏给谁,玩够了再一刀砍死……呵,高高在上的沈家家主?落到我手中,我非得用最脏的死活折磨他——”
赌输了。
宋文筝狠狠闭了下眼,又轻轻叹了口气。
是女主宋玉颜的声音,真没想到,原来这桩祸事,女主宋玉颜也牵扯其中。
而这边,宋玉颜在给自己带来的这帮家仆吊上好处后,一扭脸,看着丧头耷脑跟在她身后的报信水匪,怒上心头,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废物!真是一帮废物!还有脸说你们蛟龙帮从无败绩!这就是你们的从无败绩!”
“一个昏迷着落你们手里的人都能弄丢,真TM——”
一脚不解恨,她撵过去又踹一脚,眉眼里的阴鸷简直要吃人;
“我给你们那么多钱杀人,结果你们给我耍心眼儿,贪心不足,还想拿两份钱,拿两份——”
一脚接一脚的挨在身上,那位因为理亏而挨揍的水匪,双手抱头,哀哀惨叫。
“老板饶命!老板饶命!我们这次纯属昏了头,再不会有下次了,绝对不会有……”
“哪还有下次!”
宋玉颜踹累了,站在原地朝她怒吼,俊脸扭曲;
“若咱们这次没杀成功,你以为还有下次机会吗!”
“就他那样瑕疵必报的人,我没有下次机会了,你们这些水匪——更、没、有!”
“懂吗!懂吗!”
水匪诺诺,点头哈腰;
“懂了懂了懂了。”
“那既然懂了,还不赶紧找!!”
她暴怒,眼眶都要被瞪得凸出来;
“跟在我旁边干什么,赶紧找啊!!找啊!!”
“……”
众人缩头,胆寒若噤。
而这边宋文筝亲耳听到这些话,再感觉那些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眉头神经质的跳了下,又缓缓垂头看了眼怀中人,终无法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宋玉颜居然知道阿林是男子,且还打算用最脏的死活折磨……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可能!
“阿林——”她将嘴巴凑到对方耳边,尽力放松语气,看上去仿佛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外面追我们的人是我嫡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嫡妹,我不知道她怎会搅到这场杀机中,但想来和利益二字脱不了关系,她针对的是你,不是我,所以……”
手臂被猛然握紧,怀中人的嗓音颤抖嘶哑;
“你……想干什么?”
宋文筝笑了笑,然后动作轻轻的开始扒沈玉姝外衣。
“阿林,我打算穿你的衣服去将她们引开,你不用为我担心,宋玉颜是我妹妹,哪怕我俩关系不好,可终究血浓于水,她不会对我下手的……”
手臂上的力度越来越紧,宋文筝能感觉到他的拒绝,可他管不了了,眼看那帮女人离这边越来越近,她手上的动作也终于带了点急躁,囫囵吞枣的将衣服脱下交换,再将头发弄乱遮盖住大半脸颊,然后又将人往杂草深处藏了藏,这才面上噙着笑,轻轻的吻了下他的嘴唇,笑着说;
“阿林,你听话,乖乖在这里等着,我估摸丹秋带的衙役也离不远了,我会尽量将宋玉颜拖久点,等咱们都脱身后,便可以回府接着准备我们的婚礼……”
说罢,她又深深瞧了他不停颤抖的唇一眼,笑容更盛。
“我们一定会是这世上最恩爱的夫妻,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说罢,她猛的站起,转身,然后在所有目光被吸引过来的一刹那,迅速朝反向方向开始狂奔。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和怒吼。
“快看,有人!”
“那是谁?是沈玉姝吗?”
“不知道啊,主子我们要不要……”
“追啊!TMD愣什么愣,赶紧追啊!”
“那不是沈玉姝是谁啊!追啊!赶紧追!追!”
“……”
宋文筝这会顾不上这些,她正在拼了老命的飞奔,跳过浅坑,躲过树枝,无视胸腔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闷痛,也顾不上细小树枝划过脸颊而带来的伤痕,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她得快!能多快就多快!只要她这边多拖一会儿,那阿林那边便会多一分获救希望。”
“她不能停下,她绝不能停下!”
第66章 她英明神武的主子怀孕了
就靠着这个想法, 宋文筝顶着因长时间奔跑而缺氧的轰鸣脑门,以及灌了铅般的沉重脚步, 跑啊跑,跑啊跑,她慌不择路,哪儿偏往哪儿上,跑了好久,若不是前方没了路,恐怕凭着心中那口气,她还可以再在乱糟糟的丛林里绕半刻钟。
悬崖边, 峭壁旁
宋文筝被迫停下了奔跑脚步, 双腿虚脱的站立不稳, 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形容狼狈。
身后气喘吁吁的宋玉颜,携人在四五米远停下脚步, 笑的猖狂;
“——跑啊!你继续跑啊!”
她看了眼前方深不见底的悬崖, 面上笑容更盛, 却也不敢上前,一挥手,让两旁奴仆步步逼近,自己则躲在后面, 肆无忌惮的放嘴炮。
“真是没想到啊,堂堂沈家家主, 那个只动动手指,就能将我家搞得天翻地覆的胜利者, 如今竟落到我手里……”
“啧啧啧。”
她摇头晃脑, 得意更甚;
“不知沈家主当初做下这些事时, 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局面?”
“可曾想过会阴沟翻船,狼狈如斯?”
“呵——”
你不是位高权重吗?你不是武力超群吗?”
“如今这是怎么了?狼狈逃窜,丧家之犬,可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境地了呢?”
“哦——”
她讽刺般的又做出恍然大悟模样,一言一行,恶意满满;
“原来是因为这位高权重的沈大家主,是个男扮女装的西贝货,如今正主想要回归,那你这个西贝货自然要被取代,啧啧啧,可真是惨啊!”
她自个儿在这阴阳怪气说半天,却见那背对着她,站在悬崖边的身影怎么都不肯回头,如此,倒显得她上蹿下跳跟个跳梁小丑似的,难看得紧。
宋玉颜心中大怒,于是一声令下,大喝;
“上!都给我上!抓住他!”
“谁抓住的谁享用,这上位者的滋味,可不是闺门男儿可比,都给我上!”
“……”
眼看那抹身影在众人的逼视下缓缓后退,缓缓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只脚几乎悬了空,被巨大惊喜挟裹的宋玉颜才终于恢复理智,然后,便蓦然察觉出了不对。
沈玉姝的身形……是这样吗?
还有这身上的衣服,怎么穿的乱七八糟?
里头怎么和外面不太配?
还有头发……
眼一眯,宋玉颜蓦然大吼;
“你不是沈玉姝,你到底是谁!”
被认出来了。
宋文筝努力稳了稳有些发颤的腿,回头,将乱糟糟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个没什么意义的笑。
“亲爱的妹妹,好久不见啊。”
宋玉颜;“……”
她怔怔的看着那张熟悉脸蛋,然后,勃然大怒;
“宋、文、筝!”
她一字一句,双目赤红,牙根里都仿佛浸了血;
“你把沈玉姝藏哪去了?藏哪儿去了?!”
宋文筝不回答,反而又反问起了她问题;
“宋玉颜,你爹娘知道你掺和进这桩事里吗?”
“你知道若事败,你会给宋家招来怎样的祸事吗?”
“你给我闭嘴!”气到极致,宋玉颜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宋文筝,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沈玉姝在哪里?他在哪里?!!”
刚刚将人逼到绝境的狂喜顷刻消失,此时此刻盘踞在宋玉颜心头的,那是满满当当的恐惧。
她当然知道,若事败,她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就沈玉姝那个以心狠手辣闻名的笑面虎,连当初他的恩人之女,不知因何惹了他,那也是不念旧情的整治,将人搞的货物尽毁,钱财赔光,最后屁滚尿流的离开了雍城之地。
恩人之女尚且如此,而她如今与对方家人合谋杀人的行径,那真是……
宋玉颜打了个冷颤,随即面上表情越发急切。
正因为后果不能承受,所以她更不能让计划失败。
沈玉姝必须死。
他必须死!
“宋文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人在哪儿,我就让你安安全全的离去,否则——”
宋玉颜表情阴鸷,一步一步的朝宋文筝走近,那语气,似诱哄,似蛊惑。
“若你在此处死了,那可真就什么都没了,哪怕沈玉姝活下来又如何?他的滔天富贵都和你没关系了,他身边会再养一个和你年龄一样的小姑娘,他不会记得你,他——”
宋文筝瞧傻子似的瞧她一眼,语气平平板板;
“哦,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宋玉颜;“……”猝然扭头,朝分布在两旁的奴仆悲愤大吼;
“抓住她!赶紧抓住她!”
“我要带她原路返回,然后在回去的路上一刀刀割光她的肉,放尽她的血,就让躲在暗处的沈玉姝亲眼看着,我不信他不出来!”
“快啊,抓住她!”
宋玉颜这回带来的奴仆都是宋家家仆,换而言之,她们都认识宋文筝,都知道宋文筝也是她们主子……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们只是奴才,不懂宋文筝如今的身份转变,也不懂这场行动所潜藏的极致危机,她们只知道。
命令她们的,是她们宋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女,是家主早就认定的继承人,而对面,那就只是个不被掌权者所喜的庶女,无权无势,无名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