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姿微微颔首。
待进了正屋,薛小娘有些冰冷的看了她一眼,云卿姿心领神会,对着二人一一行礼道:“小娘安好,玉小娘安好。”
玉小娘抬眸看她,扬起笑脸,连忙将她扶起,一脸热拢道:“阿景倒是与我有些见外了,半年未见,你倒是出落地愈发水灵了。你大哥揭榜那日你倒未来,说是病了,如今可好些了?你送去的砚台啊,你大哥可喜欢了,爱不释手呢!”
“兄长喜欢便好。”云卿姿颔首道。
玉小娘拉着云卿姿的手,摩挲半晌。薛小娘听她提到云砚卿,又绕着云砚卿说了许多,云卿姿听着,忍不住微微蹙眉,薛小娘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云砚卿娶妻之事要让玉小娘操持,好在玉小娘傻了傻了点,但不至于完全没脑子。薛小娘见她油盐不进,语气便冷了下来。
“再过些时日,温娘子便要进门了,玉挽姐姐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吗?”薛小娘看着玉小娘,期盼从她口中说出她想听到的话。
玉小娘愣了下,想说什么,又想起身旁还坐着云卿姿,轻笑一声道:“我现在就只记挂着砚卿的婚事,别的,罢了罢了。”
云卿姿狐疑的看了眼她,觉得这话倒是一点也不像她会说出口的,若说是薛小娘说的倒还有几分可信。
她又抬眼看了外面的天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薛小娘又笑着让荼白送她出去。见人出了院子,薛小娘便冷笑道:“这个冷玉挽如今倒是变聪明了,看来这半年在外面学了不少东西。”
她眼中带着不屑,又有些嘲讽。言罢,抬起凤眸看着云卿姿,眼中又带了冰冷,她招手,让使女将人带了上来。
夏日的天气多变,云卿姿来棠梧院时,外头烈日炎炎,此刻却天色昏沉,大片大片的乌云将烈日遮住,风也卷起叶片肆意飞扬。树上的蝉好似也感受到了凉意,竟也安静下来。
风将窗子吹的直响,有使女将廊下的帘子放下,又转身将窗子关上。
屋内中央跪着的人,此刻正瑟瑟发抖,瞧着眼泪都要掉了下来。见了云卿姿想说些什么,偏偏手被捆着,嘴上也堵着帕子,只能“唔唔唔”地呜咽着。
云卿姿只撇了一眼,心下一惊,侧眼看了侍歌,侍歌朝着她点头,她便心安起来。
薛小娘也看到了二人的眼神交流,轻咳一声后,对着云卿姿的似笑非笑道:“阿宓,这刁奴污蔑你同世子殿下赏花赏月,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好呢?”
她虽是笑着,眼中却毫无半点笑意,云卿姿不答,她便笑得更肆意,“将这个欺主的刁奴拖出去打死,叫院子里的人都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欺主的下场!”
云卿姿瞧着她,像是伺机蛰伏的毒蛇,看着猎物上钩后,便要将这倒霉的猎物放干血吊起来,像是炫耀又像是示威。
李婆子一听此话,连忙摇头,趴在地上朝着云卿姿爬去,眼泪鼻涕一同流下来,早没了平日耀武扬威的模样,倒是狼狈不堪。云卿姿冷眼看她,面上没有半分动容。薛小娘见状,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招手让婆子将李婆子拖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打板子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仿若敲在了云卿姿的心头。
外头狂风大作,树叶被吹的沙沙响,几响惊雷传来,天仿若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闪了几道白光。
屋内逐渐昏暗,有使女进来点了灯,又奉了两盏热茶。
云卿姿手端着茶盏的手指有些发白,外面一声一声的惊雷盖过了打板子的声音,云卿姿却魔怔的感觉到那个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又想起方才李婆子的嘴被帕子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跪着时望向云卿姿的眼神中充满了乞求。
乞求云卿姿能让薛小娘放了她。
她摩挲着茶盏,几欲张口,都被侍歌悄悄按了下来。她救不了李婆子,若是她开口,李婆子只怕会死得更快。
“小娘,大郎君高中,这些天正是府里高兴的时候,若是此刻我们棠梧院打死了奴仆,传到主君耳中便又是解释不清的事;依奴婢看,便留这欺主罔上的刁奴一命,明日找牙婆发卖了便可。”
正当云卿姿准备开口之时,荼白借着添灯便又进来,对着薛小娘说了这番话。
薛小娘面无表情的看了荼白,眯了下眼睛,又挑眉看着云卿姿,问道:“阿宓以为如何?”
云卿姿知晓她定然要问,听到她问,装作有些迷茫的抬头,又随意点点头,“荼白说的有理,不过还是由小娘决定。”
“那便发卖吧。”
云卿姿心中舒了一口气。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落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成了瓢泼大雨。
屋内的热茶添了好些次,雨还在下。薛小娘抿了口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烤鱼,好吃吗?”
云卿姿猛然抬头,心中慌张,眼中泛起了点点碎光,失手将茶盏打碎,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
作者有话说:
《垂丝海棠图》:我瞎编的。
第18章 十八章
◎我们要学会忍◎
窗外一道惊雷闪过,“轰隆隆”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愈发大了。
云卿姿感到悚然,薛小娘就那样盯着她,一言不发,嘴角分明是上挑的,但眼中好似含着冰碴子一般,浑身上下都冒着冷气。
李婆子分明被派去扫大殿了,怎么会知晓她和花暮锦去烤鱼之事?云卿姿心中疑惑,而后她猛然想起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毫无半点不对劲的人。
孔妈妈。
她抚上额头,眼中闪过懊恼。她真是蠢,怎的就以为一个才有几面之缘的婆子会真心向着她,果然是和外面的人呆久了便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了。
“阿宓,说话啊。”薛小娘依旧笑着,却令云卿姿有些惧怕。
她攥着衣角,指尖有些颤抖,“小娘,我…我只是…”
“好了。”薛小娘打断她,挥手让屋内的人都下去。
侍歌见此,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看来,薛小娘又要发疯了。她默默地握了握拳,见云卿姿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又松开了。侍歌觉得何其讽刺,在生母面前还得低眉顺眼的娘子,偌大京都城有几人?如薛小娘这般对亲生女儿的又有几人?
她抬脚离开时,又忍不住回眸看了眼薛小娘,她生的十分美艳,凤眸含情,姿态卓然,不同于宋澜空谷幽兰的气质,她更像是倨傲枝头的牡丹,美得不可方物。而此刻却像是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目光灼灼的看着圈在怀里的猎物。毒蛇与牡丹,只在一念之间。
待屋内只剩下云卿姿与薛小娘时,薛小娘才又开口道:“没人了,说罢。”
云卿姿捏紧了手,闭口不言。
有什么可说的,说与不说结局都是一样的。
下一瞬,云卿姿被薛小娘一个巴掌扇到了地上,她有些懵,知道会被打,却没想到这么快。
她跪坐于地上,薛小娘半蹲着,捏着她的下颚,用了十分的力气,云卿姿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不说话?看着我!我让你看着我!”
“啪”的一声,又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云卿姿脸上,她痛的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含着眼泪,却依旧倔强的不肯低头。
薛小娘抚上她的脸,目光中闪着几分偏执,“阿宓,乖,你要听阿娘的话,不要和世子往来,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云卿姿瞋目切齿,猛地推开她的手,忍着脸上的痛,有些悲切地问道:“我的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这么多年,小娘无时无刻不强调我的身份,怎么,我是云家的奴婢还是我是云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女?”
薛小娘愣住,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她记得以前的云卿姿绝不会这样问,她应该只会安安静静的承受着她所有的怒火才对,她开始变了。薛小娘想到这,不由得有些骇怕,有些事情已经开始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面色铁青,将桌上的茶盏,汤瓶全都摔掷于地上,叮铃哐啷的声音淹没在雨幕中。
云卿姿冷眼看着薛小娘疯魔的样子,默默拭干脸上的泪水和嘴角的血渍。
突然,薛小娘转过头来,冷冷的问道:“你是不是想要嫁给花暮锦?”
云卿姿微微愣了一下,感觉薛小娘真的魔怔了,“我没有。”也从未想过。
她听云卿姿回答没有,突然仰头大笑。而后有道:“外人都说他是神仙般的人物,你怎么会不喜欢?但是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地嫁给他,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窗外的片瓢泼大雨已然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夜幕即将来临,白日已然过去。
云卿姿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未说。
薛小娘猛地俯身,抓住云卿姿的肩头,口中胡乱说着,“阿宓,只要你乖乖听话,阿娘一定给你找一门顶好的婚事,你爹爹不管你,将来的大娘子也不会管你的,只有我会管你,只有我!他们都是一群自私的人,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云家可有可无的人,只有我爱你,阿宓,你明白了吗?我是你的阿娘,只有我会在乎你,别人都是假的!你听到了吗,你点头啊,点头啊!”
她美目圆瞪,眼中泛着血丝,这幅模样将云卿姿吓到了,她怔住,有些害怕薛小娘这副样子,她抬手试图将薛小娘的手扒开,“小娘……你别这样…”
薛小娘眼角微红,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是阿娘的……除了我,没人爱你了,你只有我了……”
云卿姿被她这幅模样吓到,肩上的双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的她皱着眉,却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叫着小娘松手。
薛小娘双眼猩红,心中好似有团团烈火,将她包围,烧的她喘不过气。她不知从哪扯出一股麻绳,将云卿姿捆在软榻边,她的力气大的出奇,但凡云卿姿反抗她便抬手便是一掌。
“小娘…”云卿姿瞧着她凶狠的眼神,有些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脸上挂着泪。
薛小娘仿若听不见一般,只是盯着云卿姿看,耳边不断传来一个声音。
“杀了她,杀了她你就解脱了…”
她鬼使神差地提起脚边的凳子,高高举起,看样子,要直直地向着云卿姿砸下去。云卿姿也被她这举措吓得呆住,莫大的恐惧从心底袭来,她不由得张口朝着外面喊道:“侍歌!侍歌!”又抬眸看着魔怔的薛小娘,带着哭腔道:“小娘!我是阿景小娘!”
她无助地喊着薛小娘,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又很快飘走,眼看着她就要砸下来,云卿姿闭上眼,准备认命了。
忽的,哐当一声,房门打开,侍歌飞奔而来,荼白也跟在身后,看见薛小娘的动作,心下一惊,脚步飞快上去将她扑倒,抖着声音唤她。
侍歌含着泪将云卿姿松绑,“都怪我,我就不该下去的…”她边哭边说,心中满是悔恨。
云卿姿此刻心有余悸,哑着嗓子安慰侍歌:“无事,无事…”而后又看了眼侍歌,终是压不住情绪抱着她恸哭起来。
这边的薛小娘在被荼白唤了好些时候眼神终于清明,又想起了自己做的事,踉跄着起身,她想要去触碰云卿姿,却被侍歌挡在身前。
“阿宓,阿娘不知怎的了,阿娘……”她掩面而泣。
整个屋内哭声一片,屋外守着一干丫头婆子,岁桃早在侍歌破门而入之时趁乱跑去前院请主君了,这会子,云笺也刚到。
云笺一进屋便看到满地狼藉,还有失声痛哭的云卿姿与薛小娘,借着烛光,看到了云卿姿高肿的面颊,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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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刚给云卿姿号完脉,开了几贴药,又留下一瓶祛淤的药。
侍歌给云卿姿上了药,看着昏迷的云卿姿,不禁潸然泪下,暗恨自己没有早点将门踹开。
她又想起一直拦着她的荼白。
“小娘子还是别着急的好,母女俩谈些体己话罢了,你慌什么?”
荼白伸手拦住侍歌要推门的手,侍歌感到荼白是有武功傍身,并未硬闯。又隐隐约约听见薛小娘怒骂云卿姿的声音还有茶盏摔碎的声音,她有些急眼,抬脚便要踹门。
荼白一个转身又将她拦了下来,压低声音道:“你进去有何用?她是主子你是奴婢,你还能越过她不成?安心等着便好,总归是母女,能出什么事,你说是吧。”
侍歌见她这般强硬的态度怕是不会让她轻易破门而入了,便招手让一旁的岁桃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话。荼白若有所思的看了几眼却未说些什么,只当没看到。
“郎中怎么说?”
侍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思路,见是云笺,连忙行礼,“郎中说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再休息片刻便会醒来。”
云笺微微叹息,点头道:“好生照看她。若是缺了什么,便去苏大娘子那取。”
侍歌点头。云笺又看了云卿姿几眼,见她没有醒来的征兆,便坐于桌前问侍歌问题。约莫一炷香后,他身旁的侍从便来报云卿鸾发烧了,他又叮嘱了侍歌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清谷端着水上来正巧遇上云笺离开,她嘟囔着嘴:“主君连盏茶都还没吃完便走了。”
“六娘子发烧了,主君总得去看看。”侍歌拧着手帕,替云卿姿净面。
“娘子发烧也未见主君过问过,怎的六娘子每次头疼脑热主君便急的跟什么似的,难不成只有六娘子是主君的女儿吗?这心也忒偏了些。”
侍歌听着清谷的抱怨,手一顿,有些无奈道:“清谷,慎言,今晚若不是主君来,娘子恐怕……再者,六娘子是嫡娘子,是主母的遗珠,主君自然宠着些,我们娘子是有生母……”
说到这,她停下了,觉得有些好笑,云卿姿这个生母还不如没有呢。
清谷见侍歌落寞的神情,小声道:“薛小娘太过狠心了,我瞧着她的模样都有些害怕,娘子这么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真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娘亲。”
“你不知道的,最难熬的我们都熬过去了……”侍歌盯着窗外的雨,喃喃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清谷是在云卿姿十三岁时才来伺候的,更艰难的日子她们都熬过去了,云卿姿在很小的时候便告诉侍歌一句话。
侍歌,我们要学会忍,只有忍着,我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第19章 十九章
◎状元郎◎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将至天明之时才停下。
云笺昨夜守着云卿鸾一夜,后半夜她才渐渐退烧,寅时云笺便去上早朝了。云卿姿也是在戌时才醒,醒来时怔怔的坐了好久才唤侍歌,见了侍歌又忍不住掉眼泪。
薛小娘被主君禁足,谁也不许探望,云卿姿修养了好几日脸上的红印才消了去。不知不觉,殿试的日子接近了。
翊王府内。
花暮锦倚在榻上,手中捧着本书,眼皮子也不掀,只淡淡道:“你挡着光了。”
对面的人无奈的移步,“殿试在即,你倒是气定神闲,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去万雁山还遇上了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