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暮锦闻言也上前一步,轻声道:“姑祖母,别为难她了。”
荣信大长公主轻瞥了一眼花暮锦,心里骂他没出息,还不是为他,如此不识好歹。
“快快起来,可曾用过饭否?”
她们摇头,花暮锦长躯而过,径直坐在荣信大长公主身旁,替她们答道:“我原是要在那用饭,这不出了事,只忙着上船,哪还顾得上用饭。二位娘子也陪我一同饿着呢,姑祖母快快摆饭罢,弗庸倒是饿了一路了。”
荣信大长公主见他这般,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额头,看破不说破,这小子分明是怕饿着云家娘子,倒还卖起惨来。
“韶音,领二位娘子下去用饭。”
云卿姿谢过,抬眸时与花暮锦的目光撞上,她又随即收回,默默退出屋内。
待她们走了,荣信大长公主才轻轻拍了拍花暮锦的手,笑道:“快快别瞧了,云娘子都走远了。”
“你这般大费周章自请护送吾回扬州养老,难不成就是为了见她几面?”
花暮锦回过神来,“只是其一;也并非是借护送姑祖母回扬州之事借此见三娘子,年前便听父亲提及此事,弗庸早便想好护送您至扬州。”
“其二,弗庸需在江南查清一些事。”
他没再接下去说,皇家之事,在外人眼里皆是秘辛,可身在宫阙之中的荣信大长公主又怎会不知其中缘由。
她只是握住花暮锦的手,叹道:“吾也老了,不愿再听那些琐事。你若有事,便放手去查,需要人手也只管问你表叔借;只是,云家小女娘可知这些?”
见花暮锦摇头,荣信大长公主才又道:“她瞧着倒不像是旁的小娘子那般柔柔弱弱,眼中满是韧劲。吾瞧她,很是喜欢,你早该领到吾面前多瞧瞧才是。”
“她面薄,年纪又小,怕冲撞了您。”花暮锦道,而后又有些委屈:“是您老人家足不出户,便是我去见也时常吃闭门羹,哪里还敢带她来瞧您。”
荣信大长公主听他这话,佯装恼怒:“去去!吾看你分明是怕云娘子在吾手底下受了委屈才是!罢了,快些去用饭吧。”
言罢便摆手让花暮锦赶紧下去。
韶音女官将云卿姿云卿鸾带至偏屋用饭,而后又领伺候她们的使女去各自的船屋内收拾妥当。
云卿姿的船屋被安排在荣信大长公主的南侧,云卿鸾的则是在楼下。
云卿鸾用了饭后也不敢随意走动,便回了韶音女官安排的船屋内,和小丫头们打叶子牌解闷。
云卿姿与侍歌简单将常用的物件摆好,忽的,侍歌一拍脑袋:“诶哟,瞧奴婢这脑子,竟忘了给娘子煎药;娘子歇着罢,奴婢这就去煎药。”
“慢着。”云卿姿抬手拦下即将出门的侍歌,微微蹙眉,道:“临前,清谷不是装了一包磨好的药粉吗?将那热水泡泡便可;大长公主还在船上,药味大,一则呛着大长公主,二则不好让大长公主来关照小辈的,不和规矩。别愣着了,依着做罢。”
言罢,她微微抬手至唇边挡着,轻轻咳了几声。侍歌见她这般,只得无奈照做,她深知云卿姿的性子,既如此说了便断不会改变。
门外的风卷起了郁蓝色的衣角,少年的眸子暗了许多,他望着里面坐于榻上的小娘子,心里犯起了一阵酸气。
分明前几日才见过,今日再看却是瘦了一大圈,上月见她穿的衣袍如今竟是连衣袖都大了一圈。儿时记忆中一直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娘,现如今却消瘦至此,她就端坐在榻上,眼睛遥遥的望着窗外,令花暮锦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下一瞬她便随风散去似的。
花暮锦的眼圈酸涩,潋滟的桃花眼多了几分氤氲水汽,他想,等会子一定要狠狠骂她几句才好,可是走至跟前,声音又不由得放软。
“别喝那什劳子药粉了,楼船有郎中,我已叫非觉去请了,”见云卿姿诧异的看着他,似要张口,他又道:“莫要觉着会惊动姑祖母,眼下你病着,没什么是比把你身子养好更重要的事,姑祖母最是疼惜小辈,你若是真替她老人家着想,便要好生喝药,将身子养好才是。”
说着说着,花暮锦不由得鼻头一酸,声音染上了几丝哽咽,他蹲在云卿姿面前,仰着头看她:“阿景,好好喝药,快些好起来。”
他的眼中闪着碎碎的光,眼圈有些泛红,云卿姿将他一眼望进了眼底,心也随着他的话颤了颤。
“好。”
楼船稳稳的顺着水波划向江南,周遭的景物在倒退,天暮也慢慢洒下晚霞。
泉州地杰人灵,处在京城与江南的中间,虽是个小洲,来往的商人旅客却不少。荣信大长公主让花暮锦去给云卿姿挑一艘新的楼船,也让她们在泉州歇歇脚,等翌日天亮再启程。
花暮锦在下船之前拿了一顶短帷帽给侍歌,让侍歌给云卿姿戴上。
云卿姿瞧着那顶帷帽眼熟,抬手拨弄了帷帽网帘上的珠翠,珠翠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她随口问道:“这顶帷帽瞧着怎的如此像七夕戴的那顶?殿下未拿走吗?”
花暮锦正低头瞧着非觉递上来的楼船图纸,头也不抬地答她:“瞧你戴着好看便收着了,想着哪日能用得着。”
云卿姿闻言只点头,道了句原来如此。
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帷帽底下的脸却是笑的灿烂,便连脸颊都染上了几丝酡红。
云家楼船由泉州码头漕督代为收回补缺,待船修好便运回京城。云卿姿不太懂这些事体,便由花暮锦代为处理,重新租船的手续倒是她自己办了。
日薄西山之时,他们才从码头行当出来,花暮锦遣了几个小厮去搬船上的物件,又一同与云卿姿去医馆。
搭脉的是位老郎中,不多时,他便道:“娘子风寒已然大好,老夫给娘子开副滋养的方子,不多久,便好全了。”
花暮锦谢过,给了银子,留一人在此等药,他们寻了一处食肆。
泉州热闹,便是此时,街上也不见人少,花暮锦发现,许多男男女女手上抑或是头上拿着、戴着各式面具,孩童皆用彩绳编了头发,他不由有些好奇,便招来过卖。
“街上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节日?”
过卖的笑了一声:“瞧二位便不是当地人,这几日是我们泉州的灵火节,向明池边有篝火会,可热闹了!娘子郎君若是无事,可去瞧瞧,晚些时候还有烟火会,好看的哩!”
云卿姿没见过篝火会,这些只在书上瞧见过,花暮锦则是早年间去北边时见过几回。
“听着倒是有趣。”云卿姿笑道。
那过卖的见她如此说,又道:“小娘子若是没去过篝火会可莫要错过,泉州几年才举办这一回,您们算是赶上了!”
云卿姿只抿嘴笑着,并未再说什么。她虽不说,花暮锦却看出,她心里是想去见见的。
“阿景,我们既运气好赶上了便去瞧瞧吧。我也未曾见过南方的篝火会是何模样,此次倒是不容错过。”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云卿姿弯了弯唇角,轻轻地点头,发髻上的流苏簪子随之晃动,发出当啷的声响。
第35章 三十五章
◎遇险◎
来到向明池边, 云卿姿深觉过卖描述的并未夸张。
向明池边围了许多百姓,男女老少手上抑或是发髻上皆用彩绳编了缠着, 煞是好看,还有女郎的腰间缠着一圈银铃,动起来时,叮叮当当地响;他们围在一堆手拉着手,口中唱着不知名歌谣。
“当真热闹,那火簇像有半丈高,未曾想,读到书中的场景, 竟也能真的瞧见。”
云卿姿扬着笑颜, 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事物, 连声音也染上了喜悦。
她说的自然,话落进花暮锦的耳中,他心中却起了涟漪。这样的小娘子, 应当也是像鹰一般俯瞰大地, 翱翔廖天才是, 却被困在宅院内,万事万物只能靠读些书才能知晓。他微微垂下眉眼,无声叹息。
“阿景,我瞧那些女娘都绑了彩绳和银铃, 咱们也去装扮些,入乡随俗才好。”
说罢, 他便抓起云卿姿的手臂,牵着她走向不远处摆着银铃和彩绳的小摊。
云卿姿有片刻的失神, 她抬眼望去, 只瞧见花暮锦还笑着的侧脸, 火光在不远处,却为他身上渡上了一层令云卿姿挪不开眼的光。
卖银铃和彩绳的是一双姊妹,他们过去时,年纪稍大的女娘还在帮另一个孩童扎彩绳发,另一个小女娘则是蹲在地上,竖起一根手指转着银铃玩。
花暮锦敲了敲桌子,小女娘才昂起头,他轻咳一声,道:“小娘子,可否帮…我家妹妹扎个彩绳发,”他顿了顿又道:“像你这般的便可。”小女娘的彩绳发尽显女子的娇俏灵动,花暮锦猜想,阿景定然会喜欢。
说完这话,他又连忙退到云卿姿身旁,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是我的青梅妹妹,如此说不算错。”
他离云卿姿十分近,云卿姿只感耳畔传来一阵鼻息声,伴着热气,她微微缩了缩脖颈,轻轻点头。这姿势,太暧昧了些。
摊上的小女娘声音清脆,“娘子要哪些彩绳,过来挑吧!”
云卿姿挪步上前,小女娘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微微吸了一口气,惊叹道:“姐姐生的真好看!”
她一嗓子吓到了云卿姿,而后云卿姿又笑道:“多谢小娘子夸赞,你也可爱。”
小女娘想是极少听到有人夸她可爱,此刻竟是红了脸,拉过云卿姿手让她坐下,神情雀跃:“我是头一回给如此好看的姐姐扎头,定将姐姐扮的美美的!姐姐是京城人吗?瞧着不像是泉州地界的,可是来此地游玩的?要待几日?不是我自夸,我在泉州混的可谓如鱼得水,姐姐要去哪玩可雇我为姐姐指路,嘿嘿。”
云卿姿听她喋喋不休的话语,正思索从哪开始回答,便听有训斥声。
“苏觅!说了多少次,给客人扎发时要手眼合一,嘴上说着手上也要动才是!起开,莫要耽误客人时辰。”
小女娘在云卿姿身后不情不愿的嘟囔了几句,像是霜打了一般,蔫哒哒地到云卿姿身旁蹲下。
云卿姿笑着,将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温声道:“你阿姐与我扎发,你与我说话,到是我占了便宜。”
见她笑了,云卿姿才又道:“我们只是路过泉州,明日便要离去,若是回京都再来此处,定找你做咨客。欸,你阿姐唤你苏蜜,可是花蜜的蜜?”
苏觅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错啦错啦,是寻觅的觅,小时候走丢了,阿姐好不容易将我找回来,所以给我换了个名儿,”她又伏在膝头,小声道:“阿姐说我是她觅来的冤家,可不敢再弄丢我了。”言罢,她又兀自笑了起来。
云卿姿被她的笑声感染,也不由得也扬起笑脸 。
不多时,与苏觅相似的彩绳发便好了,苏觅还送了云卿姿几个银铃,帮她挂在腰间。
花暮锦坐在一旁静静等待,见她好了,抬眼望来。
和她在京城的扮相都不一样,长长的乌发只束起一半,在发顶挽了一个松松的马尾,马尾上还绑着五彩的丝带,垂在身后,耳畔的发丝皆用彩绳编成辫子,耳饰也换成了银铃形状的。整个人透着一股边塞的洒脱气。她捏着编好的头发,问侍歌要不要编。
好似感受到了花暮锦的目光,她转头望去,“好看吗?”
她歪着头,笑靥如花。
花暮锦看的失神,还未作答,只见苏觅拉着云卿姿朝篝火处跑去,她挂在腰间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花暮锦的心也随着动了动。
他看着加入人群的云卿姿,也和周围的人拉起手围着篝火跳舞,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了,他抬手捂住心口,感受着跳动极快的心。
半晌,他瞥了眼在一旁笑的开心的非觉,道:“此前散去的消息该是到了,此处人多,叫人守好了莫出什么乱子。”
非觉称是,与暗处人四目相对,又让跟着的另一个小厮去传话,他则守在花暮锦身旁。
云卿姿玩了半晌,额上透出几丝细细的汗,侍歌拿帕子帮她擦拭,“娘子歇会,过会子就是烟火会了。”
云卿姿闻言点头转过头去寻花暮锦 看遍了四周都未瞧见,便往人群中退了一些出来,她眉头紧锁,“殿下怎的不见了?”
侍歌瞧出她的担忧,安抚道:“殿下说怕娘子等会子饿,去买了荔枝膏。娘子,我们去旁坐着等殿下吧。”说罢,便扶着云卿姿去不远处的石桌处坐下。
方坐不久随着一声响,烟火会便开始了,天幕中绽放着数不清的烟火,绚烂多彩,周围人声鼎沸,人人都仰着头瞧着烟火。
篝火处的一角,有人一身粗布棉麻,悄声靠近云卿姿处。
有孩童撞在他腿去,痛的大哭,他忙捂住孩童的口鼻,眼中厉色。孩童吓得眼泪直流,张嘴咬在他虎口上。只见手起刀落,一瞬间,孩童便没了声响,直直地倒在地上。脖颈处的血浸湿了衣袍,将地面也染的通红。
有妇人见此状,吓得失声大叫,声音却淹没在璀璨的烟火中。
云卿姿玉手撑着下颌,抬眼望着烟火,隐隐感觉有人朝身旁而来,以为是花暮锦,正要转头,却被侍歌猛地拉起身护在身后。
哐当一声,铁刀砍在石桌上,石桌即瞬裂了一道口子,提刀的大汉冷脸看着她们。
侍歌将别在腰间的短刀抽出,横在胸前,语气冷冷,“贼人,谁派你来的!”
提刀大汉面露凶光,“去问阎王爷吧!”
说罢,便又提刀朝侍歌砍来。周遭的人见状连烟火也不敢看了,慌乱四窜,引起了一番骚动。
侍歌一手护着云卿姿,身子矫健躲开,但她终归不敌面前这人,对方一瞧便是练家子,而她只是一些拳脚功夫,于是后撤几步,喊道:“娘子快走,去找殿下!”
云卿姿并不矫情,她知自己在此帮不上任何忙还只会拖累,听了侍歌的话正想转身跑走,耳畔传来短促的劲风,一只飞镖擦着耳朵而过,锋利的镖片将她的发丝也割下一缕,她吓得愣住。
“想跑?一个都跑不了!弟兄们,杀了这娘们回头领赏金!”提刀大汉大喝一声,暗处走出几个与他装扮一般的人,皆是面露凶光。
侍歌紧握手中短刀,将云卿姿死死护着,与他们斡旋。
泉州某街道中央,花暮锦追着几个黑衣人至此,非觉动手将他们生擒,下一秒,这几人口中便流出黑血。
花暮锦眯了眯眼睛,暗感事情有些不对:“不像是郢丘的人,好好查查。了,别是有人想浑水摸鱼。”言罢他忽的想起云卿姿,问道:“阿景那处可有出事?”
非觉愣了一下,面色慌乱:“属下该死,这批贼人窜出,共分三批,且往不同处散去,暗处的弟兄们也追着去了,三娘子处,怕是只有侍歌一人……”
话未说完,花暮锦便提步轻起,“愣着做什么,回去救人!”
他们赶到之时,侍歌已伤了一条胳膊,云卿姿的裙摆上沾了血,两个人汗涔涔地喘着气。
花暮锦飞身过去,一个横腿将一人撂倒,有人从侧方提刀欲砍向云卿姿,花暮锦明显是动了怒,右手探出,手中的折扇展开,顷刻间,折扇边上沾了几丝血,提刀的大汉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