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黛玉哭够了,又在文湙胸前的衣服上狠狠蹭了把脸,才钻出来道:“哥哥你不许笑话我。”
文湙笑着扶她坐下:“我的大小姐,我哪里敢哟,我这什么都没做就险些叫你把我的屋子给淹了。快说说吧,今儿是怎么了。”
毕竟是自己外祖母,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旧将今日之事细细到来,一个字都不曾落下。
文湙失笑:“于是你便又觉得你外祖母要借你之手害我了?”
“不说哥哥你行事素来稳重,不是好惹是生非的性子。单就荣国府来说,他们绝不可能为了救我们冒这么大的险。”
文湙抚掌而笑:“真不愧是我的妹妹,岂是她们那点子诡计算计得了的。”
听了哥哥的夸奖,黛玉也有些高兴,顺带骄傲。
“但是,有一点你想错了,明德郡王确实是死在我的手上的。”
见黛玉吃惊,文湙便将当年潜邸所发生的事告诉了她,接着道:“今日进宫也的确是为了此事,但是现在,此事已经与我无关了。荣国府之所以惊慌,是因为你那表姐当年表了不该表的功,如今怕叫人翻出来罢了。”
“所以,他们要么哄我与他家联姻,届时哥哥你就会看在我的面上保下他家。或者骗我带你出京,只要我们上了船,便是等同认罪,并且意图畏罪潜逃,那这桩案子便可以结了?”
如此一来,林家可就真是得满门抄斩了,黛玉想到这儿,狠狠得一拍桌子:“好狠毒的心思,就他家里的人是人命么?”
文湙笑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反正我们也没上当,谁造的孽谁自己担去吧。至于我可爱的小累赘,你该回去睡觉了。”
听文湙又提起这三个字,黛玉有些脸红,但适才哭了一场,实在是累了。只是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哥哥,你若是想算计回去,千万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
说实话,黛玉也想出口气,人家都上门来要我们替他去死了,给个教训也不过分。
文湙一边把人往外推一边道:“知道了,快去睡吧,我保证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没有人可以在惹哭他妹妹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没有谁可以,他保证。
第69章 心虚
好似生怕黛玉改了主意,或是行动间漏了马脚叫文湙知晓了,贾母特地遣人趁着文湙去了衙门的时候来找黛玉,确定她的打算。
而如今的黛玉,当然也不会开诚布公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打算我们不打算走了”这样的话,而是缠着来人仔细确认了贾家的安排,就差再打听下哪家的迷药好使了。
翌日天还未亮,城门一开,果然便有林家马车驶向了码头。贾琏也是一早便到了,见马车过来,忙喜不自抑地过来接。谁知撩开帘子一看,里面坐着的却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徐维礼和新任的顺天府府尹章铉。
贾琏吓了一大跳,还没来的及解释,便被左右赶来的官兵扭了手抓住了,任他怎么喊冤,两位大人都只有一句话:“居然敢私自串通通缉犯,妄图助他离京,以同谋之罪论处。”
因为贾琏不老实,那通缉犯都在他雇的船里找着了,他还口口声声地说他的船是来接安定侯兄妹俩的,是文湙指使他这么做的。
安定侯失心疯啊,那伙子匪徒还是他帮忙抓的,只是不慎跑了条漏网之鱼,他会没事儿带着妹妹跟着人家一起跑路?
所以章铉很是生气,连荣国府来探视的人都拦在了外面。
这下可不得了,贾琏虽说常在外头跑腿,但从来都是囫囵个儿出去,囫囵个儿回来的。这回居然下了大狱,家里连个探视的都送不进去。宫里的娘娘这么点儿能为都没有,那她夫妻二人见天儿的为她忙死忙活图个什么。
王熙凤本来就病着,如今贾琏被捕,她便见天儿地绑着头巾,去贾母那里哭闹,要贾母去求娘娘做主。娘家兄弟为她的事儿受了牵连,她怎么能坐视不理?
可贾元春如今自身难保,就连贾家也是罪责难逃,哪里还顾得上个贾琏。王熙凤见家里实在没法儿,又去叔叔婶婶那里哭,可不料素来疼爱她的叔叔也是无暇见她。
李氏所知道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她是明德郡王的乳母,常在太子妃跟前侍奉,太子夫妇去世前所有的异样她都一清二楚。
太子爷那阵子明显忙着查什么东西,每日回来便关着们和太子妃商量着什
么,其后脸色都极是难看。有一回她带着小主子在偏殿休息,似乎听到他们提起了义忠王,还有一个叫做雅兰的宫女。
只是此后不久,太子便因一场小小的风寒丧命,太子妃更是无疾而终,查到最后只有一个伤心过度。便是她的脑子也能想到,这其中必有隐情。可是就连大权在握的一国太子都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性命,她一个奴才能做什么。她只是趁着大家收拾陪葬的遗物时,鬼使神差地藏起了那一阵子懿德太子拿回来给太子妃看得发钗。
这根发钗,太子妃曾私下画了图样派人拿去内务府查验,只是她没能等到结果。
李嬷嬷不知道是胆小还是沉得住气,这个秘密,她一直藏到了义忠兵败,拿去换了孙子的性命。
但是忠顺王并不知道她知道的有多少,这个老女人明显是受了皇帝的指使,她说的话,未必就是全盘托出。忠顺王不相信李氏,他只能来找他的合作伙伴。
宫里的贤德妃与宫外的兵部尚书,看起来似乎是有点守望相助的味道,但事实上此二人便一直是各自为政。是以,王子腾并不知道贾琏究竟为何出事,贾家也不会将这样的事儿如实相告。他在刑部的钉子,早就因为上次薛蟠的事儿而被拔出来了,对于人赃俱获的贾琏,王子腾早便有心无力。
于是比起安慰不知所措的侄女儿,显然先解决忠顺王这头暴躁不安的狮子更加要紧。
“你不是说这次一定能叫林文湙那小子不得好死,顺便还能为我那好皇兄在父皇心里种根刺么?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你到底是来帮本王还是害本王的?本王告诉你,若是本王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王家满门陪葬。”
忠顺这次显然是气狠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有可能被人挖出往事。以父皇对懿德皇兄的疼爱,他这次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的。
他的惶恐,全发泄在了对王子腾的不满中。
对此,王子腾自然是先认下不是:“王爷恕罪,这回的确是老臣失算,没想到一直深居皇陵的李氏居然一早便是陛下布下的陷阱。不过如此一来,不正说明明德郡王之死有疑点么,不然他们怎么数年前便想到了此招。”
这次的确是输的心服口服,兵贵神速,人家足足比他提早了九年布局,由不得他不认
栽了。
但对于王子腾来说,这回只是没有达到目的,却并没有多大损失,他劝忠顺王道:“好歹这次能将您顺利从皇陵接回来,也不算太失败,明德郡王的事,我们再查便是了,总能找到当年的知情人。”
忠顺却不一样:“再查?就算你赶在父皇殡天之前查出来有什么用,他现在根本就无暇关心明德的死因。他要查的是,懿德皇兄当年因何过世,如何过世,参与的人都有谁。比起这个,就算是本王立马死了,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宫里的消息还没透出来,王子腾只知道事情有变,却以为是那头一早便找到了脱罪的借口。王子腾惊讶道:“懿德太子,不是病逝的么,如何会与他扯上了关系?陛下他们一定是早便知道此事,可是为何偏偏留到今日才想起来去查?”
忠顺眼神闪烁,别过头道:“我怎么知道他肚子里装着什么阴谋诡计,我那皇兄,素来便是满肚子算计,当年闷不吭声地哄得父皇将皇位传与了他。早不查,晚不查,偏偏现在才闹这么一出,谁知道又是要算计什么。”
这摆明了心虚的表情,骗骗别人还行,却如何瞒得过王子腾的眼睛。他试探地问道:“老臣记得,当年王爷常伴先太子之侧,他病时,还曾亲自试过汤药?”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试汤药,做弟弟的孝顺哥哥也不成么?”
懿德太子得宠,满朝皆知,就连忠顺王也是在他病逝后才借着他的余晖才走进太上皇的眼里。
可如今,他却不愿意有人再提此事,仿佛这是旁人触摸不得的伤疤。
王子腾垂下眼睑,藏起心中百般思绪,只是道:“现下太上皇正在气头上,任何人在这时候再有小动作,无疑都是飞蛾扑火。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了。”
好容易送走忠顺王,王子腾回了内院,这时候王熙凤也早便走了。他夫人道:“凤丫头也是可怜,才流了个哥儿不久,侄女婿又被抓了。这贾家,简直是一团糟乱。”
王子腾换过衣服,坐在塌上道:“链儿那事儿,我早便打听过了。徐维礼和章铉亲自带人抓的,这摆明了是落入别人的算计了。可问起他那日为何无故带人去码头,还莫名其妙地雇了条大船,他却什么都交代不出来。原本要
就是说个南下办事也好,可他偏偏扯出林文湙来。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满朝不会有一个人信他,并且这件案子还会因为牵涉到一朝侯爵而越闹越大。这个时候,便不是我能抱得下他了。”
王子腾夫人递过丫鬟手上的茶给他,也有些不解:“若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去接安定侯的,可以他们两家如今的关系,万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他怎么会这么听话。”
王子腾眼神一凛:“怕是他们想算计别人,反落入别人的算计了。”
“啊!那如今可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看着凤丫头不管?”
没有办法的时候的办法,便只有静观其变。
懿德太子的案子过去了都快十年了,如今再查起来当然不容易。不说他当年所有的脉案要细细查验,就连给他看病的太医也都过世了两个。还有他的属官们,跟着他的下人,都要一一过问。
这无疑是件细碎而繁琐的事儿,但无论是太上皇和当今,都有心将这件事情查清楚。所以不过几天,便有了疑点。
曾太医道:“微臣细细查过懿德太子的脉案,在那场风寒之前,他确实是十分康健,无一丝异常。按这个来说,实在是不大可能因为一场风寒而去世。但是当年却什么都没能查出来,最后只能定为病逝。”
恰好文湙这天也在,他问到:“若是有人谋害,那多半是下药,当年的膳食和药渣都没问题吗?谁试的药?如今情况如何?”
“怎么可能不查!可药渣反反复复地查了好几遍,都没什么问题,试药的人也都安然无恙。”
药渣这种东西,其实并不起多大作用,若真想害人,完全可以另外熬好了毒药掺进去。一般药的味道都极是浓郁,想要掩盖其余味道再容易不过了。
皇帝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朕记得,好像忠顺当年为了讨好父皇,也去试过药,朕看他也并无异样。”
这时候的药理,文湙半点儿不通,可他知道一样:“试药的安然无恙也不能说药没有问题吧,毕竟他喝进去的份量与病人定然相差甚大。有没有一种药,少量用并无大碍,若是多了,便会要了人命?”
一语惊醒梦中人,曾太医请示过皇帝后,便立刻出去了。
第70章 及笄
过去了这么久的事儿,也不是说查便能查清楚的。死人的公道要给,活人的日子也是要过的。年关将近,各家各户都热热闹闹地准备起过年来。
对于林家,还有一桩喜事,林深夫妇为了陪儿子过年,前几天进京了。文湙和黛玉这几天便常往那边去,一来在长辈膝下尽孝,二来,也躲一躲王熙凤。
贾琏的案子押后待审,王熙凤便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点,见天儿的往林家跑,求兄妹两个大人有大量,放贾琏一条生路。
虽说不论目的如何,王熙凤往日都是待黛玉不差的。但贾琏这回却是实打实想要文湙的命的,若是黛玉傻一点儿真听了贾母的话,这会儿谁求谁还不一定呢。何况即便是判下来,顶多判个流放,过几年便可再回来,实在再没有“高抬贵手”的余地了。
黛玉跟着文湙进京快有四年了,这期间与族长家只有书信及逢年过节时候的表礼来往。王氏往日便极是喜欢黛玉品貌性情,见她出落得愈发娇俏可人,不免心下更加疼她几分。
这回正好是北上过年,王氏给兄妹俩捎了许多苏州的特产,从吃到用一应俱全。其中有一车极品织锦缎,触手光滑细腻,仿若巧手匠人采了月光织就,华光熠熠,触目生辉。
黛玉惊讶道:“伯娘怎么还带了如此贵重的东西,这些料子玉儿是断断不能收的。”
王氏笑道:“傻孩子,除了你还有谁配穿这些。再说了,只有这些吃食以及小玩意儿是我给你的,这一车的缎子我可是没本事找来的,这是你哥哥差人置办好叫我们顺路带回来的。我只是怕船上潮气重,沤坏了好东西,才打开来看看,这情我可不敢领了去。”
黛玉心下咯噔一声,哥哥莫不是在置办嫁妆吧。可听说近来来家里的媒人哥哥都给推了,也没听说哪家入了他的眼啊。思及此处,黛玉心下便似有些隐隐地烦躁,却又说不清为的什么,不由羞恼道:“哥哥真是的,好好的置办这些做什么,谁稀罕这劳什子。”
这莫名其妙的小脾气看得王氏啧啧称奇,她道:“这世上还有小姑娘不爱丝绸布匹的啊?看你哥哥给你惯得,给你买好东西还有了不是。这些都是预备你及笄礼上的用的,姑娘家一辈子就这么一遭,你还嫌
东西太好了?你要实在不喜欢,我去给你哥哥说我要了,再不招你的眼如何?”
“慢慢慢,我就是随口一抱怨,好叫伯娘知道哥哥待我好而已。婶娘要是喜欢也挑一些就是了,还是给我留点儿做衣服吧。”
听闻是备着及笄用的,黛玉心下豁然开朗,忙抱着伯娘的胳膊赔不是。只是到底有些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心虚,声音越说越小。
王氏噗嗤一笑,手指点着她白皙饱满的额头道:“你个小丫头,还学会弄鬼了!怎么,就你哥哥疼你,伯娘就不疼你了?”
“没有没有,伯娘也很疼玉儿。”但还是哥哥好一些。
“那是哥哥疼玉儿些,还是伯娘疼玉儿一些?”王氏逗她。
黛玉扭着手指道:“这,既然伯娘在眼跟前,那还是说伯娘更疼玉儿一些好了。若不然惹了您生气,就是玉儿的不是了。”
王氏被她这古灵精怪的话逗得不行,直将人抱在怀里搓揉,嘴里叹道:“这么好的闺女,怎么就不是我家的。”
两人说笑了一通,王氏便又指点起黛玉及笄礼上要准备的各色衣裳起来,兄妹俩直到晚膳后才回。
初二那天,林家也只遣人送信往荣国府,说是往伯父伯母跟前尽孝,请外祖母舅舅谅解。然而这时候荣国府诸人却是没什么心思来计较兄妹二人的失礼,年前贾元春病了一场,贾母婆媳有幸得了特许进宫,回来却愈发忧心。只是赶在刚出了正月,挑了个日子让贾宝玉与史湘云完了婚。
至于春闱,贾宝玉自然是去不了的,即便是去了,怕也点不到他头上了。
再然后,进了二月没几天,宫里便传来噩耗,贤德妃娘娘病逝。荣国府自是伤心至极,哭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