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了?出什么事了?”赵影来见她这般着急,忙问道。
云卿姿又看了眼四周,温氏此刻步入红毡,云笺也提起弓箭,朝着花轿射箭,她来不及与赵影来解释,忙道:“出了点小问题,不是什么大事,你先看着,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言罢,也不等赵影来是何表情,抬脚便急急忙忙往后院去了。
“惊玉,去找些小厮,将岁杪居一众使女婆子都给我看住了,别漏了一个出去!”云卿姿边走边吩咐道,好在今日多带了几个使女,不若此刻还无人跑腿。
“侍歌,你走芜花小门,能拦下一个是一个,若是遇上六娘子,直接打晕带回去!”
云卿姿与侍歌分开,带着一使女走二门,朝着青石板路一路狂奔,终是在花园的小竹林旁见着四五个身着素服,头戴素冠的使女。
这几个使女见着是她,吓得连忙跪下,云卿姿气极,上前便给跪在前面的使女一巴掌,“都是些混账东西!主子胡来,你们也脑子发昏吗?不知劝诫,竟还穿成这幅样子,都给我滚回岁杪居跪着!”
“你看着她们,别让这些个混账跑了。”云卿姿吩咐一旁的使女,又朝前跑去。
岁桃请来了云砚卿,在芜花小门不远处押住了一身素衣的云卿鸾及几个使女。这会子把人都关在了柴房,岁桃又忙去寻云卿姿。
“娘子!”岁桃远远看见了云卿姿,忙喊道。
“娘子,大郎君已将六娘子关进了柴房,岁杪居的使女婆子也叫人看住了,只是…只是六娘子此刻神志不清,嘴里嘟嘟囔囔全是咒骂,大郎君气得要动手,清谷劝了好一会。”岁桃苦着脸道。
云卿姿听着,心里又急又恼。待到柴房处,云卿姿才明了云砚卿为何如此生气,此刻的云卿鸾已然不是神志不清可以形容,倒像是疯了,不仅在咒骂温氏,还将屋内所以陈设都砸得稀烂,下人也只敢拦着,怕她伤了自己。云砚卿站在门外来回踱步,脸上带着愠怒。
“兄长。”云卿姿轻唤了声。
云砚卿见是她,忙问道:“告诉祖母与父亲了吗?”见她摇头,云砚卿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知长辈,他抬腿就想走。
“兄长,不可!父亲此刻正在拜堂,若是他知晓此事,定然离席,届时,卿鸾做的蠢事就败露了,这是家丑,传出去,妹妹的名声便会被影响。”云卿姿忙抬手拦下他,急急道。
“啪”的一声,一个茶盏子碎在云砚卿身后,里面传来云卿鸾的骂声:“去啊!云砚卿!你去告诉他,若是那个贱人入门,我便天天闹!”而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之声。
云砚卿眼睛都气红了,指着云卿鸾问道:“你看看,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嘴里不干不净的…”话未说完,又是一个茶盏子飞来,擦到他的手臂而过,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这回彻底恼了,抬脚便想进去骂人,云卿姿吓得拉着他,“哥,哥!我来教训,我来!”
岁桃也忙附和道:“是啊是啊,郎君让三娘子去吧,姐妹之间更好说些。”
云砚卿这才退了出来,云卿姿看云卿鸾疯癫模样,心一横,让岁桃去取一盆水来,又让侍歌狠狠按住她。
柴房离厨房不过几步之路,今日喜宴,厨房内除了厨娘与一些使女便再无他人,房子四周也早让云砚卿围了起来,不相干的使女婆子都被遣的远远的。
岁桃端了一盆冷水而来,在云卿姿示意后,便朝坐在地上,口中还骂着的云卿鸾脸上泼去。
冰冷的水迎面泼来,天气虽热,可此刻也开始回凉,况且岁桃泼的水是冰块化成,更是带了刺骨的凉意,云卿鸾倏地住嘴,被这水泼的也清醒了些,她怔怔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云卿姿,舔了下嘴唇,才开口道:“阿姐…”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带了几分紧张在里面,水从她的睫毛落下,滴在衣裙上,仿若眼泪一般,她倔强的仰着头,眼中满是偏执。
“清醒点了吗?”云卿姿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眼中的偏执,有些心疼。
“我不后悔,阿姐,我绝不后悔。”她平静地对云卿姿说出一句话,听得让人直皱眉头,门外的云砚卿更是几次没忍住想要进来,被岁桃清谷拦下,气的往院子里去了。
云卿姿蹙着眉,有些匪夷所思,“云卿鸾,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若是今日没拦下你,我们云家都将成为整个京都城的笑话!你以为自己是在为母亲讨回所谓的公道吗?若是母亲泉下有知,她会开心吗?”
“你穿着一身素服去礼堂闹,祖母与父亲的脸便是被你踩在脚下,便是母亲,也会被人诟病,家中里里外外百十来人,皆要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你明白吗?”
“我不在乎。”
云卿鸾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云卿姿打的溃不成军。
“阿姐,人难得替自己活一次,为什么不能珍惜呢?我很明白我丧服着身闯入礼堂,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可我就是要做!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娘亲被遗忘,而那个贱人可以登堂入室,做主母娘子?阿姐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见云卿姿答不上来,她笑道:“阿姐,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很失望,可有什么办法,那是我的娘亲…是我的娘亲…”
她说着,捂着脸恸哭,肩头耸动,云卿姿盯着她,又气又无奈,“卿鸾,你知你今日闹这一出的后果吗?你那满院子的人都会死!”
她冷笑一声,“你说你不在乎,是啊,你当然不在乎,毕竟总有人替你承担后果,今日若事成,不只我们一家丢人,便是外祖家也会受到牵连;”见云卿鸾抬头望着自己,她又道:“这事虽说是家事,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家里的其他姐妹兄弟也会被人诟病,便是母亲,她也会被人议论,”
“卿鸾,你不顾及温娘子的面子,不顾她父兄的面子,也总要顾及父亲母亲、外祖一家才是,人活一世,若是时时刻刻都只替自己打算,不顾亲人,那父母岂不是白白养育?”她见云卿鸾眼中有了几分思虑,于是缓了语气,语重心长的说着。
云卿鸾年纪小,九岁以后便没有母亲贴身教导,一个院子里老的老,少的少,如何懂得这些,她此刻听云卿姿一言,心里千回百转,她抬眸,道:“阿姐是让我多想着他人吗?”
“可是阿姐,我也想做一个良善之人,想笑眯眯地将那温氏迎进门来,可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如阿姐那般宽宏大量,更没办法看着那样的女子占着母亲的位置,做着母亲的事,享受着母亲的一切,我只是一心一意的爱着娘亲,我做错了吗?”
云卿姿无言,半晌,她才开口:“你爱母亲,这没错,你错的是不该在这大喜之日身着一身丧服,试图破坏这场婚礼,不该不顾父母颜面只顾自己一时痛快,不该只图一己之私而枉顾他人声名。我知你心郁结,难以释怀,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注1),你自小读书,当知其意,你自己想想罢。”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眼中不含任何情绪。
作者有话说:
注1:‘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出自《论语》
第23章 二十三章
◎纠错◎
云府内,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温氏与云笺拜堂后被送入了新房,云笺则被拉去吃酒。
夕阳照映重峦,余辉染红了天角,整个云府也被洒下了金辉。天越来越暗,宾客有些渐少。
云砚卿与云卿姿仍在柴房看着云卿鸾,此刻宴席上还热闹,若是贸贸然派人去说与老太太,恐怕走漏风声,于是二人商量一番决定等宴席散了再去请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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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梧院内。薛小娘午时便头痛难忍,吃了安神药便睡了半日,一觉醒来已是天黑。
徐妈妈见她醒了,端来清水给她净面,“小娘头可还疼,若还不适,奴婢去请郎中来瞧瞧,可别落下病根了。”
她抚着额角,有些疲惫,“不必了,本就是老毛病。”净面后,左右不见荼白,便有些不耐,“荼白去哪了?我不是吩咐过吗?我睡着她必须在这屋内,怎的此刻不见?”
徐妈妈吞了吞口水,若是平日,她早迫不及待踩荼白几脚,可今日她却多了几分顾虑。薛小娘见她不说话,眉头微微蹙起,她想到什么,淡淡问道:“失败了?”
她见徐妈妈低着头不说话,心中怒火中烧,沉声骂道:“一群废物!”将手中的帕子朝着徐妈妈脸上便扔去,随后看也不看便出了内室。
室外的使女都是极其懂得看脸色,此刻薛小娘面色不虞,谁也不敢上前伺候,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没过多久,荼白回来了,见薛小娘坐于桌前,心下一沉。
“小娘,人都被扣着,奴婢进不去,如今该怎么办?”
薛小娘眉头紧蹙,怒骂道:“蠢货,早让你找个伶俐的,如今事败,你倒是连个人都带不出来,”她气的头晕,又问道:“是谁看着岁杪居的?”
荼白忙道:“是三娘子的使女,惊玉。”
薛小娘一时想不起这个使女,只依稀记得是个耳根子极软之人,“随便找个小丫头,让她离院子远几步,你无论如何也要进去,只有一次机会,”她冷冷看着荼白,眼中像淬了冰渣,“要么,把人带出来杀,要么,让她死在里面。”
荼白猛然抬头,声音有些抖:“小娘,不是说带出来送走就……”
“死人才不会说话,荼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明白?”薛小娘面无表情地说着,见她还不动,又道:“别心软,你要是心软了,死的就是我们。”
她的声音仿佛带上了蛊惑,荼白清明的眼睛有一瞬变得空洞无神,随后点了点头,只身朝着岁杪居前去。
岁杪居周围围了许多小厮,手中皆拿了家伙,便是怕这些使女婆子心中有鬼要硬闯出去,只是围了半日,里面都安安静静不见什么声响,只是偶尔传来几声使女的哭声。
惊玉坐于院中,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些使女婆子,忽的,院门进来一人。
“惊玉姐姐,三娘子叫姐姐回院子取些祛瘀的药膏,急着用呢。”
说话的是个小丫头,瞧着不过十二三岁,好似是一路跑着来的,额上还沁出几滴汗珠。
“可是娘子受伤了?”惊玉焦急地问道,见小丫头点头,便什么也不顾,急急忙忙便出了院子,小丫头任务达成,有些好奇的瞥了瞥院子里的人,瞧着无甚特别,不多时便离开了。
就在惊玉出门之际,守在小门房的小厮也被引开,荼白悄声入了岁杪居。
惊玉行至一半,才陡然发觉不对,若是娘子真磕着碰着了,自有侍歌清谷等人回来,再不济也是岁桃或是旁的使女,怎的又会多绕一圈让她来取,思及此,她懊恼地忙跑回岁杪居,方才的小丫头早不见踪影。
“周妈妈,方才我走后可有什么可疑的人踏入院子?或者有谁出去了?”惊玉气喘吁吁地问从大郎君房里调来的管事周妈妈。
周妈妈直摇头,“小娘子出去后这院子便再无人踏入,”言罢,言之凿凿道:“小娘子莫要担心,这院子已然被围的像只铁桶,便是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惊玉听她如此说,心中安定几分,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只得招手让个使女去告知云卿姿一声
天已然完全黑了,云府各处高挂喜灯,前厅自是一片热闹,后院中,身着喜服的温氏端坐于撒了莲子栗子、花生红枣的喜床上,两侧伺候的使女悄悄给她塞了几块芙蓉糕。
有人欢喜有人愁,玉小娘听着院里得了喜钱的小丫头在廊下玩叶子牌,嘴里还说着前厅的热闹与喜庆,她心中泛着酸水,她没见过宋澜嫁入云家时是怎样的,但看着如今的续弦便是如此宏大,可想而知,当年云笺娶妻是怎样的光景。
想到此处,她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往日入夜便安静的池塘,今日更是寂静,只是传来几声扑腾,而后又归于沉静。菡萏莲叶和田田,微风过处,泛起几处涟漪,菡萏的香气也随着风飘满云府。
亥初。
云笺被扶入新房,云老太太也得了消息回了睦元堂。云卿鸾闹的事终究是瞒不住,是以,宴席尾声之际,云砚卿遣人去告知老太太,当苏大娘子搀着云老太太进睦元堂之前,云卿鸾早早跪在屋内。
云老太太气得不轻,面色铁青,方才在宴席上险些没压住怒火,此刻见了云卿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孽障!闹了这些日子我以为你是真收敛了,原来是留着今日这一出!”老太太厉声训斥,众人此刻都不敢说话。
云老太太巡视一圈,不见她院里的管事妈妈,问道:“杨妈妈何在?她身为管事妈妈居然放任娘子做糊涂事!”
云卿姿刚要开口,云砚卿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出事时,杨妈妈被锁在小厢房,阿景的使女带人去围院子时才放出来。”
老太太闻言,这才看见云砚卿云卿姿二人站在一旁,有些欣慰,“做得好,”又吩咐齐妈妈道:“带上些婆子,将今日穿素衣的都给我绑了,先打四十大板,杨妈妈念在年纪大了,发到庄子上。”
她说这些话时,也在悄悄观察云卿鸾,只是云卿鸾听到此话只是仰起头看着她,眼眶红红,显示是哭过。云老太太又道:“至于六娘子的几个贴身使女,她们奉主有误,竟还教唆娘子犯下这大逆不道之事,府里留不得,通通打死!”
云卿鸾这时才有了反应,瞳孔猛然一缩,满脸惊愕,“祖母,不关她们的事,”见齐妈妈要走,她方寸已乱,“齐妈妈别去!”
“祖母,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的主意,她们没有教唆我……”
云老太太冷哼一声:“此事疑点重重,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凭你?怕还没有这么大胆子!”
“绿簪,将六娘子院里的人严刑拷打,一个都不能放过!给我查清楚了,到底是谁对她嚼舌根!”
云卿鸾潸然泪下,跪着上前,哽咽的求着老太太,“祖母,真的和她们没关系,别打杀她们…祖母,我错了祖母…”
“寻双她们从小就跟着我,是我阿娘留给我的…祖母,别杀她们…”她哭着求老太太,满脸泪水,鼻尖通红,瞧着极其可怜此刻,但老太太仍旧面不改色,丝毫不为她的求情动容,她哭的更厉害了些,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
一时间,睦元堂内只有云卿鸾的哭声,苏大娘子察言观色,也不敢多嘴求情;云卿姿几次想开口,都被云砚卿拦下。不知过了多久,云卿鸾嗓子也哭哑了,齐妈妈回来了。
“禀老夫人,有几个身子弱的,遭不住已然晕了过去,贴身伺候六娘子的使女也招供了,说是有个叫枫箬的使女不对劲,总是明里暗里撺掇娘子闹,想来,此事便是她唆使的,只是在院中并未找到这个使女,怕是早早便逃了。”
老太太略一沉思,“偌大云府,她能逃到何处,找出来。”
齐妈妈应下,瞥见云卿鸾的模样,又问道:“那…寻双等人,是今夜便发落还是明日?”
“祖母,别,别杀她们,是孙女糊涂,孙女不该犯下这大逆不道之事,只求祖母别杀人…今日父亲大喜,不宜见血…”她摇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我错了祖母,别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