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你抓着我的手臂罢,我不好扶你,天太黑,我们走慢些也无事。”花暮锦将小臂微微举着,移到云卿姿手边,轻声道。
昏暗中,云卿姿好似看清了花暮锦的眼神,温柔缱绻。
她鬼使神差的将手轻轻搭到他的小臂上,五指微微抓紧,却又不敢抓的太紧,就好像儿时抓的细沙,抓的越紧流走的越快。
第16章 十六章
◎赏月◎
月光倾斜,夜色撩人。
云卿姿与花暮锦的厢房就只有一墙之隔。花暮锦见她即将进院子,挣扎了一番后喊道:“阿景,赏月如何?”
她微微愣住,眼中有些诧异,又抬眸看了眼夜空,今夜的月光并未那般皎洁,“此刻吗?”
花暮锦见她神态如此,有些怕她不答应,明日他便要下山回京了,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
“临绕寺有处赏月台,如今天热了起来,夜晚倒是没有白日里的浮躁,吹风赏月正好。还可吃茶。”一句话让他讲的语无伦次。
侍歌与清谷“嗤”的一声笑出来,非觉也感到有些好笑,见主子投来的目光,连忙正了脸色。
云卿姿也低头笑了,“好,那请殿下待我换身衣服就来。”
“好,好,我便在此处等你。”他说的有些急。
待云卿姿走后,非觉凑上前去,还未开口,便听花暮锦问道:“非觉,我是否有些唐突了。”非觉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的“啊?”了一下,引得花暮锦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道:“我真糊涂了,居然问你。”
云卿姿进屋换了一身藕荷色长衫,发髻未变,只将流苏步摇取了下来放好。脸上未施粉黛,但不知道何许缘由,脸色看起来竟然比往日要红润许多。三人方踏出房门,便隐约听到有争吵之声。云卿姿与侍歌对视一眼,让清谷出去与花暮锦再等等,二人便朝着后院去了。
她们悄声行着,行至转角,便见有两个婆子在争执不休,云卿姿看不清,侍歌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是李婆子与孔妈妈。”
只听孔妈妈压着嗓子警告道:“你若不听我的,再想着跟踪娘子,回京我便将此事禀告与主君,看主君会不会收拾了你!”
李婆子冷哼一声,神情倨傲,“我跟着娘子是担忧娘子安危,你们玩忽职守还要告发我?”言罢,她又啐了一口。
孔妈妈气急,又痛骂她,李婆子自然不会老实受骂,满口污言秽语的顶回去。云卿姿蹙着眉头,便推了推侍歌,再让她们吵下去,怕是沙弥就要来过问了。侍歌明白她的意思,又退回去几步,从阴影中走出去。
“大晚上的吵什么?怎的,闲的紧便去帮寺里的僧人洒扫院子。主君派你们到这不是来吵嘴的,要吵滚回去吵。”侍歌表情严肃,两位婆子听她的口吻,便不敢造次,只听侍歌又道:“李妈妈别是唱戏的,我方才还未过来便听到声音了,我看你闲的很,今夜也不必在此伺候了,自请去三清大殿帮着小师父们洒扫吧。”
李婆子自然不愿意,平日在府中就干着粗活,如今被派来守着云卿姿,还不必干活,乐得轻松。
“李妈妈不愿?那我便去请娘子来分辩分辩。”说罢便要走,李婆子连忙抓住侍歌的手,满脸赔笑。
李婆子去了三清大殿,侍歌便吩咐孔妈妈守在院中,孔妈妈一脸感激的应下。
出门时,月挂中天,花暮锦就站在那等她,云卿姿十分抱歉的上前,“殿下,久等了。”
他冲着云卿姿一笑,“不久。”
望月台离香客所住的禅院并未多远,不多时便到了。望月台有些高,瞧着估摸有两丈高,右手边建了楼梯。云卿姿同花暮锦上了望月台,侍歌与清谷还有非觉便待在楼梯转角处,隔着主子即未太远也未太近。
云卿姿随意找了一竹椅坐下,花暮锦也随她坐下。
她仰着头,好似十分认真的赏月。忽的,她问道:“亡妻已故多年,续弦有何不妥?”
“为何卿鸾会如此震怒?”
她低下头,迷茫的看着花暮锦。她也不知为何她会问花暮锦,许是他的眼神让人安心罢。
“你…你当真对续弦之事不介怀?”花暮锦有些微微诧异,那日在藩楼见她神色不妥,便以为是她心底介怀,如今看来原是他想岔了。
云卿姿更加不解:“为何要介怀?续弦本就是长辈该想的事体,况且,一个家中,总是要有主母娘子的;我大哥已然中榜,年末便要说亲,没有主母娘子多少有些麻烦…”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花暮锦眉头蹙的越发紧,他打断道:“阿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云卿姿歪了一下头,愈发不解,“父亲告诉我的,难道不对吗?”
她眼中全是迷茫与不解,花暮锦噎了一下,耐心的和她解释:“云大相公说的自然也是对的,只是,阿景,你自己是如何想的?”
他盯着云卿姿的眼睛,她微微眨了眨眼,口中喃喃:“我自己所想?”
“是,你自己所想。”
月色莹莹,瞧着好似比先前更亮了些许,她仰头去看月亮,今夜的星光十分微弱,只远远地闪着几颗。
她当真没有怨过一点云笺吗?
她心里敬着宋澜,爱着宋澜,又怎会对续弦之事无动于衷?可她并不能同云卿鸾那般肆意妄为的发泄;她也不解为何云笺要续弦,可是云笺同她说的一番话并不是毫无道理,活着的人要好好的生活,怎能一直活在过去呢?若是一直惦念过去的人,那日子还怎么往前过呢?
“若是我,哪怕她离开我十年,二十年,我也绝不续弦。我的生活便是有了她才是生活,如若她都走了,那如何生活好似也没这么重要了。”
云卿姿一时不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便听花暮锦认真的说出那番话。她十分诧异,这样的人看起来十分多情,原来心里是这般想的吗?
花暮锦见云卿姿用探究的目光瞧着她,用手托着下颌,点头笑道:“我便是这般想的。”
“可是殿下,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呀。”她轻声道。
花暮锦摇头浅笑,又抬眼看了看远处的三清大殿的绿瓦屋顶,浑不在乎道:“若是我此生想与之相连相共之人都不在了,那向前看与向后看就没多大区别了。”
云卿姿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沉默不语。
他见状,又道:“阿景,他人的声音其实并未如此重要,若你坚持己见,那你的也是对此,此事本就无对错之分,只是世人自扰之罢了。”
“赏月吧,阿景。”他冲云卿姿一笑,斜斜地靠在竹椅上,仰着头,看着冷冷清清的月色。
坚持己见,也是对的。
世人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她眉眼弯了弯,心中豁然开朗,靠在竹椅上,仰着头看着月色。
回去的路上,花暮锦道:“我明日便下山回京了,下次烤鱼,我定然不再捉弄你。”
他眼神真诚,看模样就差发誓了,云卿姿有些忍俊不禁,“那那便先谢过殿下了。”她心中十分清楚,这次烤鱼许是此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思及此,她内心有些失落,但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缘聚则聚,缘散则散。世间万事,不可强求。
侍歌伺候云卿姿梳洗,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清谷端着一盆水进来,侍歌正帮云卿姿梳发,只听清谷无头无脑的说了句:“奴婢怎的瞧着世子殿下对娘子与别人格外不同。”
引得侍歌和云卿姿同时转头看她,她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又道:“本就不同,去年的花朝节奴婢便瞧出来了,世子殿下还替娘子挨了骂呢,若是别的人,殿下怕是都懒得搭理。”
云卿姿有些疑惑,连忙问道:“替我挨骂?何事?我怎的不知?”
“去年花朝节在翊王府,孟娘子不是撞到娘子你了吗?后来奴婢才知道,娘子碰倒的是王妃娘娘最喜爱的盆景,殿下看到了便说是他闯祸打坏的。”清谷解释道。
云卿姿完全不知晓有这一出事,犹记当时,盆景碎了还未多时,便有府内侍女来打扫,也说只是普通的盆景并无大碍。她本以为无事,如此才知其中曲折,心中不由泛起涟漪。
“清谷,此话再不可乱说,也不可在外头说,免得被说闲话。”云卿姿叮嘱清谷道,若是此话被外人所道,便又是一番笑谈,平白惹得一身麻烦。
清谷点头。
翌日清晨。
花暮锦早早便起了,去了三清大殿同为慧大师拜别,又站在云卿姿的禅院门口驻足了许久,非觉前来催了两次,他才离开。
云卿姿起身时,便有婆子端了朝食而来。她洗漱好后便开始喝粥,侍歌从外面拿了一个祈福带而来。
“娘子,这是为慧大师遣人送来的,说是十分灵验,让娘子试试。”言罢,她将祈福带搁在桌上。
云卿姿盯着祈福带良久,忽的笑道:“既然为慧大师如此说了,那我们便去试试罢。”
又一次站在祈福树下,今天的风十分温柔,日光也不刺眼。云卿姿接过明释递来的笔,提笔写下几行字。
信女阿景,只愿家宅安宁,上尊康健,下稚乖觉,长嗣绵延。
侍歌接过看了一眼,悄声问她:“娘子只写这些吗?”
云卿姿仿若一声叹息,“求的太多,太满,神仙也不知该满足哪个。家宅安宁足矣。”
她亲手将祈福带系上,而后,瞧着满树的祈福带,心中有些怅然,满树的祈福带,神仙们都会满足吗?
第17章 十七章
◎烤鱼,好吃吗?◎
云卿姿在临绕寺呆了四日,每日便看看经书,去找明释小师父下棋,偶尔也去当时烤鱼的溪河边走走,晚上无事便去望月台赏月。
第五日,云卿姿要回府了,临行前明释小师父给了云卿姿一截红线,说了请了方丈开了光,能保佑云卿姿平平安安的,她谢过便收下了,又让侍歌去添了香油钱。
“这里真好,倒是有些舍不得离开了。”清谷掀起车帘,又探着头往后看了看,眸中全是不舍。
云卿姿轻笑道:“若是喜欢,得空了我们再来小住时日。”
清谷咧着嘴笑的春风满面,引的侍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卿姿刚回府便听到前院的使女嚼舌根,这才知晓,云卿鸾又被禁足了。
云卿姿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侍歌方从食盒中端出樱桃煎,便见清谷气冲冲的回来,侍歌微微皱眉,拦下她,“让你出去问问六娘子怎的了,回来便又气冲冲的,谁又惹你了?”
清谷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道:“我是去了,寻双那小丫头把我赶出去,还说什么‘若不是三娘子要去万雁山,我们娘子也不会被禁足!’她家娘子被禁足还能怪到我们娘子头上,真真气死我了!”
“好了,她那性子你还不知?一贯如此。”侍歌小声“嘘”了一声,又问道:“她既不说,你应当也从别人那问出来了,快说说。”
清谷见状,压低了声音,“我问了前院的使女,都支支吾吾半晌抖不出几个字,我瞧着不太对劲;回来的路上遇着了七娘子的使女,两句话便被我套出来了,”又祟祟的附耳与侍歌道:“说是悄悄跟着娘子出门,半道上却撞到了观文殿学士府的萧郎君的马车,闹的可有些大,外头的人都在传萧郎君扯掉了六娘子的帷帽,一见倾心呢…”
侍歌见她眼中满是挪揄,连忙推了推了她,“正经些,还敢嚼娘子的舌根,杨妈妈听到不给你打出去才怪。”
清谷连忙求饶,“是是是,”轻咳一声又道:“我问了,因着闹的有些大,便被主君派人请回来了,老太太知晓了,气的又将六娘子禁足了。”
言罢,她拿着箸将樱桃煎挑出来,低声问道:“此事要告诉娘子吗?”
云卿姿在楼上午睡,外头的树上有阵阵蝉鸣,在闷热的夏日显得愈发让人心烦,侍歌早早便让岁桃领着几个使女端了冰放在屋内给云卿姿祛暑,此刻,屋内倒是冒着丝丝凉意。
侍歌拿了扇子,轻轻的摇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清谷,“说这么多作甚,上次便是说娘子没安好心,难不成如今还上赶着找骂不成?”
她语气中也带了些恼怒,言罢便将扇子搁于桌上,出了房门朝着耳房去了。
清谷连忙追上去问道:“侍歌你要做什么去?”
侍歌撇了她一眼,“前年申妈妈种的葡萄,如今倒是将架子爬的满满的,好些垂了下来,挡着娘子行路,我拿剪刀给它修修。”
清谷回头看了看通向二楼的楼梯,去年葡萄爬藤之时,侍歌便领着几个婆子在楼梯上方搭了架子,一来夏日里葡萄绿叶开花,娘子回房时也有遮蔽,二来也好看。院子里没几株花草,院外便只有几棵粗壮的树,院内也只有一棵桃树与梅树,搭了葡萄架,夏日里坐着观赏,待它结果之时又可品尝又可酿酒。
她便也拿了剪刀,同侍歌将垂下来的葡萄藤剪了。
岁杪居内。
云卿鸾跪坐于屋内挂着的一副《垂丝海棠图》①前,寻双端了一盏凉茶进来,发觉屋内闷的紧,连忙将两面的长窗打开,杲杲日光倾泻而下,好在岁杪居内满是高大的树木围绕,树影斑驳交错落于地面上。寻双又拿了青篦扇轻轻给云卿鸾扇着。
“阿姐没来看我吗?”云卿鸾盯着眼前的画,低声问道。
寻双的手一顿,不敢说她将来问话的清谷赶了出去,只道:“三娘子回来便去老太太处请安了,还未来过岁杪居。”
她眼中毫无波澜,好似早就知晓,不咸不淡的开口,“想来怕是还恼着我。下去吧寻双。我一个人静静。”
寻双应声退下。云卿鸾的手轻轻覆上面前的《垂丝海棠图》,口中喃喃:“阿娘,我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偿所愿的……”
云卿姿午睡醒来,出门便看见侍歌清谷拿着剪刀修着葡萄藤,头顶烈日,云卿姿连忙叫她们停手进屋,瞧着二人额上冒出的密汗。云卿姿随手拿了扇子给她二人扇着,岁桃见状端来几碗荔枝膏给二人祛暑。
荼白来时便见主仆几人打闹玩笑,“哪里是什么主仆,倒更像是姐妹。”她笑着摇头,又正了正脸色,嘴角噙着一抹笑而入门。
屋内玩笑的几人见了荼白,互相看了几眼,云卿姿微微垂下眼眸,将扇子搁于桌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还未等荼白开口,她便道:“烦请荼娘子稍等,我换身衣裳便来。”言罢,上二楼换衣裳。
“想来小娘又要发难了,也不知这回会如何。”清谷嘟囔着嘴,手里拿了一件月白长衫给云卿姿换上。
云卿姿抿着唇并未说话,侍歌见状,碰了碰清谷肩膀。清谷并不知晓在临绕寺时李婆子跟踪云卿姿一事,只单纯以为是薛小娘几日不见云卿姿又恼了。
“走吧。”云卿姿方下楼,荼白一直站着门边,她抛下此话便先抬脚而行。
至棠梧院内时,只听正房内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再往前几步,云卿姿便借着推开的窗看到背对着她的一檀衣女子。
荼白微微欠身,“小娘前些日子给大郎君送了几只上好的笔,玉小娘是来道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