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那个笑道:“老姐姐莫怪,我是府里二太太的陪房,夫家姓周的,不过是有点事情,要劳烦姑娘一番,还请进去通报一二。”
“我们姑娘睡了,有事明儿个再说。”
说着便要关门,却叫另一个婆子硬生生拦住了。她嘴里道:“按说你们是客居我家,咱理应客气着些。但这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客随主便,如今我们府上丢了东
西,各处都已经查了的,只剩下这一处,还请莫叫我们为难才是。”
这用来看门守护的婆子们,素日里就笨嘴拙舌,虽说这话听了极是不舒服,但就是想不出什么话来驳。正在僵持的时候,耳边响起道清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不耐烦:“大晚上闹什么闹,丢了什么东西,明儿我帮着问问。不然吵醒了我们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谁知那不知好歹的婆子却道:“哟,还帮着问问,谁偷拿了主子的东西还敢回来,姑娘可别拿这话敷衍我们。再说了,我们的皮可还轮不到姑娘来扒。”
她话音一落,身后跟着的婆子们就噗呲噗呲地笑,如此她便更加得意起来,接着道:“这是我们家两位太太的令,适才我们自家姑娘的院子都搜过了,就连宝二爷和二奶奶的屋子也是敞开来叫我们搜的。姑娘若真是怕扰了主子休息,就快些痛快的让开,早了早完事儿。”
惊蛰两眼一立,就要呵斥,谁知身后灯火次第而亮,紧接着紫鹃便走了出来:“大晚上的闹什么呢?姑娘才睡下就叫你们闹了起来,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能明天说?”
“紫娟姐姐,姑娘醒了?”惊蛰心下闹气,便将王善保家的话添油加醋说与紫鹃听。
紫鹃扭头道:“我说是谁这样大的口气呢,原来是两位太太身边有头有脸的嬷嬷。”这话里的讽刺,长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可偏偏王善保家的今日逞足了威风,虽说挨了探春一巴掌,却也没灭下去她这股子劲头。还一味笑道:“果然还是紫鹃姑娘识大体。”
“大娘别夸我,我可当不起。虽说你们丢了东西,是该找一找,可我们姑娘的院子你们是断乎进不得的。如今有两个法子,一呢,就按惊蛰适才说得,明儿我们替你问一问,若是果然我们的人捡着了,立时送还回去。二呢,你们若是实在赖上我们林家了,左右我们家不缺那几个银子,你们把东西什么模样细细说了,改明儿找人买一个一样的与你。总之,你们别大晚上的在这里招我们姑娘生气就成了。”
拿她们家东西这话,是断断不能认的,自家人自家清楚,别说林家下人向来洁身自好。就这贾家,如今哪里来的贵重物品值得人拿。上回下面孝敬来扇紫檀的插屏,黛玉一见,却是原来在贾母屋里见过的。
紫鹃这话一出,既不咄咄逼人,却也分毫不让,却叫王善保家的没话说了。
只是周瑞家的心里另有算盘,主子吩咐她将怀里的十锦春意的香袋儿乘乱放在林姑娘房里,届时好得林家些封口费。她适才放着王善保家的这泼货去得罪人,届时自己再打个圆场,可不是又让自家太太得了好名声,又把事情漂漂亮亮地办了。可如今一看,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连个小丫头也说不过。
周瑞家的早便打了手势叫小丫头去报信儿,自己笑着道:“大晚上的劳烦紫鹃姑娘,真是我们的不该,实在是丢的这样东西实在要紧,才不得不冒犯。按理说该我们二奶奶亲自来与林姑娘商议的,可她实在是身上不好,来不得,才由着我们胡乱找一找。这如今别的地儿都找了,若是单落下这一处,怕是于林姑娘日后的名声不好是吧。”
“我们姑娘的名声,就不劳周妈妈费心了,天色已晚,好走不送。”
“她管不得,我这个做舅母的可管得?”
好一个荣国府,做舅母的居然带人大半夜的抄起外甥女儿的家来了。但毕竟是主子的长辈,紫鹃和惊蛰再如何,也只有进去通报的份儿了。
黛玉本来被吵醒了,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看书,还以为不过一会子功夫就能完事儿,不承想王夫人亲自来了。如此黛玉也不好继续在床上坐着,一边披衣起来,一边吩咐戴嬷嬷道:“嬷嬷替我出去接一接吧。”
外面还怪冷的,要是着凉了,怕有人回来又要念叨。
戴嬷嬷出去迎王夫人,那进来的便只能有王夫人以及她身边伺候的几个人,其余人一律拦在外头。戴嬷嬷是这样说的:“二太太深夜到访,自然该进去喝杯茶,可大晚上的我们没这样多的人伺候,其余人还是门外侯着吧。”
然后手一挥,巡夜的粗使婆子便呼啦啦地沿着门口站了两排,这摆明了是告诉王夫人,不该进来的,还请门外侍候。王夫人咬牙,只恨人带少了,却也不得不只点了随侍的几个人进去。
进得内室,黛玉正罩着外衫等着,只是茶都无一盏。黛玉简略行了礼便道:“听说舅母丢了东西,大晚上的叫人找,还以为不过是略贵重些。如今连您都亲自来了,怕是丢的东西事关重大。既如此,不如请舅母差
人报了官,官府的人找东西,总比内宅妇人拿手些。”
“胡说八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要是招来官府,不叫外人看了笑话。总逃不过是在这内院,你叫嬷嬷们进来搜一艘便是了。”
黛玉嘴角一扬:“外人?我这个外人早已看尽了笑话,何愁再多几个。好教舅母知道,荣国府的姐妹虽说是随意翻,可如今既是我住在这里,您再想使人当做自家来处理怕是有些不妥。即便是非搜不可,那也请舅母派人往衙门报了官,拿了搜查文书来才好下手呢。”
王夫人冷笑:“本就是个不大的东西,等过了今晚,还不知道东西叫人藏哪里去了。大姑娘这样百般阻挠,莫不是存心包庇吧?”
这样浅显的激将法儿,文湙不知对黛玉使过多少遍,不过眼前的人却是更加可笑些。
“这么说,舅母非搜不可?”
“自然,不然这么晚了我何至于亲自过来。”
黛玉挑眉一笑:“也可”,正在王夫人惊讶她怎会如此轻易答应,她又接着道:“这院子里的一应物品,原本就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然而,我的丫鬟们的清誉却比东西更加贵重。若是真叫人沾手搜了一搜,岂不是无故一身腥。但我又不能不给舅母这个面子,不如这样,我叫丫鬟们把箱笼都打开,人在院子里站着。舅母自挑人去搜,搜到了,人和东西均交给舅母处置。若是没有,”
黛玉嘴角一声冷笑:“那便请搜的人拿她一只手来换,如此方可还被搜的人的清白。”
哼!敢搜我的人,吓不死你们。
最后一句话,果然震得王夫人脸色发白,只是还没来得及呵斥,周瑞家的就道:“林姑娘说得有理,别人信不过,不如就让老奴来。”
“行啊,戴嬷嬷,去把她身上翻一翻,免得贼喊捉贼,栽赃嫁祸。”
东西还在她身上呢,她怎么敢叫人来搜,吓得连连后退。王夫人见状,一声怒喝:“若是我亲自来搜,你也要断我的手,搜我的身吗?”
“舅母自是不与常人同,您要动手,那便只能外甥女儿亲自把关了。”
黛玉分毫不让,莹润的眼睛在烛光下,愈发的明亮。眼角眉梢露出的锋芒,就连王夫人都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在两人僵持着,外面又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这是做什么,当老太婆死了吗,如此大的阵仗莫不是还要当着我的面儿打一场不成。”
黛玉见贾母亲自来了,适才的锋芒全然化作泪水,忙上前道:“外祖母,二舅母说玉儿偷了她的东西,要带人抄我的家呢。”
王夫人本就被她气得头疼,又听她告歪状,不免要辩驳。谁知没开口,贾母便道:“王氏,你要是觉着我贾家二太太的位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便赶紧收拾东西回王家去。不必在这里蟹蟹鳌鳌,弄的所有人都跟着不安生。”
一句话喝住了王夫人,贾母又回头安抚黛玉:“今日是你舅母不对,明日我再叫她与你赔罪。如今天晚了,还是快些安置了吧,不然明儿又该喊头疼了。”
贾母不容王夫人再多说一句话,便将人带走了。直到自个儿房里,才丢给了她一封书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河堤风高浪大,小子自当好生看顾舅舅,只是听闻府上事多,还请莫要扰了玉儿才好。”
写信的,正是林文湙。且话里行间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要是我妹妹有什么不好,我就把贾政扔河里祭神”的狠辣。
王夫人拿信的手都在抖:“他,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他是政儿的长官,要他去河堤上看看再名正言顺不过,届时出了意外,朝廷不过是给你一笔安葬费罢了。你个蠢妇,不知又听了你那外甥女儿什么话,使的什么毒计,若是真叫你得手了,叫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王夫人梗着脖子辩解道:“本就是丢了东西,不过是看一看,有什么妨碍的?”
贾母手里的佛珠往她脸上一摔:“你如今还在这里与我狡辩,你去问问林小子给不给你狡辩的机会?我话放在这儿,若是明天薛家母女两个还住在府里,半个月内你定能听到政儿落水的消息。届时我若是要休了你,看你们王家可有半句话说。”
王夫人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可是今晚并没得手啊,再说我们欠薛家的银子,要是叫人知道了,这脸面如何呢。”
“你是没得手,但你觉得他容得下这只心怀不轨的手一直伸向他的妹妹吗?你不是一直想为宝玉纳了你外甥女儿吗,那笔银子就是嫁妆,如今不过是叫她们回去准备着,待过了今年,便抬她进门儿。不然你要叫她从梨香院直接抬到怡红院么?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特意养了外甥女儿来给儿子做妾的?”
贾母和王夫人这一场风暴,黛玉自是不知道,只是她刚挥退下人准备休息,转身便见身后站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且不光她看到了,她身后的紫鹃也看到了,此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叫人想道前几天说得黑影。
紫鹃正要叫人,却听黛玉笑道:“哥哥,你回来了。”
声音娇俏欢愉,一下子便点亮了黑衣人眼里的满天繁星,游子归来,第一句话便是:“玉儿,可是想哥哥了?”
第73章 归来
新年伊始,圣寿宫里传太医传得愈发频繁,两位院判更是轮流驻扎,有点子门路的人心下都有了底——太上皇的日子,怕是就在今年了。
按说这样的时候,总该有些人不安生才是,可偏偏这几个月京里都未升起一丝波澜。越是平静的湖面下,越是暗藏凶险,文湙身处其中,自然能体会其中三味。
就拿此次河堤的事儿来说,明明才修了不久,又未经大水,如何便这么快有了坍塌之处。此事若是真的,朝廷必纠工部失职之罪。如若有假,这一趟也必得跑,不说万千百姓的性命不能赌在这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的良心上,就是磨叽,此事也必是落在文湙头上的。
是以此事一经上报,文湙便痛痛快快地接下了,不过两天便交接好了手里的事务,点齐人手出了京。只是所有人都没料到,他出京第二天,便甩开了大部队,独自带了几个护卫快马加鞭,先行赶到了历城。
不出所料,此事果然有鬼,河堤是水冲坏的还是人为挖的,一眼便能看明白。那些蠢货,难道就看不出石块儿偏移的方位与水流方向不符么,何况湍急之处无碍,反倒是平缓的地方的土先松了,这事儿做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无缘无故的,人家当然不会没事儿跑来挖河堤,毕竟百姓是碍不着他们什么的。碍事儿的是文湙,这一着棋,简单至极,不过是引文湙出京,守株待兔,方便取他的性命。只是他们没料到文湙来得这样快,准备不足,刺杀不成反被擒,只得自杀灭口。
文湙除了祸害,便将河堤之事交于懂行的人,自个儿日夜兼程,又带着人偷偷回了京。
这会儿身上的血腥味儿,便是先时受的伤,还未愈合便长途颠簸,有些裂开了。
黛玉乍一见文湙,心下欢喜,并未发觉哪里不对。这会儿坐下来说话,便闻到了哥哥身上不仅是汗味儿,这显然是受伤了。
当下便急得要看伤口,文湙哪里敢让她看,忙拦着:“哎!轻点儿,我这刚包扎好,叫你一折腾,又要不好啦。”
黛玉看不了,便瞪他:“你不过是去看看河堤,又不用你亲自担土,如何又受了伤。”
文湙笑道:“要真只是修河堤,要我去做什么
,我又不大擅长这个,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会呢。只是这次河堤坍塌事件不简单,我是去查案子的,修堤之事自有擅长的人接手。这伤便是为了抓那些宵小,不小心受了暗算,本来也不大严重,怕是马上颠着了,才又渗了血,其实并不严重的。”
黛玉没亲眼见着伤口,又见文湙行动间并无异常,面上除了略有倦色外,看着也还好。因问道:“那哥哥既是差事办完了,为何如此……”偷偷摸摸的?
“这事儿便要从之前与你说得案子说起了,”这事儿还得黛玉帮着打掩护,瞒不了她:“太上皇身子如今一天不如一天,偏偏心里还记挂先太子之事,这一阵子已是愈发催的急了。现在能查出的消息,便只有他过世前的确是在查明德郡王的案子,如此一来,想弄清楚这件事,便只有从源头追查起。只是漫说贤德妃已然过世,便是她还在,这件事也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然太上皇追究来,定会知晓我们早便知道先太子遗珠的事儿。即使陛下当年选择瞒下此事是为皇室的名声计,依旧难保太上皇不会发难。所以现在首要的,便是查清楚这位遗珠身世的来龙去脉。”
“所以哥哥此次让我搬到荣国府来住,不是为了躲那些宴请,而是为了方便你查东西?”
怪不得他当时一脸深奥,原来是等在这儿呢。
只是文湙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再一笑:“她们有什么好躲的,随便什么借口,只不去便是了,她们还能到咱府上抢人不成。我此次回京是要避人耳目的,咱家周围肯定有人盯着,任他如何,怕也想不到我躲这儿了。”
文湙连日赶路,又说了这会子话,饶是他向来强健,此时也不免打了个哈欠。黛玉见状忙止住话头,道:“再要忙着查案子,也要先休息够了才有精神,哥哥你今晚便先安置在我这里吧。”
“我睡这儿,你怎么办?小武他们就在外面租了宅子,我去那儿便好。”
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却叫黛玉一把拉住,往里间推:“你这会儿去那儿,估计又得折腾一会子,天不亮定是要起来的,哪还有几个时辰可睡。在我这儿还能安稳些,你只管放心睡,我这里折腾了一晚上,明儿就是起晚了也有话说。再不济,我还能和紫鹃在外间挤一晚上呢。”
文湙拗不过她,再加上实在也是乏得很,要不是不放心黛玉,估摸着早便找个地方睡了。再说心里存的那事儿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在这儿歇一晚也无妨。
毕竟在他心里,这也不能算是耍流氓了不是。
快接连一月都没挨着床的人,如今自然是沾枕即着的。黛玉双手交叠垫着下巴,趴在床沿看他疲倦的睡颜。一时间,胸口好似紧紧缠绕了一层细细的棉线,有些闷,还有些疼,竟有了伸手去触碰他那眼下青乌的冲动。只是怕扰醒了将将睡着的人,又收回了手。只是喃喃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