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在昱城的美容美发“昱城一中”名叫墨色妆造沙龙,它是昱城一家很有名气的大型美容美发会所,在昱城有诸多分店,是昱城诸多时尚人士的圣地,与此同时,因南省如今日益发达的娱乐产业,它很是具有前瞻性的跟上了时代的东风,开始和娱乐行业进行合作。
南省如今诸多娱乐经纪公司所招聘的化妆师造型师,大多都是都是从墨色输送而来。
因墨色的江湖地位,在这里进行培训学习,无论是工具费非还是学费,都要高出其他地方一大截,因此清水市大多数的美容美发店主虽然渴求墨色的时尚资讯和培训内容,但是对于大多数小店而言,是不会花这样一大笔钱来到墨色进行学习的。
然而范丰盈是一个例外。
她不仅除墨色之外不做他选,甚至每个季度都会来这里学习培训一次。
你要说她对美容美发这个行当多么热爱到也不见得,准确来说,她更加倾向于把学到的这些知识点用在自己的身上,至于她那家丰盈理发店的顾客,纯粹是沾了她对自己那份用心的光。
范丰盈有钱,她除了自己之外也没什么在意的东西和人,因此她乐的对自己用心,然而带着木畅去墨色培训,其实是没有必要的行为。
带着木畅去墨色,大大小小来回车费加上住宿培训要花个小两千,在一定程度上,这笔没必要却不菲的钱体现了范丰盈对木畅的用心,然而木畅却辜负了范丰盈的这份用心。
她今天倒是没有穿她那件不合身的棉衣,但是她也没有穿她给她买的那两套新衣服,漠然的看了一眼木畅,范丰盈没有多说些什么。
昨天在发觉自己对木畅的存在居然有了那么点依赖的时候,范丰盈就开始觉得自己有病,她穿不穿都和她没什么关系,范丰盈心想,她不应该对一个人产生依赖,这次培训过后,她也不会再带木畅出去培训,她只是她的员工,除此之外,和她没有其他任何的关系。
从清水市去昱城的火车只有四个小时的车程,但是范丰盈依旧给自己和木畅定的是软卧。
上了车之后,范丰盈就开始睡觉,从出门看到她穿的是旧衣服开始,范丰盈就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着木畅,木畅不蠢,她知道范丰盈在想些什么。
木畅本来想和范丰盈解释几句,但是她这一路上满脸都写着“你不要和我说话”,木畅就识相的选择了闭嘴。
静默的看了一眼闭目休息的范丰盈,木畅拿出一本复习资料在看,这是上周五陈澈给她送过来的新资料。
范丰盈所观察到的木畅每周五和陈澈的见面也是木畅和陈澈约定的一种,木畅虽然完成了自学,但她不是一个不需要老师教授的天才,因此学校新发的资料以及老师每周的授课笔记,陈澈都会给木畅送一份,然后她在每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在那盏台灯下进行自学。
这次去墨色的培训结束之后,就是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木畅必须在这次考试中获得一个好成绩,这样子去说服木海让她继续去念书的时候,才能够少费一点功夫。
木畅不愿意和木海多费春舌,因此绝对的优势,是最佳的谈判筹码。
在学习的时候,木畅总是很专注,范丰盈睁开自己那双装睡的眼,所看到的,就是木畅专心学习写题的样子。
昨晚因为那两份意向书,范丰盈再度想起来了贺芳,她心中再度涌起一股要去五安市场的冲动,但是她克制住了,然而哪怕没有出门,范丰盈依旧一晚上没有睡好,不知道是木畅如今的样子看了让人觉得心静还是火车在运行的时候像极了婴儿所睡的摇床。
范丰盈睡着了。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中低低啜泣了几声,然而木畅听见了,察觉到范丰盈的动静,木畅停下写题的动作,看了范丰盈一眼。
范丰盈的眉头紧皱,她脸上流露出不安。
很莫名,在这一刻,木畅想起来自己跟着范丰盈去到五安市场那个夜晚,那晚她在杀妻案命案现场待着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不安的姿态。
前两天,贺芳来丰盈理发店一次,但是她来找的不是范丰盈,而是木畅。
避开范丰盈,贺芳问木畅:“小木啊,你知道你范姐是想要签哪个意向书不?”
那是太明显的打探,在跟着范丰盈去五安市场的那个夜晚,范丰盈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木畅不知道范丰盈那段时间的古怪从何而来,但是想来,与她的母亲贺芳一定有关系。
正当木畅看到范丰盈不安神情的时候,她和范丰盈所待的这个车厢门被打开,有一个女人带着自己的儿子走了进来,范丰盈被孩子的哭声吵醒,那女人很不好意思的看了范丰盈一眼连忙道歉。
范丰盈没有追究,她静静地盯着这对母子看了一眼,然后木畅知道,范丰盈又开始窥伺了。
这小孩之所以哭闹,是因为他脸上有一片小小的胎记,刚刚外面有小孩看到骂他丑八怪,他气不过才哭出来,然而这小孩其实很乖,在他母亲温柔的哄弄之下,他很快便安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脸上有胎记,刚刚又被骂了,他很是瑟缩的样子,整个人小小一只的站在一旁,等他的母亲把行李放好。
对木畅在看的书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这小孩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一眼,但是他不敢靠近木畅,怯怯的,他恪守本分的站在自己带着的位置一动不动。
木畅留意到了他的样子,然后她对他轻轻地笑了笑,这一笑让这个小孩的胆子变大了些,也让他的母亲放松了一些,她鼓励道:“小可,你问问姐姐在看什么?”
听到妈妈的鼓励,这小孩主动凑到木畅的身边去看,因为这母子俩的床铺是在上铺,在这个时候,范丰盈也主动提议他们俩在她这个下铺的地方坐下。
这母亲没有推辞,她和范丰盈进行着短暂的教谈。
与此同时,那小孩也在问木畅问题。
他声音软软糯糯:“姐姐,我叫小可,你叫什么?”
木畅回答:“我叫木畅。”
点点头,小可指着一篇古文问:“木畅姐姐,你在看什么,怎么上面还有花花?”
那是林岚印出来的关于古文古诗的复习资料,木畅如今在看的这篇是桃花源记,上面配着几树桃花的插图。
低着声音,木畅回答:“姐姐现在在看的是一片叫做《桃花源记》的文章,上面画的是桃花。”
很巧,这小孩见过桃花,因为资料是黑白印,他说:“桃花是粉色的呀,它不是黑色的,木畅姐姐,这个是不是画错了呀?”
木畅笑着和他低声做着解释,这番模样落入了两个大人的眼中,小孩的母亲颇带些羡慕地说:“你这妹妹长得真漂亮,性格也真好。”
在刚刚的对话中,这女人已经知道木畅不是范丰盈的女儿,范丰盈称她为妹妹。
闻言,范丰盈难得的因木畅被表扬有了那么点与有荣焉的骄傲,她心想,她要是穿我买的那身新衣服可不得更漂亮,这么一想,范丰盈又开始看木畅不顺眼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范丰盈又听见那小孩叫了木畅一声:“木畅姐姐。”
很莫名的,一些关于过去已经忘记的记忆伴着这个小孩脸上的胎记和这声木畅姐姐涌入范丰盈的脑海。
拧着眉,范丰盈仔仔细细地盯着木畅看了一眼,然后她听到一道久远的声音。
那个声音来自周慧的孩子,叫做方玲玲,不敢置信的看着木畅,范丰盈在这个时候终于想了起来。
在更久更久之前,她就见过木畅。
在欢友理发店还是她做老板的时候,在周慧还是她店里学徒的时候。
有一个小女孩总是跟着她的母亲去欢友理发店旁边的那家麻将馆接她的父亲,冬天天挺冷,有一次她看见了这个小孩,问她要不要进去取取暖,这小孩不愿意。
嫌她脏的样子,嫌她那家店脏的样子。
可不是脏嘛,她自己本身就是个烂货,哪怕已经上岸不做,浑身上下那股骚气估计也盖不住,与此同时,周慧在她店里私底下和不少顾客搞在一起,也不知道避着点人,把好好一家算得上正经的理发店,硬生生搞得像个鸡店,要不是看她有个女儿可怜,早就把她赶走了。
然而范丰盈那个时候没有想到,木畅后来会跟周慧的女儿成为朋友。
那个范丰盈以为是个木头不怎么会说话的孩子,在一次方玲玲被其他孩子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替她赶走那群孩子,然后对她说:“玲玲,你不脏。”
没人知道,那句话是范丰盈窥伺他人的开始。
第七十五章
认出木畅这件事情让范丰盈觉得匪夷所思,因为这件事情有点太巧,与此同时,木畅的出现让范丰盈还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记忆中,在五安市场杀妻案发生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曾经颤颤巍巍的想要打出去一通求救电话,但是因为太害怕了,她的声音颤抖不已,难以组织语句,然后在那个时候,有一双冰冷的双手从她的手里拿过手机。
范丰盈迄今记得她手上冰冷的温度和言语中镇定的语气。
“对,这里有人受伤,地址是五安市场西侧门,伤者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脖子被她丈夫砍了一刀。”
下意识的,想起那一幕的时候,范丰盈攥紧了自己的手。
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她的心中翻涌,迫使她想要问清楚木畅是不是就是曾经方玲玲的那个朋友,可是范丰盈并没有贸贸然直接在这个样的时候去问木畅。
从火车上下来后,范丰盈没有和木畅一起去墨色,她借口自己在清水市还有事,匆匆忙忙的招了一辆出租车开出高价让司机载她回清水市。
对于范丰盈这种说风就是雨的动作木畅并不是第一次看了,她非常有经验的目送范丰盈离开后背着自己的包以及范丰盈刚刚塞到她手里面的资料袋去问车站的工作人员,墨色妆造沙龙应该怎么去?
这不是木畅第一次来昱城,但是这一次来昱城和之前几次都有些不太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木畅第一次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来到昱城,距离她上一次来到昱城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然而对于如今的木畅而言,遥远的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去往墨色妆造沙龙所在园区的公教车需要从昱城一中所在的书院路经过,当公教车售票员在昱城一中的站点报站的时候,正值下午放学的时间。
有大批穿着校服的学生从昱城一中的校门口里涌出,透过公教车看着那些学生,木畅看到了追着一个女孩在跑的男生。
他们脸上泛着青春洋溢的笑,而后,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跑上这趟公教车,落定后,两个人的手自然地牵在了一起,而后,他们俩一起在木畅的前方坐下,隔着几个位置的距离,木畅仍能够感受到他们俩的笑意在这个空荡荡的公教车内漫开。
仿佛被这笑意感染到似的,木畅下意识的从自己的包里面取出来手机。
她输入了一串数字,而后,这串被木畅烂熟于心的数字显示出它代表着谁。
陈澈。
在这几个月,木畅经常下意识的做出来这样子的动作,她总是在想到陈澈的时候输入这串数字,但是她从来也不拨出这个号码,关于她和陈澈的通讯,都是由陈澈主动发起的电话,这种欲言又止,并非出自木畅的矜持,而是出自木畅的负罪。
她仍旧存着对苏青的负罪,因此每每在想要主动的时候,木畅的脚步就会挪动的格外犹豫,因为她身上的枷锁总会叮铃作响。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木畅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或许是次数太多了,这场战役已经是木畅的老朋友了,因此如今战胜它,已经不需要数以万计的牺牲,如今的木畅,已经可以将它轻描淡写的放下。
又坐了几个站,木畅到达墨色妆造沙龙所的园区,冬天的天黑的早,当木畅从公教车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跟着指示牌,木畅找到了墨色妆造沙龙所在的楼。
在知道范丰盈要带她来培训后,木畅就已经在范丰盈的吹嘘中知道了墨色妆造沙龙的不凡。
诚如范丰盈所言,墨色的确处处都流露着高档,简约却不失奢华的装潢风格,工作人员待人接物所呈现出来的礼貌得体,让走进这里的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果范丰盈在,她免不了又要对木畅进行一番观察,然而在木畅的脸上,范丰盈已经很难看出什么新花样。
无论做什么在哪里,木畅的脸上都很难有太过生动的表情,惊诧,艳羡,愤怒,兴奋,这些过于激烈的神情,仿佛是和木畅无关的词汇。
然而此时此刻,木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很轻微的诧异。
来墨色妆造沙龙培训的学员墨色都同意安排了住宿,但是需要进行登记,拿着范丰盈给到她的那个资料袋去登记的时候,有一个病例报告从资料袋里面掉了出来,去捡起来的时候,木畅看到了那上面的字。
那上面写着范丰盈很早之前的一份诊断记录,时间是 1999 年。
1999 年,是五安市场杀妻案发生的那一年,在那一年,范丰盈的精神状态开始出现问题,诊断记录上写着范丰盈没有精神病,无需送入医院进行强制隔离,但是有一定自杀和自残倾向,需要亲友加强照顾。
皱着眉,木畅把这份诊断记录收了起来,而后她从工作人员的手上接过入住房间的钥匙,跟着同办入住的其他学员往住处走去。
范丰盈所报名的培训课程学习时间是从明天早上开始,连续培训学习三天,培训的主要内容是妆容教学,因此木畅今天晚上的时间是可以自由安排的。
她本来计划看会书,但是在看书的时候,木畅的脑子里总会闪过她所看到的那份关于范丰盈的病例报告,与此同时,还有另一段话伴随着范丰盈的病例报告一同出现。“神经病,你在神经病的店里面上班,你也是神经病!”
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他人,而是范丰盈亲弟弟的儿子,那是一个大概四五岁大的孩子,贺芳来丰盈理发店找范丰盈的时候,有时候会带上这个小孩,在第一次看到木畅的时候,那个小孩极为没有礼貌的对木畅说了这句话。
停下手中的笔,木畅重新拿起了范丰盈给到她的这个资料袋。
“对,这些天我就是一直也睡不太好,要是来复诊的话,把以前的病例报告都要带过来是吧?”
昨天下午范丰盈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木畅。
原来范丰盈要来看的医生,是精神科医生。
而她的病因,或许跟五安市场那场杀妻案有关……
屈起膝盖,木畅将视线投向了窗外,那里一片漆黑,而在这一片漆黑中,范丰盈终于从昱城回到了清水市,出租车司机在过了高速收费口后问范丰盈:“姑娘,你说的那个地方你认得路吗?这儿我不太熟啊,得你给我指指路。”
“那地方叫什么来着,五……”
一道平静的女声从后座传来,她说:“五安市场,师父,你往前面开,在第二个路口往南开,大概开个十分钟,就到了。”
这个司机是个开车狂野的,也因为赶着回家,所以就开的更快,比范丰盈所估算的时间更早,这辆车带着范丰盈在五安市场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