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啊,就是忠顺王打算和王子腾狼狈为奸,但是偏偏王子腾个老狐狸半点儿把柄都没叫忠顺王抓住,他心里没底。恰好薛家母女到王家请安顺便打个感情牌,恰好叫忠顺王知道了。当天晚上便着人一顶小轿抬了回去,洞房前两人正脸都没瞧见过,哪里来的一见钟情。”
以上是黛玉从文湙嘴里知道的版本,所以她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此时一脸娇羞地坐在她面前的薛宝钗。郭家动作快,不过几天便来下小定了,薛宝钗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儿,仗着忠顺王正是仰仗她舅舅的时候也过来看看,以她离开荣国府之时地狼狈姿态,很难叫人相信她是带着祝福来的。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一个妾室,又不似侧妃那样有正式封诰的,断不会让她登堂入室的。可贾家不一样,忠顺王放个屁他们都恨不得拿金碗接着,他用过的女人,自然也是尊贵的。只是贾母等人又实在放不下身段,便着贾家姐妹几个支应着。
薛宝钗往日一贯爱素装,说是最不爱花儿粉儿的,此次确是一身的花枝招展,行动间便露出御制的镯子戒指来。可是越是热衷于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的人,往往越是过得可怜。黛玉见她形容间俱失往日的傲气,心下也是可悲,便不欲与她再争长短,自己个儿回了院子里。就连后来薛宝钗说要来她院子里逛逛,也叫人拦在了门外。
林家可不是贾家,什么人都要来往的。再说了,这两人哪里还有寒暄的必要呢,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有了炫耀的资本,一个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罢了。
至最后,薛宝钗也是明白黛玉再不把她放心上,只临走前恨恨地道:“你比我强些什么呢,不过比我多了个好哥哥罢了。”
黛玉在里头听见也却只微微一笑,心下得意道:“是啊,我就是有个好哥哥,可惜你羡慕不来。”
文湙甩开大部队
偷溜回京,到底只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历城那边,到底还得给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所以噩耗进京之时,黛玉先时也是叫吓了一跳,只是刚想起昨儿晚上那人还一本正经地说荣国府风水不对,导致同一个厨子做出来的跳水鱼也没自家的好吃了。
思来想去,黛玉终究做不出伤心欲绝的模样,只好叫惊蛰去厨房弄点儿姜汁儿蘸帕子上,红着眼睛去找贾母。
“连鞑靼人的战场他都下来了,怎会在河堤上出事儿。外祖母,一日没见到尸体,我便绝不相信哥哥去了。只是这会儿我家里怕是得乱,玉儿这便告辞了。”
黛玉此时虽然面上无太大悲色,可眼眶确是红的,如此一来,倒也给人强忍悲伤,不肯认命的假象。她这头说要走,王夫人自然是要拦住的:“外甥女儿这是说得什么话,难道你家里出了事,我们做舅舅舅母的就能光看着?你二舅舅来信说,湙哥儿身先士卒去视察河堤,却再不见人影儿,找了好些天却也之见岸上有血迹和你哥哥随身的玉佩。好孩子,那里可是黄河,年年都要提防大水的,人掉下去还有个活的上来?我知你如今正伤心,我们做长辈的就更不能放你回去了,你且安心住着,你府里的事儿,我们着人替你料理了也就是了。”
替我料理?怕是料理给你们自己吧。黛玉垂下眼睑掩住眼里的厌恶,冷声道:“不劳舅母了费心了,如今哥哥生死未卜,舅母却全然当做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怎敢将寻他的大事交给舅母做主。退一万步说,就是他真有个万一,也有林家族长在京,万万劳烦不到舅舅们的。”
“你这个孩子,怎如此不晓好歹。那个七品小官儿家,说是族长,到底真与你有几分香火情呢。我这也不是咒你哥哥,只是凡事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殊不知心里期盼愈甚,最后愈发难受呢。”
“先时珠大哥哥病重之时,舅母也是先权当他死了的吗?”
王夫人左一句有一句终是将黛玉惹毛了,一句话顶过来,险些将王夫人肺叶子顶出来,气得她脸色煞白。
黛玉犹自道:“我的哥哥,还用不着外人来为他做什么打算,舅母的好意自个儿留着吧,但愿您的至理名言,自己日后用得上。玉儿这里就不道谢了,告辞。”
说罢看了眼始终未发一眼的贾母,
转身离去。
黛玉回家之后,便吩咐闭门谢客,往来吊唁的人一概不接待。好在林家交好的人家是知道内情的,此时也不过是做个样子上门关照一二。不大熟的人家,在林家未敲云板之前,也不会不识趣地上门来,是以林家大门一关,其实还是很清静的。
但宫里就不一定了,这几日太上皇病得愈发厉害,已是好几日都不曾下床了。如此关头,自是孝子床头捧药的时候了,忠顺王不仅自己捧药,还要亲自尝一口再递给亲爹。
即使提前有试药的太监试过了,依旧不改他孝顺父亲的决心,如此一来,太上皇愈发看办事不利,这么久都没将案子理顺的皇帝儿子不顺眼了。人老了本就容易喜怒无常,何况这还是个病着的曾经掌权天下的老人。
如此一来,皇帝陛下便接连几日不曾过来了。
可这一日,忠顺王在父亲欣慰的目光中喝下一口药,正要端给太上皇时,却叫不知何时出现的皇帝伸手拦下了,他道:“你再喝一口。”
忠顺王笑着道:“皇兄说笑了,即使忧心父皇病痛,我也不能代他喝药啊。就这么一碗药,小太监喝了一口,臣弟也试了一口,再闹下去父皇便不用喝了。”
就连这几日愈发看小儿子顺眼的太上皇也不满道:“他已是尽了他的心了,你如何却无理取闹起来。”
“你不敢喝,是因为你适才趁着试药时加进去的马钱子吗?”
忠顺王面色一变,强笑道:“什么牛钱马钱的,臣弟身上可没带钱的习惯。”
皇帝陛下拿下忠顺王手里的药,面无表情道:“你不必再次和朕打马虎眼,朕既然敢说,自然是有把握的。当年的懿德皇兄怕也是中了你这招数吧,太医说了,马钱子的毒,银针是验不出来的。你要是真觉得受了冤枉了,你就当着父皇的面再喝一口,宫里还不缺给父皇熬药的药材。”
这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听在太上皇耳朵里却如惊雷,原来爱子竟是这般遭了毒手的。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忠顺王:“你个逆子,你竟敢……”
话还没说完,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皇帝连忙放下手里的药过来给他顺气。
忠顺王还在负隅顽抗,辩解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早便知道皇兄你是我为眼中钉
肉中刺,但懿德皇兄的事儿你也要往我头上推,可要拿出证据来才好。”
“你要证据?证据不是已经让你送到手上来了么?”皇帝冲身边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那碗药端去给忠顺王:“你把它喝下去,自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忠顺王抬头看了眼一脸恨色地盯着他看得太上皇,又看了看端到眼前的药,半晌,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容易停下来才道:“皇兄啊皇兄,你叫臣弟说你什么好呢,我要是你,定会亲眼看着他将这碗药喝下去,然后再假装出来揭发。他压了你这样久,你就不盼着他早日归天?”
最后一句,声音有点轻,还带着诱哄。
这话听在皇帝陛下的耳朵里,却简直是匪夷所思:“他不仅是天下之主,还是我们的父亲,你怎可如此大逆不道。”
“哈,父亲?他不一直只是那个人的父亲吗?除了他,他眼里哪还容得下别的儿子。小时候,不管我们有多重要的事儿,只要那个人一有事,我们便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他。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围场骑马摔伤了,只因为那个人有些咳嗽,他便说围场不利修养,丢下颠簸不得的你回京了。我五岁的时候,差点叫风寒要了我的命,而他,为了给他心爱的儿子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一个月都没来看我一眼,怕是我在大婚那天死了他还嫌我晦气吧。”
太上皇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指着他道:“你个逆子,小小年纪便心怀怨愤,亏朕宠你这些年,早知道是你害了懿德,朕早便赐你死罪了。”
忠顺闻言一笑:“你看,他就是这样,除了懿德眼里再没旁人了。但其实这也并不怪我,我也不想杀他的啊,是义忠皇叔,他说我要是不动手,就将我与太子婕妤有染一事说出去。你要是知道我给你心爱的儿子戴绿帽子了,饶得了我?别拿这眼神看我,你那痴情儿子,除了太子妃嫂嫂谁也不沾,好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白放着可惜了,还不如我替他享用了呢。”
本就是病入膏肓的人,听了这话,太上皇已是再没坐的力气,只躺在床上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还好皇帝来前带了太医,见状赶忙上前把脉扎针的忙乎。
皇帝从床前站起身道:“人有五指,自是
长短不一,既是父皇偶有不公,你也不该怨愤至此。况且,懿德皇兄在世时,待你我并不差。”
否则,哪里有忠顺王下药的机会。
忠顺王冷笑:“他什么都有了,自然不介意施舍点儿给别人了。再说是他自己找死,好好儿的连自个儿养大的儿子都要查,他那个年纪,有个儿子岂不比丫头片子强些。再说,义忠皇叔的血脉,也不是外人啊。”
要说为什么义忠这么容易逮住忠顺王不轨的事儿,自然是因为自己是“前辈”,他也是曾与宫女有染,甚至怀了孩子。巧就巧在,这宫女竟与太子妃同一天产子。他便胆大包天,买通宫人将两孩子掉包,妄图自个儿儿子日后继承大统。谁知却叫懿德太子偶然发现不对,竟威胁忠顺杀人灭口。
谁知有其父必有其子,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他儿子也不是,眼看继承无望,便孤注一掷,妄图颠覆江山。
对着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蠢货,皇帝陛下已经不想与他多谈,一挥手便要着人将他拿下。谁知忠顺王却快他一步,一把打碎了面前的药碗,片刻之后,殿外便呼啦啦涌进一队黑甲的羽林卫。
领头的,却是太上皇多年的心腹,羽林卫统领卫通。
忠顺王得意一笑:“父皇你还真以为是自己眼光过人,才从人堆儿了挑了他出来的,你之所以看得到他,只是我们想让你看到罢了。”
第76章 笑话
约莫十年多前,还是少年模样的文湙只身来到京城,并在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当今陛下面前大放厥词,说只要他愿意,文武状元随他挑。而现在,皇帝陛下对一身劲装从房梁上落下的文湙笑着道:
“今天你要是能将卫通拿下了,不仅你先时求的那事儿朕允了,今年的武状元衔朕也一道破格赏给你了。”
太上皇重病在身又情绪激动,叫太医几针扎睡了过去,是以文湙说话便大胆了,他笑道:“那微臣可不敢,状元这样的头衔,臣有一个便好了,多了也不能拿去当铺换钱花。再说了,”他又看了一眼卫通道:“光臣一个人有机会同卫大人交手便定下名次,怕是对今年参加武举的举子不公啊。”
言下之意:过了今天,卫通便是个死人了。
皇帝哈哈一笑:“说得在理。”
一唱一和,完全不顾一边的徐维礼偷偷翻白眼儿着的白眼儿。但忠顺王可不是个任人忽略的人物,他冷笑道:“你小子居然如此命大,派了那么多人过去也没能要了你的命,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不该叫你活着离开西宁关。只是光凭你们这几个人,便敌得过三万羽林军么?皇兄,臣弟可从来不知道您竟是这等天真人物。”
这智商,连徐维礼向来不以聪明自诩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王爷,虽说谋反这件事儿是您来策划的,但今天这个日子可不是您自己挑的,我们既然清楚地知道了今天的药是有毒的,您怎么会觉得陛下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呢?”
按照忠顺王原本的计划,他先毒死了太上皇,然后趁乱再散出谣言,说是皇帝丧心病狂,手刃君父。然后自己便可顺理成章,联合太上皇“亲信”卫通,替父“报仇”。这样好的一出戏,今晚却被强行打乱,要不是他筹划已久,怕是真的要束手被擒了。
忠顺王听了这话脸色变了一瞬,却仍旧自信地道:“任你再多准备又如何,羽林卫现在已在我的手里,西山大军早便被换掉了,虽说要他们剑指京城他们是不会听的,但如果只是阻止援兵,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就算你们事先调了直隶军过来,没等他们攻进皇城,你们就先身首异处了。”
王子腾怎么说也曾是京营节度
使,原西山大营的人马早便叫他笼络了,只是今上登基后,将王子腾一手培养起来的人都一一调走,重新培植了一批势力。此次换防是假,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此次起事做准备罢了。
“你就这样肯定,这次换防换回来的人,真的就是你们想换得那一批人?”
而此时的西山大营,早便被一纸调令掀起轩然大波。上到以镇国公为首的主将,下到五品以上的偏将,全被临时调换。而接任的也不是旁人,就是营里原本千户,万户这些原本毫不起眼,却是在青州之战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人家原本也不是这个职位,但任凭王子腾参赞军务多少年,他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将军,何况还是人家特地藏起来的。
镇国公倒是不想换,但不说人家手里有朝廷亲发的文书,上面不仅盖得兵部印信,还有玉玺。手下的兵将们,早便被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抽出换掉了大半,比起被朝廷紧急撤换的这一伙子人,自然是原本的头儿要好些。
而忠顺王还完全不知自己的人被软禁大半,仍旧在他皇兄面前耻高气扬:“你以为你这两句话便能吓退我?少做白日梦了,看你我兄弟一场,只要你肯立刻下罪己诏和传位诏书,往日一切我便既往不咎,皇嫂和侄儿侄女儿们依旧能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在场众人都要叫他的愚蠢气笑了,皇帝懒得与他多说,便退回床边与太医交流太上皇病情去了。文湙向前踏出一步,提起手中握着的□□指向殿内的羽林军道:“忠顺王造反是为了帝位,卫通是为了加官进爵,对于他们来说,成者为王败者死。而你们呢,舍命为马前卒,不管成功失败,你们之中总有人今天是要死在我这杆银枪下的。人要是死了,功名利禄,家人朋友,什么都是虚的。原本你们安分守己,不说飞黄腾达,起码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有的。如今想舍了这一切,先来送死的,是你?是你?还是你呢?”
谁不怕死呢?何况他们做的事儿说不上多么光荣,就是死了怕也是叫人唾弃的,说不定还连累家小。随着文湙的□□一个个指过去,羽林军们不禁连连后退。
忠顺王岂能任他策反下去,喝道:“休得听他胡言乱语,男儿在世,本就该马革裹尸而还,与其庸碌一生,不如拼死一战,做一场豪赌。
今儿你们若是能拿下这小子的人头,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哈哈,”文湙大笑:“好一个马革裹尸,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人家马大将军说得是你们这样舍命造自己君主反的行径么?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在鞑靼的战场上,随处可见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他们手中的刀是对准敌寇的,他们的血是为保卫家国百姓而流的。而你们,这一刀砍下去砍得却是自己的同袍,你们真能将这四个字不要脸地往自己头上套么。王爷你也别只说得好听,什么荣华富贵,有本事你拿把刀来,和你手下的将士一起上,生同福贵,死同作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