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看得很清楚,眼下真正要紧的不是西大街的骚乱,而是当年的人命案。虽说当年的证据都抹掉了,但香菱都活着,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证人证据在呢。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当年的事情由薛蟠强抢奴仆怒而杀人改为抵抗强权反抗失手,届时断案结果就可完全不同。
“啪啪啪!”
英莲还没来得及回应,众人耳边便响起一阵拍掌声。薛宝钗惊得回头一看,却是她们堵了多日没堵着的文湙。
文湙笑道:“薛姑娘好敏捷的才思,可惜脑子都是反着转的,迟早得拧巴了。”
薛宝钗串供不成,恼羞成怒:“林大爷是读书人,岂不知非礼勿听。你这偷听别人说话的行事作风,可实在当不起他人的评价。”
话说那日黛玉街头为兄长鸣冤,虽说出了点儿意外,倒是为文湙赚了个好名声。就是黛玉,现下也得了个义勇双全,智计无双的美名。
文湙笑道:“薛姑娘先别恼,没得在别人家说小话儿还说主人家偷听的。再说了,我这儿可有好消息。你哥哥的案子这两天便能结了,你们明日不必再过来了。”
薛姨妈倒是挺高兴,只要案子结了,薛蟠过不多久便可以回家了。薛宝钗倒是想得多一点,只是没等她再问什么,文湙便招来婆子请她们出去了。
待她们走后,文湙便转而看着英莲。
封氏有些不安,英莲倒是一笑,福身道:“侯爷放心,我甄家遭此大难,幸得贵人相帮,才有我母女团聚之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替母亲积福,我也不会叫九泉之下的人不得安生的。”
英莲又道:“侯爷既然准
备对付那贾雨村,还有一事需得告知您知晓。”
于是便将贾赦如何看上了石相公的古董扇子,石相公如何不肯卖,那贾雨村又如何设计得人家下狱抄家一事说了。还道:“此人行径我们往日便有耳闻,实在是无耻至极,又惯会钻营,被罢了几次官又能再起来。侯爷若是想对付他,还是一次干净地好。”
这些女孩儿们,果然个个蕙质兰心。文湙笑道:“多谢你告知此事,你母女两个,日后无论是想回金陵还是留在京城,一应事务借由我林家担待。”
说完便进内院看妹妹去了,至于那石呆子,总有还他公道的日子。
没过两日,薛蟠果然便判了。判的杖八十,险些要了他的命,谁知薛家马车正要来接,大理寺的人马便到了。
本来冯家人是先到顺天府击鼓鸣冤的,谁知贾雨村一听是冯渊族人找了来要告薛蟠的,吓得立马将人赶了出去:“你们既然是金陵的,自然该去金陵告,跑顺天府来做什么。”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告到了大理寺,状词上大概写着:“某某年族侄遭人纵奴殴打致死,原本判词写着恶人已遭恶报,死于非命。可近日吾等于街上见他真人,且跋扈依旧。可见金陵知府断案不公,故特进京鸣冤。岂料顺天府不应,故而求到大理寺。”
堂上问道:“有何证据?”
冯家人道:“时过境迁,我们虽没有那薛蟠打杀人的证据,却有当年金陵知府断过这桩案子的证据。”
并奉上当年仵作的验尸报告,并仵作证词。有仵作参与,定是已经立案调查过。
大理寺去刑部找当年的卷宗,谁知单单就缺了这一份儿,且编号是断开的。这下好了,刑部也摘不清了。更巧的是,当年的金陵知府,正是昨日拒了这桩案子的顺天府府尹贾雨村。
薛蟠,顺理成章地由五城兵马司转到了大理寺监牢。
这下便好办了,仵作的证词加上英莲的证词,还有葫芦僧的落井下石,薛蟠打死人命并串通官员逃出生天的事便是铁板钉钉了。加上此人本就给人藐视朝廷法纪的印象,大理寺当堂便判了斩立决,刑部还不敢不批——它自己还一身腥呢。
至于贾雨村,当年薛蟠的案子不说。他不过刚上任短短几个月,就能仗势抢夺人家家产,还诬人入狱,此等恶行,哪还容得他逍遥法外。虽说要他的命还不能,但是也发配了,还是由葫芦僧亲自押送的。这葫芦僧也不凡,在西边几年,竟也混出了个把总来。
虽说也是要在西边呆一辈子的命,但贾雨村到了他手上,也怕是凶多吉少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只不过贾雨村嘴严实,一直没能扯出王子腾来,才让他有机会在太上皇面前说出“义忠王余党明明已全部剿灭,他还哪里来的人手偷袭潜邸,以至明德郡王身殒?”这样的缺德话。
第65章 哄骗
四月午后的风,或温或凉,却绝不会冷。此时手持一卷书,或捧一盏茶,躺在铺了薄衾的躺椅上,晃动整片苍穹。
当文湙忙完手头上的事,进入蔷薇院时,看见的便是黛玉在蔷薇花架下睡得正香甜的小脸。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细碎地洒在她身上,满院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却美不过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儿。
文湙有一丝恍神,然后他便想着,日后怕是要少进内院了。
他取过黛玉拿在手上的书,是一卷法华经,随手略翻了翻,便伸手捏了睡着的人的鼻子。黛玉醒了见是他,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便推开毯子坐起来:“哥哥,你今日如何回来得这般早?”
没怎么睡醒,得揉揉眼睛。
文湙看她一副小懒虫样儿,笑道:“忙得差不多了,今日便想偷个懒,左右也没人敢去告我。倒是你,怎么这时候睡觉,当心夜里走了困。”
“天气太好,晃着晃着就睡着了。还梦到哥哥带我去翠屏山的小溪里抓鱼,滑溜溜的黄颡鱼,叫人把上头的水流截断了,我拿着小网兜一捞一个准儿。”
去年他们去过翠屏山,只不过当时守孝,没能下水捉鱼。文湙只是和黛玉说了一嘴,没想到她还记得。
文湙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忙了这么久也没带你出去走走,憋坏了吧。等天气再热点,带你去翠屏山别院避暑,再叫人给你搭一架秋千,可好?”
“哥哥你有正事,自然是正事要紧,哪能为了带我去玩儿就弃民生于不顾?”黛玉说着便想站起来,谁知睡久了,一时没防备双腿没劲儿,差点摔了。
好在文湙就在跟前,伸手扶了一把,皱眉道:“你慢点儿,谁撵你了。”
黛玉扶着他的手站好,笑嘻嘻道:“有什么关系,左右哥哥在跟前呢。”
文湙故作生气:“走路摔跤这种事也要哥哥管?”
“嗯!要的。还有吃茶烫着,用膳噎着,凉水塞牙,都要哥哥来管。”
文湙哭笑不得:“你就说你赖上我就好了,何必这样咒自己倒霉,也不怕沾惹晦气。”
见黛玉站好了,伸手往她发上一拂,拳心向下送到黛玉眼前,问她:“那你头上
这朵花儿要不要我管呢?”
黛玉还以为是花瓣落在了头上,自己抬手去摸,也没摸到,便瞪着哥哥伸过来的手。待他打开来一看,原来是支异常华美的赤金发簪。簪尾是一片镂空的蔷薇花瓣,用细细的红宝石填满,相映成辉下,竟比一整块宝石来的更加耀眼。
文湙抬手插到黛玉发间,笑道:“虽说你更爱珠玉些,不过那些略素了,你这样年纪的姑娘,还是打扮得鲜艳些的好。这簪子虽颜色俗了,但正是你压得住的时候儿。”
哪有小姑娘不爱漂亮首饰的,黛玉摸了摸发间,不如玉簪圆润,但从适才所见,确实漂亮。于是便笑道:“先时用惯了素的,一时没改过来,明日去顾家便用这个好了。”
方知蕴于上月生下一女,但那时林家正有事,没赶得上洗三,这回的满月酒说什么都得去了。
文湙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是一套,剩下的送你屋里去了。”
黛玉拉着文湙的袖子撒娇:“那我适才说漏了,衣服首饰不好看,也要哥哥管。”
“是,小麻烦精。”
顾家最小一辈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眉眼间尽是她爹的□□。顾舒庭喜得和什么似的,逢人便先夸一通。文湙打击他:“你还是少抱一些吧,听说孩子会看着人长,这已经迈错了一步,可千万别一错再错了。”
顾舒庭给气得,指着文湙的鼻子道:“你以后休想我女儿给你做儿媳妇儿。”
文湙抄着袖子老神在在:“那真是太可惜了,少了你这么个亲家公。”
一句话把人家顾舒庭给气得,都想绝交了。但文湙偏偏拉他到一边,从怀里掏出张用朱砂做满了标记的纸递给他,道:“这些人我都看过了,都不大合适,你去请伯母再相看几家。”
顾舒庭结果纸一看,上面要么写着“太过消瘦,恐非长寿之象”,要么便是“眉眼刻薄,无容人之量”,最过分的就是“喜欢吃蒜,口味儿不合”,都是大家子弟,又不非得一个锅里吃饭,有什么合不合的?
文湙振振有词:“如果连吃的都不能说到一块儿去,还有什么共同爱好可言呢?”
顾舒庭简直败给他了:“你这又要家里公婆妯娌和善,大小姑子不欺负人,
还不能有通房小妾,我娘都翻遍了大半个京城才找出这么几个。你还不满意,你再不满意就只好去把徐、吴两家亲事搅了,把徐维礼那小子抢过来给你做妹夫好了。”
文湙瞪他:“偌大的京城,未婚的就再找不出几个好的了?”
“有啊,你自己。”
要说现下京城最抢手得女婿人选是谁,非安定侯莫属了,就算攀不上他家的,也要照着他找个差不多的。
这话一出,连文湙都愣了一把:“胡说八道,小心你爹听了抽你。”
顾舒庭本就是随口说的,也没当真,只是将手里的纸细细折了放到袖袋里,道:“那我回去再叫我娘找找,我媳妇儿这也出了月子,看她娘家有没有,她家里倒是没有纳小的门风。”
刚才的话头便如风过水无痕,好似谁都不曾在意过。
黛玉见了顾家的小宝贝,也很是喜欢,一直到回家嘴里还念叨着婴儿嘴角惹人怜爱的肉呼呼的小脚丫。文湙有心打趣一番,却又想起上回惹哭她的事儿,便只好笑着看她形容那一串上天入地,什么也比不上它可爱的挂在宝宝嘴角的小泡泡。
等时间进到五月,这是林家第一回 正儿八经过端阳节,黛玉准备得很是充分,只是贾家回端阳节礼的时候,过来的人说,老祖宗病了。
这一年来,除了大日子必须去请安外,黛玉便很少回荣国府了。就是那边来接,黛玉也总找了借口说不去。可是这回却是外祖母病了,她老人家都快八十岁了,真是到了过一天少一天的时候儿。来人又满嘴里说着:“听鸳鸯姑娘说,老祖宗夜里做梦都念着姑娘的名字呢。”
黛玉还是与陈叔交代了一声,带人去了荣国府,可谁知到了贾母院里,却没见有什么人在。人年纪大了,自然便喜爱热闹,这与贾母院里往日光景决然不同。
正想找个人来问一问,便见帷幔后头又转出个人来,正是多日不见的贾宝玉。
不知是不是太久不见了的缘故,他看起来竟与往日大不相同,整个人都好似阴郁了些。
贾宝玉道:“林妹妹不必找了,祖母带人去铁寺槛里看戏去了,是我使人叫你来的。”
黛玉脸色一沉:“这便是你的’叫
法’?外祖母那样疼你,你就这样咒她老人家?”
“我有什么办法,我去你家你不见我,我送的信你也不看,什么法子我都想过了。除了这个,我再想不出别的了。”
文湙怎么可能还给他接近黛玉的机会,这些日子,贾宝玉受到的阻拦,险些要给他逼疯。不过他到底还是冷静下来了:“林妹妹,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用功。祖母说,只要我能金榜题名,她便去求林表哥把你给我。你也说过,是我不上进,不得你哥哥喜欢你才生我气的。你看,我能做到的,我可以成为你说的顶天立地的男儿的。你是不是,可以不再生我气了。”
从六岁到十二岁,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年纪。这个时候认识的人,最容易在记忆力留存下他(她)最美好的样子。可黛玉不一样,她越在荣国府里住久了,便越想逃出去。那时的贾宝玉虽好,可他的存在便伴随着她的艰辛。
黛玉早便丢去了往日的艰辛,也丢掉了贾宝玉。
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看着紫鹃惊蛰立刻拦在黛玉跟前,黛玉心底一片清明:“二表哥,你知道用功了,这很好,想必舅舅也不再会如往日那样动辄罚你了,外祖母也会很高兴。只是,你与我说干什么呢,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贾宝玉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林妹妹,你说与你无关,怎么可能与你无关呢。这一年来,我日日苦读,经济学问样样不落,夏三伏,冬九伏,一日不曾懈怠,就是为了如你所愿。过几日我便要南下回金陵了,你说与你无关?”
“是啊,若与我有关,你日后的一切委屈与不高兴都是因为我。若与我有关,你即使官途不畅壮志难酬也是因为我。可这是你的人生,我什么要为你担这个责任。你若不想去,便不去好了,你的不快活,与任何人都无关。”
黛玉给贾宝玉气得,脸都白了,不想与他多说,转身便走,可谁知院门叫人从外面锁上了,怎么都叫不开。
这下子,黛玉更是气得发抖。
贾宝玉见黛玉走不脱,有些得意:“林妹妹,今日我叫你来,不过是为了你一个承诺。我知道,祖母是做不了林表哥的主的,那话不过是哄我,只有你提出来林表哥才会考虑。所以事先我便打听好了,林表哥今日当值不在家,你心急祖母,只能一个
人过来。我吩咐好了,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你可以慢慢考虑。”
“要是我说不呢。”
“那便等祖母和母亲回来了再说。”想必倒时祖母自然有法子让这门亲事成真。
谁知贾宝玉得意没多久,那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文湙大步走进来,道:“要是我说不呢?”
文湙□□势,就将贾宝玉压得连退三步:“表、表哥,你不是今日当值的吗?”
文湙将黛玉拉到身后,嘴角一勾,眼里好似带着刀子:“听你父亲说的?你父亲还告诉我,你家女眷今日都不在家呢。”
自上回黛玉受伤后,她每到一处便有人与文湙通报,然后文湙好下值了去接她,今日一听黛玉叫人骗来了荣国府,文湙便赶紧追过来了。
此时见贾宝玉这小子居然学了些下三滥手段,居然还拿来对付他妹妹,恨不得生撕了他。
贾宝玉硬着头皮迎上文湙:“表哥,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原先是我不好,我会改的。”
“怎么改?你以为你所谓的不好,就只是读书不上进?”
贾宝玉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文湙接着扬声道:“帘子后头那位姑娘,出来吧。”
所有人都是一惊,黛玉是没想到后头还有人,贾宝玉则是没料到文湙居然能发现。
过了一会儿,后面走出个素衣的姑娘来,正是薛宝钗。
文湙道:“上次我便夸过薛姑娘聪明了,果然没说错。以宝玉的脑子,怕是设不出这么一个局来,薛姑娘指点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