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宋文筝面无表情的越走越快,而后面陈文颜一路小跑,毅力不减;
“……别走啊,反正咱也找不到活,不如进去试试呗,就试试,不行再走,女子家家的,又不吃亏……”
“你要不想干碎活,里头还有其它的,比如用女人的眼光帮他们挑衣服,选妆容,或是在他们入画时,帮忙打个下手……”
脚步停止,宋文筝嚯然扭头,吓了正在嘟嘟囔囔的陈文颜一跳。
“你刚刚说——入画?”她拧着眉询问。
陈文颜眨眨眼,回应的磕磕巴巴;
“啊,对,对……这楼里的小哥颜色都不错,最喜欢在青春年少时留下画像,这样就可以在年老色衰时翻出画像,回忆曾经风光……”
“那走吧。”宋文筝当机立断,马上原路返回。
陈文颜这下可傻了眼,赶紧一溜烟又跟上去;
“喂,喂你什么意思?打听这个做什么?那些给人画像的画师都很贵的,咱们这种也就只能做些碎活,赚个活泛钱……喂,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宋文筝没回答她的问题,但在一炷香之后,陈文颜睁着大眼看着眼前局面,不用解释,啥啥都明白了。
宋文筝,这个她以为和她同样的底层打工人,居然——会画画?
会画画?
陈文颜真的震惊死了!
“喂,姐妹——”她压低声调,脑袋凑近正在专心画画的宋文筝,惊疑极了;
“你哪儿学的画画?怎么和别的画师画的不像?难不成——”
她眼睛瞪得更大;“你是自成一派?!!”
宋文筝眼神专注观察客户,手上涂涂摸摸画不停,嘴巴里却还能挤出点空闲回答问题;
“别胡扯,人家自成一派的叫大师,我这就是乱学的,叫素描。”
“我前两年就是靠这手艺画图样吃饭,后面到这里,绣楼有自个画师,不收我的,这不就改变战略了……”
她嘴里说着话,手里画脸部轮廓的地方自然收尾,然后端起画板,面上挂着笑意的走向客户,将画板递出,客客气气;
“公子瞧瞧,这样的画法可满意?”
此时端坐前方的男子是楼里花魁,皮肤莹白,媚眼如丝,又身穿件半透明的火红衣衫,一眼瞧去,靡烂放/荡。
本来他愿意画画,那就是瞧宋文筝俊俏漂亮,想着勾搭一下,可如今——
瞧着画板上被画的纤毫毕现,可又完美遮掩了瑕疵的自己,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再开口,己没了刚刚的轻佻言语,而是确切肯定。
“满意,我很满意。”
旁边挤挤嚷嚷来瞧热闹的众小郎也跟着被惊艳到,立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预约起了生意。
“哇,和真人好像啊!比以前的图画可像多了,太厉害了小画师,我也要。”
“我也我也,我是第三个,小画师记得排序啊,我是第三个,我要两张……不不不,五张!我要五张——”
“啥呀,五张得画多久啊?啥时候能轮到我们呀,不成不成,你只能要三张,最多三张!”
“小月牙我告诉你,你别给我耍浑,先来后到懂不懂?我说要五张,就必须五张!五张!”
“太多了,你这样排到明儿个都排不到我们……”
“关我什么事,我都是排队的,你们也给我老实排着,等我画完,才轮到你们……”
“唉呀别吵了,闹哄哄的你们。”
“快安静点儿吧,好好排队,排队……”
“……”
陈文颜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局面,半晌,微张的嘴巴慢慢合拢,那一刻,她眉目间的表情,复杂极了。
救命!救大命!
她们不是阶级一样的打工妹吗?不是刚刚还一起找不到工作的倒霉鬼吗?
这怎么换个地方,自己依旧是自己,而对方——
她默默瞧了眼那边在所有人包围下,显得众星拱月的宋文筝,心脏一时间酸成了大柠檬。
而宋文筝这边,她忙的无暇它顾,已经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讲真,她也有些兴奋。
她的画是讲好价格的,单人图三百铜子,旁边带景的四百,双人带景的五百,而她画一张最复杂的,也只需用半个时辰……
宋文筝对这个生意很满意,特别满意。
由于预约的太多,宋文筝当晚直接没回去,饿了就吃点楼里提供的糕点,累了就趴凳子上眯一会儿,如此加班加点,直到第二日中午,宋文筝才终于把手头上排队的小郎给画完。
“小画师,你要走了吗?”
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小郎将眼睛从自己美照上移开,看向一身疲惫的宋文筝,关切询问;
“你看上去真的很累,要不去隔壁房间睡一觉吧?”
停顿一瞬,他又开口;
“而且今儿早上,连玉哥哥向隔壁的俏青炫耀了画册,看样子他也很喜欢,你可以在这里歇到晚上,然后去那边……”
“多谢公子美意。”宋文筝微微欠身,脸色困倦疲乏,却依旧极有礼貌;
“但我实在太累了,想回去歇久一些,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的画,待我回去将精神缓过来,一定会去隔壁的。”
她温言说完,又朝对方点了点头;
“莲舟公子,你也赶紧去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少年笑着回应,然后看着对方扬手将伙伴叫出来,一前一后的走出楼子。
外面正值中午,阳光炽烈,金灿灿的阳光就那样披洒在她清瘦的背影上,那场景……
少年看出了神,直到背后有人用胳膊捅了捅他腰,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小莲舟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背后人探出头,却是一个不再年轻的老倌。
“没看什么,没有。”莲舟讪笑,赶紧掩饰般的将手中画像展开,凑到男子面前;
“月哥哥你瞧,是不是很好看?也就是你来晚了,若来早一些,那也可以让画师给你画几张……”
“哦,原来你在看画师啊。”
男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看着莲舟不太自在的脸颊,轻笑一下,意有所指道;
“几百铜子一张的画像,我可没兴趣,有这个钱,我还得攒起来养老呢,毕竟年老色衰后,已经没客人瞧得上我,唉,只恨当初年轻气盛,不想赶紧找人赎身,反而被皮色所惑,沦落到如今人财两空……”
少年听到这些话,似乎也明白了其中意思,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神色惊惶。
半晌,他才微微扯了下唇角,笑容干巴巴的;
“月哥哥说的是,只那小画师……看上去很好……”
“既是很好,那就更不可能了。”
男子笑容变淡,己能看出岁月痕迹的眉眼间,难得严肃;
“我们觉得很好的人,外面清白男子也会觉得很好,小莲舟,你懂我意思吗?”
一边是清白男子,一边是残花败柳,正常人会选谁?
何必自找难堪。
莲舟这会儿的脸色已经接近惨白了,他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才终于抬头,扯出个让人看了就难受的微笑。
“月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懂你意思。”
他眼里泪光闪了闪,笑容扯的更大了;
“已经中午了,我就回屋睡觉了,月哥哥咱们晚上见。”
“嗯,晚上见。”男子眉眼平静的瞧着莲舟,瞧他眼泛泪花,瞧他强忍悲拗,瞧他就连转身走人的背影,都带着抑制不住颤抖的可怜样。
他知道,他这话说的直白难听,伤到了少年自尊心,可,哪怕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说。
小莲舟八岁被父母卖到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和亲弟弟也没两样了。
他不能让小莲舟重走他的老路,到最后沦落的和他一样,伤心伤财,一无所有。
绝对不能。
楼子里的暗波汹涌宋文筝不知,她此时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将今天所赚的银钱分出一两递给陈文颜,以作感谢。
“姐们,你这……”
她捏着被硬塞到手中的银子,眼神迷茫。
而宋文筝这会儿已经疲惫的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只朝她摆摆手,叹了一声气;
“给你的感谢费。”
“若不是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恐怕都想不起还能这样挣钱,这一两银子是谢你的,收着吧。”
“一两银子的谢礼……”她语气怔怔,有些恍惚。
两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分岔口,宋文筝也没注意她表情,见她收下,便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连声音都懒得发,转身告辞。
所以自是没发现,在分岔口与她分开的陈文颜,眼珠依旧直勾勾盯在那一两银子上,然后盯着盯着,眼珠愈深,面容都有了一瞬扭曲。
第72章 熟悉画册
宋文筝这就算在雍城找到了活计。
呃, 虽然工作地点不太体面,但……钱多啊!
她在家里歇了两天, 又去街上置办了画板,画笔,还有宣纸,然后将那条巷子里的小楼进去了遍。
共八户,每户约末二十多儿郎,这二十多儿郎中,又基本有一半会成为她的客户。
这般忙碌小一月,终于清闲下来的宋文筝盘点了下银钱, 呵——
她居然挣了一百一, 二, 三……
一百三十五两七钱!!
宋文筝兴奋的在屋子里蹦达一圈,简直想仰天长啸。
一百多两啊!一百多两!
想当初,她忙忙碌碌好几年, 才终于攒了四十多, 而如今呢?
才一个月, 一个月!
只可惜她银子攒够了,却又不知那沈公子住在哪……
宋文筝挠挠头,心里打算过几日去人牙铺子打听一下,听说那里除了买卖人口外, 还兼贩卖消息,唉, 只希望那沈公子确实是这片儿的,否则, 她也真的没有更多渠道了。
叹息一声, 宋文筝唇角又挂起笑, 她小心翼翼的将银子分成两份,又从床底下将自己原本的四十多两扒出,混在一起,再挑挑拣拣,分分拨拨,最后将两堆装进两个钱袋,一个仍旧放在床底,一个被她装进袖里,进去钱庄,换成了张一百五十两的小存单,然后被她珍而重之的压在衣柜底下。
先放这儿吧,待她找到人,一定得把银钱还给他。
虽说对方说什么:算是还她当初在路上帮他的恩……
但宋文筝并不记得这件事,所以,得还!必须得还!
……
而与此同时,东市鹤月楼
包间内,廖新月坐立不安,一会儿盯着桌面琳琅满目的菜色,一会儿又抬眼悄摸摸瞅下对面,见对方面向窗外,似在发呆,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她很想长舒一口气,但转念想到家中父母下的死命令,她又立马提起心神,犹豫半晌,终颤颤巍巍伸出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两杯茶,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笑脸有种干巴巴的殷勤。
“表,表哥……”
脑中思绪被打断,沈玉林皱了皱眉,回头,面无表情。
廖新月;“……”心一颤,她面上扬起的笑容更勉强了。
“表哥……喝茶。”
沈玉林垂眼,瞧了下颤微微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水杯,没拿,他又抬头看向窗外,刚巧这会儿文清带着孩子从甜品铺里走了出来,一大一小牵着手,正在往这里走回,那副温馨场景倒映在沈玉林眸中,终令他面上的冷漠消退几许,于是,在廖新月提心吊胆的眼神中,他背对着她,终于开了口。
“你回去吧,回去告诉你母亲,若他想要海上货物的直供权,那便正儿八经与人竞拍,价高者得——”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微微侧头,剔透的眸子望过来,极具压迫;
“以后也别再往念儿跟前凑,再搞这些歪门邪道,你们廖家以后都别再想参与竞争,懂?”
廖新月;“……”面色苍白的她还想垂死挣扎。
“我……我跟小念儿玩,主要是喜欢她,觉得她可爱……”
“哦?”沈玉林挑眉,唇角竟然极难得的溢出了一抹笑。
“是喜欢她骗你大冬天进池子给她捡东西可爱?还是让你帮忙砸一天核桃,她却转手将核桃仁扔了可爱?更或者,是觉得她出游路上将你半路丢下可爱?还是……”
他语音缓缓,眼神玩味,然后一字一句将两人相处日常揭露,赤裸裸戳破廖新月谎言。
廖新月;“……”
她尴尬的脸都红了;“您,您都知道啊……”
看着她又羞又窘的模样,沈玉林面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又再度将头扭了回去;
“没有人喜欢被当傻子耍,我知道你也不乐意,所以回去将我的原话告诉你母亲吧,让她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你也就能解脱了。”
呃,廖新月眨眨眼,一时没理顺心里那种‘对方明知自家闺女把她当傻子耍弄却还放纵不管,对方心知肚明她的小九九,只是不屑搭理,对方被搞烦了于是给她句话,让她回去复命脱离苦海……’繁杂又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但还是有些迷茫的客气道;
“多……谢?”
对方语气一如往昔。
“不客气。”
廖新月;“……”行吧。
她恍恍惚惚的告辞转身,然后临走之际,也不知怎么想的,又回头看了眼独坐小窗旁的清瘦男子一眼,心中竟蓦的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在母亲父亲嘴里,心如恶鬼,冷酷无情的远方表哥,好像,也真的没那么坏啊。
虽然对方不太厚道,明知闺女数次耍弄自己,却不管不顾,浑不把自己当回事。
可——
归根结底,是自己先带着目的接近的,而对方却在明知自己有目地的情况下,还愿意给她个准信,让她能够回去应对母亲……也真的很善良了。
廖新月在心里唏嘘几声,转念又想起自家父母在书房对她的殷殷叮嘱:
“……新月,你是我廖家幼女,既文不成武不就,那便只能在婚事上出份力,就你这个表哥,虽心性残忍,但容貌是不赖的,更重要的是手上握的生意,那桩桩都是聚宝盆,只要你接近他,能弄出点好处,当然,最好是能娶了他,那与咱们廖家真的是受益无穷……”
她前二十年没见过这个远房表哥,所以她当时还懵懵反问;
“人家那么有本事,有钱有势,长得又不错,凭什么看上我?”
她廖新月别的没有,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她就是个纨绔,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剩,青楼蓝颜好几个,除了油嘴滑舌和一张脸……哦,还有年龄算得上年轻,剩下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能让人瞧上。
不想,她这话一落地,那边爹娘立马就面色兴奋的给她说了个大秘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