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歌在这喝了医馆的最后一次药,又去将近日的药材钱结清,韶音虽说不必她们掏钱,但云卿姿始终坚持。在处理完这些琐事后,已近巳时。
回去时,韶音与云卿姿、侍歌二人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三人都没再说话。韶音是看出云卿姿怕是有些气恼了,此刻更不好再说话招她,一路上只眼观鼻鼻观心。
陶园坐落在扬州城东面的熙春巷上,两面环水,这条街道虽不如拱辰大街繁华,却是极为安静雅致。
马车至陶园,云卿姿刚下马车,没走两步,天上忽的飘起了毛毛细雨,细细的雨珠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凉凉的,她不禁抬头去望,可雨珠还未落入眼中,眼前便是一角伞面从后往前将她整个人遮住,是以,她只看见了伞面上描的一只绿梅。
有声音从头顶处传来,微微沙哑,语气中有关怀有责备:“多大人了,也不怕着凉。”
她今日至此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他猜想这小娘子定是生气了,此事的确是他理亏。
见云卿姿依旧不理他,只是将头垂了下去,整个人背对着他,他心中更像是猫抓了似的。
“阿景,是我错了,我不该如此武断,你别生气…”
他皱着眉头,满脸歉意,语气不由低了又低,若是叫非觉听见看见这一幕,怕又是觉得见鬼了。
“阿景,别生我的气,此事是我做错了。”
云卿姿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这略带了些祈求的声音,心头软了一寸,此刻的花暮锦就好似赵影来养的那只小狸奴,每当她去赵家时,它总要在她怀里蹭呀蹭呀,喵喵叫个不停。云卿姿知道,它特别喜欢她。
罢了,原谅他了。
她转头,看着花暮锦湿漉漉的眼睛,柔声道:“走吧,莫让大长公主等久了。”
陶园的外宅与扬州城的住宅无甚区别,但内宅却是京城建筑,院中参天大树极多,正厅两旁皆是回廊,绕过正厅才抵达后宅正院。
穿过垂花拱门再绕过翠蕉莲花蓬屏风,入眼的才是正院大门。
韶音在前头带路,花暮锦与云卿姿并排而行。有穿戴一样的使女见他们,皆整齐行礼问安。
入了正院,云卿姿才瞧见正厅里坐着的人。
一月未见,荣信大长公主依旧神采奕奕,今日她只一身黛色褙子,头上带着一顶珍珠素冠,整个人雍容华贵;在荣信大长公主身旁的娘子头戴金冠,身上所着绢纱金丝暗纹褙子,下身着百褶如意月白裙,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
坐在下端的有个瞧着才十岁的小郎君,他身旁坐着一个与云卿姿年岁相近的小娘子,明眸皓齿。
云卿姿猜测,大长公主身旁的怕就是衢阳郡主了,而下坐的则是郡主的儿女。
“臣女见过大长公主,见过衢阳郡主。”韶音将他们领入门后便退至荣信大长公主身旁。云卿姿上前对着她们行礼。
荣信大长公主虚扶一把,笑道:“三娘子见外了,快坐吧。”
衢阳郡主上下打量一圈云卿姿,抚上荣信大长公主的手,笑道:“这三娘子果真是花容月貌,一看便是那温婉娴静的性子,怪不得母亲如此喜欢,是要比我家那个毛丫头媏媏沉稳。”
云卿姿将将坐下,听衢阳郡主这话,吓得忙站起身:“郡主谬赞,臣女蒲柳之姿,不足与郡主之女作比。”
“姑姑你别吓她。”
花暮锦见状也出来说话,眉宇间有些不耐。
衢阳郡主别的都挑不出错,就是一门心思想要撮合他与徐姈,也不管徐姈的心思如何,她今日见云卿姿,怕又是起了这个心思。
徐姈好端端的坐着冷不丁听见母亲说话,深感有些头大,她直直看过去,站在椅子旁的云卿姿,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犹豫了一番要不要说话,但还是缩在椅子上没动。
衢阳郡主笑容凝固了一瞬,才又笑道:“行了行了,姑姑开个玩笑罢了。”她又朝着徐姈招手:“媏媏,过来见过云三娘子,你们这也算认识了。”
徐姈听话上前,与云卿姿见礼。近距离的观看,徐姈眼中满是惊艳,这位三娘子长的果真好看,她自诩美貌,但在云卿姿面前,竞隐隐生出一种她不如云卿姿的感觉,但她面上不显分毫,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
“我叫徐姈,你也可同祖母一样唤我媏媏,你叫什么名字?”
徐姈见到她之前,只知道是外祖母要着人去请一位京城来的小娘子小住,只听她们唤她云三娘子,却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眼前这位小娘子天真烂漫,黑眉高鼻,若是换一个女娘与她说话,怕只会觉得她无礼,可云卿姿却只觉她耿直娇憨。
“臣女云卿姿,小字无景。”
她不疾不徐的回答,徐姈还未说话,只听大长公主道:“无景,这小字取的真好。媏媏,三娘子来了陶园便是我们的客人,你要与她好好相处。”
徐姈笑的张扬:“那自然!”
陶园极大,顾着云卿姿喜静,韶音将云卿姿主仆安排在南苑的栖子轩,距离大长公主所居的安福堂不远。
韶音领她们下去歇息,正房中只剩下花暮锦等人。
衢阳郡主见云卿姿走了,对花暮锦道:“你也是,受伤了也不回府,还得母亲亲自着人来请;再说,那云家的小娘子你怎得还往家里领,传出去还得了,你也不为翊王府的声誉考虑,还同小时候一样胡闹。”
她身为郡主,见过许多小门小户的女娘为着一身荣华,不计名声不要脸皮,只为与富家郎君扯上一星半点关系,今日所见云卿姿,她也将云卿姿归拢至这些人中,她虽不在京中多年,但也多少知道云家的郎君娘子曾在翊王府开蒙读书,现在更是怕云卿姿怀了别的心思。
第48章 四十八章
◎寻找◎
衢阳郡主的话传入花暮锦的耳中, 他眉头蹙起,他知晓衢阳郡主的意思, 但这不能怪她,她只是不知晓云卿姿为人,若是她了解了,定然也会喜欢云卿姿的。
“姑姑放心,此事绝不会让外人知晓。”花暮锦温声解释。
荣信大长公主见衢阳郡主还要说话,拉着她的手,打断道:“三娘子是吾请来的,外头的话再传也不会影响到弗庸的。”
“可是……”衢阳郡主还要再驳, 荣信大长公主沉了沉脸。
“好了, 弗庸刚回来, 你就别烦他了,再者,这三娘子都入府了, 那就是陶园的客人, 总不能将客人赶出去不是?弗庸也累了, 下去歇着吧。”
荣信大长公主发话,谁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徐姈更是偷笑,家里就只有外祖母能够震慑母亲, 衢阳郡主眼角见徐姈偷笑,暗暗瞪了她一眼, 她只是抿着唇笑,拉着弟弟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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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来到医馆之时, 被告知里面的人早已离去, 他询问郎中可知他们去了哪, 郎中只说被人接走了,但是谁接走了他也不知。
他上次回去后,便着手让人去打听打听云砚卿,可下面的人却来回云砚卿一直在京中并未跟着来江宁府,顾珩这才反应过来,怕是此人身份特殊,云卿姿故意掩盖。
望着人去镂空的医馆后院,他又吩咐属下,让人寻一寻云卿姿到底去了何处。
他走进云卿姿居住的屋子,眸子暗了暗。
早在中秋前他派人去姑苏云府探查,却意外得知云卿姿要离开姑苏来扬州城。探子查不出她的目的,顾珩便想请君入瓮,却没想到半路居然杀出一个程咬金。
他握了握拳,俊朗的脸此刻阴沉不已,卖他情报之人倒是又将他摆了一道,那就别怨他不留情面了。
九月初,在姑苏的云卿鸾终于收到了云卿姿的信,知晓她一路平安,此刻住在陶园,她终于放心些。
知道了云卿姿的住址后,云卿鸾忙又去翻自己的匣子,然后交给寻双:“等会子去递铺顺便将这个捎上。”
寻双不打开也知道里头装了什么,无奈道:“娘子,三娘子身上本就带了百两之余,走之前您又给塞了百两,怎会不够,那些银两便是三娘子待到年后也是足够了。这些是你的体己钱,若给了三娘子,您还用什么呢?”
云卿鸾轻点她的额头,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里就有铺子在这姑苏的,光是每月那点流水就有千两,你怕什么?”
寻双这才想起,宋大娘子留给云卿鸾的铺子确实有在姑苏的,她这才露出笑颜:“怪不得不见娘子心疼半分呢。”
正说笑着,外头想起敲门声,寻双忙将东西收了起来,才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前厅的一个使女,见寻双,一只手举着一个信筒笑道:“扰娘子清静了,这是角门那送来的信筒,说是直递到云府,给卿姿娘子的。”她抬了抬右手上的信筒,又道:“这封也是直递,不是是从京都城递来给卿鸾娘子的。
寻双接过,抓了几颗金爪子给她。心下疑惑,云三娘子早就离开姑苏了,怎么还会有信递到此处,握着另一个信筒,也奇怪不已,京都城谁给娘子递的信件,莫不是云卿鸾外祖家?
她将门关上,把两个信筒都交给云卿鸾,说明缘由。
云卿鸾也一脸疑惑,拆了信筒。她缓缓打开信纸,一字一句的看,却只见她脸越看越红,寻双诧异。
“娘子,这是谁递来的?”她犹犹豫豫的开口。
云卿鸾看完落款,快速将信收了起来,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口中含糊:“没谁,没谁。”
而后长舒一口气,才拿起另一个信筒,她也不拆,思索一番后,才道:“将这封信装在箱子里,一同带给阿姐,这次不走递铺了,着人直递罢。”
姑苏与扬州相距不远,但是云卿鸾感觉这封信十分重要,若是走递铺怕是不太安全。
吩咐完侍歌,她才坐下给云卿姿写回信。
直递极快,午时寻双才托人出发,末时东西便到了云卿姿手中。
近几日,侍歌的伤养好了许多,只只是还不能提重物,只是跟在云卿姿身旁做些简单的绾发。
云卿姿打开小木箱,里面放着一封信和一个信筒,她取出信件,是云卿鸾所写。
信中道她在姑苏过的很开心,还同云珂一起上学,云蓁蓁闲暇时教她们女红,她说等学成了绣几个香囊给云卿姿戴着;还让云卿姿若是银钱不够便让她写信回去,又让云卿姿保重身子,扬州的冬天冷得很,多买些御寒的衣物……诸如此般,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末了才说明小木箱里另一个信筒的由来。
云卿姿看完,将她的信好生收好,心中已经猜到,这怕是岁桃所递,她们走的太急,那时也不知岁桃是否已经前往阳城,相隔太远,无法联系,好在岁桃懂得先递信到姑苏。
她拆开信筒,里头掉出一块翠绿的小玉块,瞧着像是玉佩上的一角。
岁桃已到达阳城,寻了几日才找到瓴阳庄,但周围全是绿林高手,她根本无法靠近。她在瓴阳庄周围蛰伏几日,才见有个女娘出来,她一路跟着,未见对方有奇怪的举动,好似只是出来量体裁衣而已。
在回去的途中,她被发现,所幸这个瓴阳庄的女娘道行不高,岁桃能打得过她,将她随身所带的玉佩劈了一角。岁桃还探出,这个玉佩只是瓴阳庄庄主关门弟子才能佩有的,世间并无几人。
云卿姿看完岁桃的信,陷入了沉思。瓴阳庄无法靠近,能得到这些消息已是难得,庄主避世不出,关门弟子又是少之又少,那到底谁还能持有令牌。
这些线索到这就算是断了。
侍歌也看了信,开口道:“娘子,瓴阳庄高手云集,我怕岁桃再呆在那也极为不安全,奴婢如今受伤,不若让岁桃来扬州吧,也好保护娘子。”
云卿姿原本是打算让岁桃办完事情就回京城,听侍歌这么一说,倒是行得通,正好她去了阳城,定然也有信中还未提及的细节。她沉吟片刻,便着手回信,让人快马送去阳城。
岁桃在阳城待的越久就越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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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日的相处,徐姈与云卿姿也算是相熟了,二人时常聚在荣信大长公主处闲聊,这几日的称呼也从“三娘子,姈娘子”转变为了阿景和媏媏。
是月立冬,前五日时,陶园运了几车果蔬入府,其中也不乏有姜豉、末脏、鹅梨、榲桲、螃蟹、蛤蜊等。扬州城冬天极冷,家家户户都早早囤下冬菜。①
到了立冬这日,厨房也忙碌起来。京城立冬是要吃炸果的,虽不知扬州城的习俗,但府里的人依旧照着京城的旧俗弄。徐姈前几日裁的新衣也穿上了,今日热闹,她想出门去街上玩。
云卿姿自入府以来还未出过陶园,听徐姈的提议更是欣喜,当即便表示要同徐姈一同出门。在陶园不能随意出门,这便是她不想入住陶园的第二个原因。
徐姈不喜欢逛街的时候一大堆人跟着,是以,只带了几个会武的婆子,云卿姿想让侍歌在房中休息,但侍歌坚持要跟着云卿姿。
徐姈喜欢漂亮首饰和衣裙,扬州城有一家著名的首饰铺子,还可在里头跟着师傅做自己喜欢的样式,徐姈最是喜欢做这个,便拉着云卿姿一同去。
张记首饰铺坐落拱辰街中心,乃是扬州最大的首饰铺子,一二楼皆是贩卖成品首饰的地方,三楼则是可供娘子手作的工坊。徐姈早是这家的熟客,她一进门,过卖便知她来做什么了。
“徐娘子您来了,三楼现在还空着好几个座儿呢,”过卖又看向云卿姿,“这位小娘子可是徐娘子的好友?不知小娘子是要手作还是买成品呢?”
徐姈也看向云卿姿:“阿景若是想要手作,便同我一同上楼罢,若是想要四下逛逛也是可以,不必陪着我的。”
她观云卿姿也不像是会喜欢手作的女娘,但又不想要云卿姿勉强自己陪着她,况且她一坐下便要专注好几个时辰,实在不想冷落她。
云卿姿正愁找不到借口出去查事,见她这般,她忙道:“媏媏你去吧,我正好逛逛扬州城,自打来了之后便没有出来好好看看,这些日子也闷坏了。”
“那你带上几个婆子保护你。”
“不必了,有侍歌便足够了,婆子还是媏媏留着吧。”云卿姿婉拒。
见她这样,徐姈点头:“也行,那你逛完,酉时来此处,我们一同回去。”说完,她又吩咐侍歌:“侍歌,护好你家娘子。”
千叮咛万嘱咐后,徐姈这才上楼。
云卿姿也顺势出门,想要调得户籍不难,可就是不知二十多年前的到底还在不在。
她来扬州就是为了查身世,苍茫人海,往事浮尘,曾在云府的老人皆不见了,是以云卿姿打算从薛脂凝身上开始查起,她嫁入云府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①:果蔬描写参考《东京梦华录》
第49章 四十九章
◎一路小心◎
扬州城的主簿姓李, 虽与云府拉扯不上半分关系,但想要见他, 只凭着云家手令便可。
今日立冬,李主簿休沐在家,云卿姿打听了李主簿的住所便与侍歌同去。
李主簿家住涯石街,距张记首饰铺不过一里,她们很快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