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向来不是很爱多问文湙外面的事,便也只是应声“是”,毕竟安国寺盛名在外,她也是很想逛一逛的。
忠顺王在自家寺里思过,他的院子自然也是亲王级别的,不说院子多大,陈设多讲究,外面还有一队侍卫保护着。
小沙弥只带他到门口,文湙便由着侍卫领到了忠顺王面前。
简单行礼
后忠顺王便赐坐,笑着道:“听说今日寺里有法会,没承想竟是你。叫人请你过来也不是为别的,只是那日害你险些背上杀身之罪,虽说本王只是受奸人蒙蔽,但毕竟是我之过,一声抱歉还是要的。”
说完还端起茶盏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文湙看着面前这人半晌,彬彬有礼,气宇轩昂,完全看不出眼前这人身上有半点当日脑袋被驴踢坏的影子,看来佛祖还真是包治百病呢。
文湙想了想,笑道:“下官不敢,但今日王爷诚心叫我过来致歉,不好辜负王爷待下官的一片心,那我也给王爷讲个故事吧。”
“下官小时候上的私塾,是启蒙和秀才一起的,那时我正启蒙,而堂兄已经是生员了。有一天呢,私塾来了一群强盗,非说我们窝藏了什么宝贝,逼着我们交出来。可是我们不知道啊,就一直僵着,直到天快黑了,本想着家里人看我们还没下学要找来了,不多久便可安全了,都慢慢松了口气,只堂兄突然吓得瑟瑟发抖,王爷可知道为甚?”
忠顺王一脸莫名其妙,道:“子遥说这个做什么,听说你打小在苏州城长大的,什么强盗能去那里作恶?”
“王爷请听下官说完。”文湙笑道:“当时我们先生看到他吓得不行,赶紧过去安慰他。告诉他,一会儿就有人来了,这些强盗不敢再放肆了。谁知他吓得更狠,他告诉我们,那些人打算一会儿天快黑了的时候就放把火烧了这里,那宝贝他们找不到,就连带我们一起毁了。”文湙看着忠顺王越来越沉的脸道:“您知道为什么就我堂兄知道这事儿吗?因为我堂兄他,能看明白唇语。”
此时忠顺王脸色已是铁青,握着茶盏的手也冒出青筋道:“所以你才在敬安楼特意提起岑文泰,特意通过他告诉本王你们马上就要将东西运走,逼得本王来不及细想就马上捅破这件事?苏州的事也是你有意的,你本就没必要将打人的事弄的大张旗鼓,从头到尾,你只是想扰乱本王阵脚,好设计引本王下套?”
若不是急着搬回一局,他绝不会这样轻易上当。
忠顺王终是将手中茶盏摔到地上,拍桌而起,指着文湙的鼻子问道:“本王究竟哪里得罪了你,林文湙。你先要害的本王在下属面前颜面尽失,再让父皇对本王失望透顶。你何以害本王至此。今
日还特意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看本王笑话?”
这样就对了嘛,何必玩那假惺惺的一套呢,看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今天真是凑巧,是冲着安定寺的香火来的。
文湙轻轻拨开指着自己鼻子的手,道:“王爷你可真奇怪,一边叫着臣林文湙,一边还说着没得罪我。您这随随便便一招移花接木,就给下官换了套祖宗,这还不叫得罪。”
忠顺王瞪着他:“那也是你在西北搅风搅雨在先,你算算你给皇帝安插了多少人手在西北军中,连徐秉言都身居要职了。西宁已经气的不行,本王留着你的命就已经是开恩了。”
徐秉言是皇帝外家徐家的嫡长子,皇帝陛下嫡亲的表哥。
文湙挑着眉头道:“那臣就谢过王爷恩典了,这谢礼王爷可还满意?”
忠顺王冷笑:“你别得意得太早了,父皇只罚本王思过三个月而已,等本王出来了,一定叫你付出代价。”
三个月后你是可以出来,可那时鞑靼使者也该走了,该定下的事也都定了,你出来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文湙本懒得理他,都走到门口了,才想起什么,道:“王爷,再问您个事儿吧。下官曾有一张很珍贵的饼,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被千军万马踩过后,一点渣儿都不剩了。您说,下官该找谁去讨要这个代价呢。”
忠顺王今天是准备充足,来看看能不能拉拢文湙,谁知却被他气个半死。此时又听他问起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也只是鄙视道:“穷酸出身就是穷酸出身,不过一个饼而已,你还想要什么代价?再说谁叫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
文湙回头呵呵一笑,道:“是啊,对于你们来说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张饼而已。”他此时站在光里,身影却比背光站在屋里的忠顺王更显阴冷,“适才您不是问下官什么样地强盗能闯到苏州城里行凶吗,很简单,他们披上一层官皮就好了。”
忠顺王正是不解,还待再问,却见文湙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0章 朋友
安国寺里有一大片人工开凿的池子,丛山涧里引来的活水,岸边高的是桂花,树下还伴着低矮的文殊兰,此时虽未到花期,却正是叶子青翠娇嫩的时候。水里则是或疏或密的大明白莲,层层叠叠的叶子,托着零星浅绿的花苞,从岸边走过时,眼尖的还能看见大红的锦鲤从空隙处倏忽而过。
佛门圣地,戏水鸳鸯自然是没有的,绿头水鸭子倒是有几只。池面上,丹顶的白鹤惊掠而过。
此时黛玉便是带着丫鬟婆子沿着木头围成的栏杆慢慢走着,眼前光景醉人,迎头暖风拂面,真是好不自在。
只是走了许久,有些累了。紫娟身量稍高,看见前头有个亭子冒出顶来,一行人便拥着黛玉走过去,打算歇歇脚。
待众人走近了,却见亭子里已是有人了。外头还有伺候的婆子围着,显然不是达官便是显贵了。
端阳佳节,竟有人和他们一样不在家里坐着乐呵,却跑庙里来了。
惊蛰准备上前询问可有多出的地方给她家姑娘歇脚,黛玉便拦住了。出门在外,少生事端才好。
正要转身去别处找找别的歇息之处,就听一衣着体面的丫鬟过来叫住了。
来人笑着行礼道:“可是林家的姑娘,我们夫人有请。”
黛玉奇怪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姓林,敢问府上是?”
“我们是承恩候府顾家的,府上大爷与我们家世子爷是故交好友,我们两家也是常来常往的。早便听林大爷今天要来安国寺,今天来上香的人家不多,留到这个时候的更不多,我们夫人就猜是不是他府上的小姐。这不,一问果然就是了,还请姑娘赏个脸,入内用盏清茶。”顾家的丫鬟笑道。
自林家回京后,顾舒庭常来林家混饭,上次承恩候还和哥哥一起受审的,黛玉当然知道两家交情匪浅。
当下便道“不敢”,带着紫鹃和惊蛰进了亭子,其余婆子也在外伺候。
待进了亭子,果然见一衣着淡雅,和善可亲的夫人。只是旁边还有一位和黛玉一般打小的姑娘,穿一身鹅黄褙子,月白的八幅湘裙,梳着垂鬟分肖髻,脸蛋圆圆,杏眼明眸,很是娇俏。
黛玉忙上前行礼。
顾家姑娘忙笑着过来拉黛玉,又相互见礼。等黛玉坐下
后身边后,顾夫人才笑着牵起黛玉的手道:“早便听说子遥多了个妹妹,没承想竟是这般神仙品貌。”又看了看自家女儿笑道:“也不知是个什么命数,别人家的孩子个个儿的都这样招人疼。就我们家这几个泼猴儿似的,没一刻安生。”
顾舒嘉抱着娘亲的手撒娇:“娘你今儿早上还说我乖来着,一见到林姐姐就说人家是猴儿。”
顾夫人拍着她的头道:“这么大人还撒娇,不像话,叫你林姐姐看热闹。”
黛玉笑道:“妹妹也很是可人,看着便叫人想亲近,夫人过谦了。”
顾舒嘉冲娘亲抬了抬脸,得意一笑,转过去抱着黛玉的胳膊道:“听说姐姐你在京城住了五、六年,怎么也没出来走走呢?各家宴会也没见着你,不然我早就找你玩了。”
黛玉脸上笑意一凝,旋即又笑道:“我本就客居在外家,不方便外出。”
顾舒嘉本就是个伶俐的,虽说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见黛玉脸色不对,便也没在揪着这个,转而道:“听说姐姐家的宅子是原来承安郡主的,那逊雪园我想了很久了,林姐姐什么时候叫我去看看行吗?”
黛玉还没答话,顾夫人就要笑着点顾舒嘉的额头,道:“好厚脸皮的丫头,哪有你这样缠着主人家要去做客的。”
“是林姐姐家嘛,有什么关系呢?”顾舒嘉躲在黛玉身后道:“哥哥上次还大言不惭地说他一准儿是京城头一个能见到逊雪园的,这会儿院子还没修好。一等好了,他肯定会叫子遥哥先带他去的。那可不行,我要先去,回来打他的脸。”又求着黛玉叫答应。
黛玉被她扭得身子都歪了,笑道:“妹妹能来府上肯定求之不得,只是这时候来就真的只能游一下园子,梅花又还没开,到时候可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今天回去娘亲先别告诉他我与林姐姐说好了的事儿,我要与他设赌,看我不把他那件白玉貔貅摆件儿赢来。”顾舒嘉握着小拳头一脸的胜券在握。
顾夫人和黛玉都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三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断了忠顺王最后一丝交好念头的文湙才找了来,听说妹妹在亭子里和顾家夫人以及姑娘一起说笑,便也只站在亭外行礼。
顾夫人道:“你来得正
好,我们也要下山了,一道儿走吧,叫你妹子再陪我会儿。”
文湙忙笑道:“舍妹不懂事,还请伯母多教教她。”
谁知这话先叫顾舒嘉不满意了:“怎么天下间的长辈都这样呢,自己家的孩子要么不知事要么是皮猴儿,成天就觊觎别人家的孩子,这可不好。”一脸认真。
几个人都笑得不行,黛玉道:“妹妹这是怕自己那天被人看上了,要拐了家去吧。”
“那可不!”
一行人下了山进城,文湙直把顾家人送到康宁街才和妹妹转回去,到家时天都快黑了。
劳累一天了,黛玉自回去休息。文湙刚准备也回院子就被岑禄叫住了,说蒋玉菡求见。
忠顺王都已经关庙里念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都没人怀疑,为什么文能拿准了那天蒋玉菡几人一定会在敬安楼喝酒,为什么文湙拿准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蒋玉菡就一定会回去汇报给忠顺王听。
文湙道:“他不是在养伤么,怎么进城了?”
岑禄道:“他今儿一早就来了,说是过来谢恩。小的说大爷出门了,他就一直等着也不走。”
“叫他进来吧,”说着自己进了内室换衣裳,等他穿了一身家常衣服出来,就见蒋玉菡一身粗布袍子立在门口。
文湙看了他一眼道:“站着做什么,进来坐。”
谁知蒋玉菡进来就磕头,道:“小人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文湙叫岑禄过去扶起他,道:“你不必谢我,你想要自由之身,而我需要下饵,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我们的交易中并不包括救小人的性命,还找了安全地方给小人养伤。侯爷大恩,小人虽无以为报,但磕个头还是要的。”蒋玉菡擦了擦眼睛道。
文湙听他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问道:“你这次害的忠顺王被罚,他一时气狠了,没反应过来,只当你也是上当了。一旦回过神来,免不了又要找你麻烦,你可有什么打算。”
光以为他听错消息就险些要了他的命,要知道他和文一起设计他,岂不是得活剐了他。
蒋玉菡道:“侯爷不必担心,唱戏哪里都可以唱,小人准备去苏杭走走,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文湙喝口茶道:“你还挺聪明,那日带上贾宝玉也是你设计好的吧。他是我表弟,忠顺王即便是反应过来了,怀疑有人联合我设计他,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他。”似笑非笑看了蒋玉菡一眼。
这一眼却看得蒋玉菡脸色一白,又跪下了:“侯爷饶命,他毕竟是荣国府二爷,即使忠顺王怀疑他,看着他舅舅面上也不会将他如何的,小人并不想害他。”
文湙皱眉看他,道:“你这是什么道理,人家有位高权重的舅舅,就活该给你当挡箭牌?”
哪怕他并不关心贾宝玉的死活,但这样的手段确实他不能容忍的。他自己就算是算计忠顺王,却也只是想暂时将他挪开一点,却并不曾想害他性命。
蒋玉菡白着脸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好半天才抬起脸道:“这是他欠我的。”
眼里透着狠色,看得文湙一愣。
蒋玉菡接着道:“我初与他结识的时候,见他待下亲和,并不因为我只是一介戏子便轻视于我。我便也倾心相待,只当他是知己,还与他交换了信物。有一次我好不容易从忠顺王府里跑出来,躲进了私底下买的宅子里,以为自己终可得自由,连南下的船只都联系好了。谁知就因为带他去玩了一回,忠顺王府的人只一问,他就将我连盘带底得供出来。若是他咬紧了说不知道,人家又能把他怎么着。而我呢,那天被抓回去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帮我挡这一回,也是他该的。”
想不到其中还有这番曲折,那贾宝玉看着也不像是会随便出卖朋友的啊。
既然是这样,文湙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叫岑禄包了一百两银子过来,自己又亲手扶起蒋玉菡道:“你们之间的纠葛我就不管了,你此去南边,只身一人恐怕不便。你拿着我的名帖,若有需要便去找苏州杨家船行当家的,我与他家有些交情,应该能帮上一二。”
蒋玉菡没想到文湙竟然不罚他,还给他名帖,顿时喜得,眼眶都红了。只不住的要再磕头谢恩,文好半天才拉他起来。虽说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文还是没习惯人家这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作风。!
第21章 倒V
蒋玉菡乘船南下,而荣国府这边对此事的前因后果自然还是一无所知。
如今因为多了文湙这么个对照榜样,端午节后,贾宝玉见天儿被贾政勒令在族学里读书,并放言若再敢懈怠,必打断他的腿。往日还有贾母拦着不叫贾政逼得宝玉太紧,如今见贾宝玉三番两次被文湙怠慢,她又还想着两家做亲,岂有不暗暗着急之理,竟是默许贾政逼迫贾宝玉,只是说:“你做老子的要他读书是应该的,只是他身子骨儿弱些,你凡事要想想珠儿。”
贾宝玉叫逼着一连在学里待了半个月,可如今那地儿又没有秦钟在了,香怜、玉爱二人虽和他好,但到底不比往日。是以见贾政近来忙着省亲诸事,难免对他松懈了一二分,便又是头痛脚痛,到贾母这儿撒娇卖痴起来。
贾母想着,虽说读书上进要紧,可若是因此使两个孩子疏远了,却也不是她的初衷,故又使人去接黛玉过府。只是黛玉每日忙着打理家事,又要上课,并不是很得空,十次却有九次不去。贾母心下便有些不畅快,贾宝玉又只管痴缠,实在无法,便又使人去将史湘云接了来。
这个惫懒顽童,只要有姐姐妹妹和他玩,自然就百病全消。从此便只每日清早和去上学,贾代儒又常“家中有事”,只念完一篇书就走了。贾瑞又不敢管着贾宝玉,是故贾宝玉每日念不到一个时辰的书便回来和姐妹丫鬟们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