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莳锦柔弱却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贺良卿,我是圣上下旨赐的婚,你胆敢夜闯我的闺房点我我的名声,便是藐视圣上与太子。你以为若今晚之事声张出去,你会安然无恙么?”
“呵呵~”她发出几声轻笑:“圣上或许不会明面上处置你,可你若以为他会真的放过你这个给天家蒙羞的人,那你可就太天真了!指不定哪日你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飞。对了,还有你娘,兴许哪日游个湖,就会莫名坠湖殒命~”
夏莳锦手下略用力,将那刺入贺良卿大腿的刀刺得更深一些,整根剑刃没入皮肉,她又用力一搅,伤口再次横向撕裂,贺良卿疼得挤出了眼泪!
“所以,不若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当今晚没来过,我也当今晚未见你,我们都当作哑巴吃黄连吧?”
“好……”发出这个声音时,贺良卿的音调和他的人都是在抖的。
夏莳锦满意的将刀子抽出,低声却决绝的吐出一个字:“滚。”
贺良卿手臂挨了一刀,腿上也挨了一刀,是以离开时一手捂胳膊,一手捂大腿,一瘸一拐出了门。
门外,两个黑衣人隐在夜色里,一见他出来,便即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稳,夹带着他几个腾挪便上了侯府的院墙,转眼便翻出了这高墙深院。
由窗子看着狼狈逃走的三人,夏莳锦倒是明白了贺良卿是如何避过重重护院,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她了。原来他身边还有两个雇佣来的练家子,将他送了进来。
先前的动静虽有暴风雨的掩盖,但还是惊醒了水翠,她披上一件外衣便赶来夏莳锦的房里,进门果然见夏莳锦在梳洗架前清洗着什么。
看来她没有听错,刚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水翠连忙上前,一脸急切:“娘子,刚刚怎么了?”
夏莳锦没理她,只顾洗着那柄小金刀。若非先前的情况紧急,她是绝不愿让她和段禛的定情信物沾上那人的血的,好脏。
见她不说话,水翠便看了一眼铜洗里,惊见一盆水都红红的,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娘子,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第一反应是夏莳锦哪里伤到了,于是赶紧点起灯来,前后左右的检查夏莳锦的身上。
被水翠检查了一圈儿,夏莳锦才有些木木的说:“别担心,我没有受伤。”
“那这血里谁的?”
“是贺良卿的。”夏莳锦冷静答道。
“贺、贺良卿?”水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却见自家小娘子用力点了点头,极为笃定。
这时水翠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难道刚刚那些动静,是贺良卿闯进了娘子房里?”
夏莳锦点点头。
水翠眉头展开,整个人吓傻了一般,良久才反应过来:“奴婢去将护院叫来!”
夏莳锦一把拉住她,淡淡道:“先去将这些水倒掉吧。”
闻着那血腥味儿夏莳锦便不舒服,将转身回到榻前,将擦洗干净的小金刀放回剑鞘里,又重新塞回到枕下。
水翠将满是血污的水泼掉,直接换了一个干净的铜洗回来,打满清水,端至夏莳锦的身前:“娘子,您先净净手吧。”
夏莳锦点着头,将一双柔荑放下水中,反复搓洗了数十回,才觉这双沾过血的手干净了一些。水翠再次将水倒掉,便赶紧回来陪着夏莳锦。
“娘子,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莳锦突然将她抱住,拉着她也坐到榻边,仔细讲述起先前的一幕。水翠这边听得心惊胆颤,最后只庆幸:“还好娘子反应机敏,若不然真不知今晚要出什么事!”
先前夏莳锦压根不知哭,这会儿安全了,才想起来哭,趴在水翠的肩头,委屈至极。
水翠一边轻拍着她的背脊,一边劝道:“娘子别怕,明日一早奴婢就将此事禀报给侯爷和夫人,他们定会往倚竹轩多派人手来的!”
其实倚竹轩以前也有护院守着,只是随着夏莳锦长大,不喜自己小院里天天有男子晃悠,这才叫他们都去院外守着,不许进院子。
孟氏当时出于女儿的闺誉考虑,也便同意了。
如此一来,像今日这种有高手将贺良卿带进来的情况,便难以避免。若是天好时还可以听到点动静,若是像今夜雷雨不断的情形,院外的护院们也得找避雨的地方,是以便压根儿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夏莳锦摇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吓母亲了,还是不说的好。再者贺畜生的那条腿便是不废了,恐怕日后也要不良于行,他应当不敢再来了。”
白日她才告诫过丫鬟们不可再称贺良卿为贺畜生,今晚自己也忍不住如此唤他了。
水翠有些着急道:“可今日被您伤成这样,谁知贺畜生会不会钻了牛角尖儿豁出去呢?”
夏莳锦略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于是便道:“不如这样,明日天亮后去找人牙子买几名武婢回来,姑娘家可以直接住在倚竹轩内,就近保护我。”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水翠点点头:“奴婢明日天一亮就去办此事!”
不过看了看天色,水翠又泛起了愁容:“可是娘子,这会儿离天亮还早呢,奴婢不放心您一人在屋里睡,不如奴婢就留下来,打个地铺陪着您吧!”
夏莳锦看了眼又宽又大的榻:“打什么地铺,你若留下来直接陪我睡在榻上便是。”
“奴婢可不敢!”
夏莳锦疑惑的看着水翠:“以前在洛阳时不都这样?”
她从来不拿水翠和阿露当作普通下人看,人前虽需守着主仆的界线,可私下里却是待她二人如小姐妹一般,好吃的一起吃,睡觉时偶尔也会一个榻上睡,不分什么彼此。
水翠却是轻笑一声,抿了抿嘴:“过去在洛阳时,娘子就只是娘子,可如今的娘子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妃了,这床……只有太子能陪您睡了。”
夏莳锦闻声先是一怔,接着便轻砸了水翠一拳头,手上虽未用几分的力道很是绵软,可嘴上却掷地有声:“再调侃我这个当心明日先找人牙子将你给发卖出去!”
“可是奴婢早都被小娘子养刁了,别人才不会买奴婢呢!”水翠不服气的顶嘴。
主仆闹起来,一时间便忘了先前可怕的事情,等闹累了,两人都老实躺进被窝里,看着头顶的承尘。
“小娘子,等您做了太子妃,就向太子殿下谏言,请他将那贺畜生下调其它州县,总之离汴京越远越好!这辈子都别想再来打扰您!”
“放心吧,你能想到的事情,他自己就会想得到,不需要我提醒。”说完这话时,夏莳锦不自觉的甜甜一笑,竟觉心里甜丝丝的。
“真好!”水翠发出一声感叹。
夏莳锦却扭过头去看着她,好奇道:“什么真好?”
“姑爷真好!”
“他还不是呢!”夏莳锦不满道。
“可是只差三个月了呢,再有九十天,太子殿下就是姑爷了!到时奴婢就再也不能跟太子殿下抢娘子的床榻了!”
“你又瞎说!”边说着,夏莳锦的手就去挠水翠的痒,主仆二人再次闹作一团。
翌日天亮时,夏莳锦睁眼果然只见阿露在屋里洒扫,她看了看身边空空的软枕,问起:“水翠呢?”
阿露回道:“娘子,水翠去找人牙子谈买武婢的事了。”
夏莳锦露出个笑脸,的确有了武婢能叫她安心许多。
洗漱后,她便去花厅用早饭,用饭时听父亲说起一事。原来是官家昨日在朝堂上提起太子收复赵地的功绩,又加之三个月后太子便要大婚,是以下了道赦令,同时也加开了恩科,时间就在明年的二月。
起先夏莳锦觉得这两件事同自己也无什么关系,不过没过几日,她便收到了洛阳的来信。
“阿筝要来汴京了!”夏莳锦双手展着信,眼角眉梢皆是欢喜之色。一旁的水翠和阿露闻言也很是高兴。
林筝是夏莳锦在洛阳时从小到大的玩伴,最亲密的手帕交。
第119章 雪仗
今晚虽未像前几日那般下雨, 但冬夜里的风还是打着呼哨不断拍打着窗棂,叫人听了不怎么心安。
夏莳锦坐在绣墩上,托腮望着小圆案上的一簇明火, 眼珠久久未动,也不知在思忖着什么。水翠瞧她出神, 也未出声搅扰, 只默默铺好了被褥, 又转身去外间取东西, 不一时便带回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棍。
夏莳锦这才回了神儿, 纳罕地瞧着水翠:“这是做什么?”
“娘子,听说那个贺畜生今日已能到翰林院上值了,看来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如今倚竹轩里虽多了四名武婢候命, 可咱们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他又起妖蛾子!”一行说着,水翠掂了掂手里的木棍, 倒是显得颇有气势。
夏莳锦不由失笑,“放心吧, 就算他贼心不死,也不是那几个武婢的对手。”
那晚的惊险一幕夏莳锦虽未告知父亲母亲,但也旁敲侧击的打听了打听,贺良卿翌日果真告了假, 并未去翰林院, 且这假一告便是十日,想来那两刀伤得他不轻。
水翠将棍子放到榻边随手便能摸到的地方, “有备无患嘛。”
又往外瞧了瞧,便接着劝道:“娘子, 今夜风大,您还是早些歇着吧。”
奈何夏莳锦傍晚时吃了两杯茶,这会儿并不觉得困,她起身走到书架前,准备挑上几册话本上榻慢慢看。
书架临着窗,夏莳锦发现不知何时窗外的疾风转小了,但拍打窗棂的动静仍然有,只是极其轻柔,像是蒙蒙细雨柔柔的摩擦。
“又下雨了不成?”疑惑着,夏莳锦轻轻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儿,向外望去。
之前泼了浓墨一般的夜,这会儿竟有些白亮起来,不过映亮这夜幕的不是月色,而是雪。
窗外雪絮莹白,琼华一般纷扬飘降入院中,落在地上,竟已薄薄地铺成了一张毯子。
“下雪了……”夏莳锦一时激动起来,双眼似星子一般闪亮,将窗子整个推开,人就像个小孩子:“今冬的初雪!”
要知道入冬这么久了,汴京城都未落过一片雪,她本以为今年不会下了,却不想在这个深夜就这么不期然的出现了。
水翠也跟着诧异惊喜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抱来斗篷给夏莳锦披上:“娘子,小心着凉。”
夏莳锦裹着厚厚的斗篷,久久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一片一片落下,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只是喜悦之余,仍有丝丝遗憾。
小时候在洛阳老家时,举凡下雪,她必会同阿兄去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好不畅快。可打从她及笄后,这些事便都不能做了。
儿时那些肆意妄为的日子,随着她搬来汴京,也都如老家的一草一木那样渐渐离她远去了。就连曾经亲密无间的阿兄夏徜,在心事戳穿后,如今也有些形同陌路,每日早出晚归,已许久不曾在一起用过饭了。
起初夏莳锦觉得倒也好,免得坐在一起尴尬,可久了又觉得有些难过。这个兄长,她大抵是真的失去了。
思绪飘远间,风已变了向,裹挟着雪花灌入窗内,落在夏莳锦的脸上,凉丝丝的。水翠先反应过来,赶忙关了窗,“娘子,雪大了,还是去睡吧?”
夏莳锦点了点头,去到榻上,开始翻手中的话本子。
其实这些话本子早已被她翻遍了,只是除此之外确实也没有其它消遣的事可做,针黹刺绣她已试过,实在是拿不出手,至于其它,也就更没有让她有兴趣的事了。
夏莳锦就这么侧身靠在软软的引枕上,翻了几十页后却还是没有困意,此时夜已深更,她又朝窗牖的方向瞟了一眼,也不知外头的雪势如何了,院里的地上是不是已堆了厚厚的一层雪?
正巧这时,“啪啪”两声响起,与先前风雪撞击窗户时不同,像是有人将石子砸到了窗牖上,又很快落到地上。
这下不只夏莳锦警惕起来,搁了手中的话本,就连水翠也起身握住先前竖在榻前的那根木棍,铜铃似的一双眼瞪着窗户,做警戒状。
“该不会是贺畜生真的又来了吧?奴婢去将武婢唤来!”水翠小声说着,便趿上鞋子下了榻,往外间去叫人。
夏莳锦虽则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那晚的阴影仍笼罩在心头,贺良卿这人的举止早已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也不能以寻常人度之,是以此刻的心的确也有些许悬着。
就在水翠出屋之时,那窗子又响了一声,比先前还要清脆,似是投石子的人已近到了窗前。这叫夏莳锦心中一震!
她略有几分慌张地起身下榻,抱过被水翠放在一旁的那根棍子,蹑手蹑脚上前。快走到窗边时,她先给自己撞了个胆儿,扬高了声量掩饰内心的慌张:“谁?!”
“我。”
沉稳淡定的一个字从窗外飘进来,夏莳锦绷紧的心头骤然一松,眉头却又皱了起来,一副极不理解的样子。
这时水翠已带着几个武婢气势汹汹地回来了,一个武婢上前开窗,其余三个则举起刀枪棍棒,面带杀气。
夏莳锦开口说了句“等等”,然而却是迟了,窗牖已然洞开,修长的男子身影顿时映入眼帘,水翠及一众武婢皆惊呆。
“太、太子殿下……”
外间的大雪初停,一轮玄月高挂天际,将檐顶和地上的雪映出一片圣洁的清辉来。身穿霁青锦袍的男子,披着一领玄裘立在雪地上,注视着屋内的情景。
依照大周朝的老例儿,打从官家赐婚的那一日起,太子就不能私下再约见未来的太子妃,若是两人私下里见了,不管谁起的头,最后受人指点非议的必然都是女子。是以这许多日以来,段禛都在艰难忍耐着。
然而今夜落了雪,东京的初雪,却叫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若在平时,段禛大可等天亮后再来约夏莳锦外出赏雪,可既然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便只能趁夜前来。这个时辰见上一面,是没有人会知道的。
可段禛却没想到,像以往那样拿石子轻叩了两下窗,竟引来这般兴师动众的场面。
一双剑眉微拧,他扫视一圈水翠并那几个杀气腾腾的武婢,最后目光落在手里犹握着棍子的夏莳锦身上,“我只是想来陪你赏个雪。”
夏莳锦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水翠则赶紧拉着几名武婢行礼后,应景识趣的退下,生怕惹恼了太子殿下。
一时间只剩下段禛和夏莳锦两两隔窗相望,夏莳锦迟钝地发出一声:“哦”。
段禛唇畔淡出温软的笑意:“多穿些。”便转身走去门前等她。
水翠这里早已为夏莳锦准备好了轻裘,给她披上身,又匆匆通了几下先前躺乱的发。
眼下段禛就在门外等,夏莳锦自是没有时间再去梳妆,只得如此披散着长发出了门。抬眼便与段禛的目光触上,他面上笑意未减,抬手去握她的手。
起初夏莳锦以为他是想牵自己的手,面上还有些泛赧,等一个暖烘烘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八角的黄铜暖手炉,这才明白段禛竟是准备得如此充分。
“给了我,你不冷么?”她微抬着目光,认真问段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