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景戈【完结】
时间:2023-10-20 14:36:22

  “只有整个社会都向祖国各地输送人才,城市和城市之间发展不平衡的局面才能打破。”
  岑眠听着他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觉得有些可笑。
  到了他的嘴里,那些努力想要留在北京的外乡人,倒像是成了卑鄙的既得利益者,罔顾大局观的偷生者。
  “你毕业了你会去吗?”她问。
  班长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家就在这儿,我能上哪儿去。”
  “不过我也不想留在北京,谁稀罕这破地方,我想到处去看看。”
  岑眠扯了扯嘴角,“北京有最好的教育资源和医疗资源,当这些东西就摆在你面前,唾手可得的时候,你是不会觉得它好的。”
  “你确实应该多去其他地方看看,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想要留在北京。”
  岑眠想到了白溪塘。
  如果白溪塘学校有他拥有的这些教育资源,不会有那么多孩子会因为贫困而辍学,不会有那么多孩子会因为师资力量、教学资源跟不上,而连一所像样的高中也考不到。
  如果白溪塘有像北京这样充足的医疗资源,夏夜的病情,也不会耽误到晚期才被发现。
  留在北京的外乡人,都只是普通人,做不到兼济天下,只是想为自己和家人,谋求一个更好的安身立命之所而已。
  班长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不知道听还是没听岑眠说话。
  他解释道:“我现在就有到处看看,我经常出去旅游的。”
  “……”
  岑眠不知道他说的旅游是什么样的。
  住在高档的酒店里,在阳光沐浴下醒来,到各个城市最光鲜亮丽的景点打卡,吃过这个城市的特色美食。
  曾经她也用过同样的方式,走遍了世界,并以为自己就此认识了世界。
  岑眠失去了表达欲,觉得跟他没有交流下去的必要。
  不是她傲慢或是什么,而是认知的边界,真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够去改变。
  况且,他或许也不需要什么认知的改变。
  有的人,生来就在玻璃花房里,不用自讨苦吃,跑到外面去。
  见岑眠和班长没再讲话,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问:“姐姐,你这条裙子是假的吧?”
  “……”岑眠觉得莫名其妙,淡淡回道,“不是。”
  女生不信,以为她是想要穿奢侈品,在学校里充场面。
  “你身上的裙子,是CHA最新的秀款,根本还没上市,哪家山寨工厂就做那么快了呀。”
  岑眠脑仁抽抽的疼,懒得跟她解释。
  “你觉得是假的就是假的吧。”
  上午的课结束,岑眠直接找到了年级主任,说之后不来了。
  年级主任只愣了一瞬,点点头,客客气气又送她离开。
  她知道岑眠的身份,只当她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千金,坐了一上午便腻了。
  岑眠回到家,情绪一般,觉得在那所国际学校里,受了太多的负能量,整个人都提不起干劲,恹恹地靠在沙发里,看了一下午的电视。
  七点多的时候,程珩一来给她做饭。
  进门的时候,手里拎了好大一个袋子,袋子大得能装一个人,里面全是菜。
  岑眠惊讶:“怎么买那么多菜?”
  程珩一把袋子放在地上,在玄关换鞋,“嗯”了一声。
  “出地铁的时候,看见有个老婆婆在摆摊卖菜,天太冷了,我看她卖不出去,就都买了。”
  “是些北京不常见的菜,晚上做了给你尝尝。”
  岑眠蹲到地上,去翻那个大袋子。
  在白溪塘住过一段时间,她多少认得些菜。
  袋子里面有红薯叶,南瓜花和韭菜,韭菜的香味比平时超市里买到的要浓。
  程珩一怕她饿久了,到家就往厨房走。
  走到一半,想起什么,折回来,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岑眠。
  “林皓寄给你的信。”
  岑眠接过信,坐回了沙发。
  拆信的时候,她发现信的背面,粘了一张明信片,因为很薄,程珩一都没发现。
  岑眠揭下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稚童的笔迹,歪歪扭扭,看得出是大人教着写的。
  上面写着——
  “医生叔叔,谢谢你在山体滑坡的时候回来救了我。希望你的伤快快好起来,给你呼呼。”
  岑眠怔了怔,反应过来,这是写给程珩一的明信片。
  上次他说自己受伤,是因为遇到了山体滑坡,但却没有提他是为了救人。
  岑眠把明信片放在茶几上,打算等程珩一做完饭出来再给他。
  她拆开林皓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
  上面写着——
  “岑老师,夏夜走了。医生说接受治疗的时间还是太晚了。”
  下一行的开头两字被水氤氲湿了,林皓另起了一行,写道——
  “如果你们早点来就好了。”
第67章 白夜
  岑眠拿信的手微微颤抖。
  心里的那一股悲凉, 在此刻蔓延到全身。
  她起身,拿着信,去到厨房。
  程珩一余光看见她, 以为她是饿了, 回道:“马上好了。”
  岑眠站在门边,盯着他的背影。
  她出声:“程珩一, 我想回白溪塘了。”
  “……”
  程珩一愣了愣, 转过身来,望向她时,看见了岑眠微红的眼睛。
  “好。”他说。
  因为程珩一的工作很忙, 和岑眠商量之后, 计划在十二月底的时候,趁着元旦假期回白溪塘。
  回去之前,程珩一给沈平山打了电话。
  程珩一提前告知:“阿公, 这次我要带女朋友回去。”
  沈平山直接问:“眠眠?”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出来的, 想也不想, 就觉得是岑眠。
  “嗯。”
  “行,回来吧。”
  回白溪塘那天,因为十月份发了大水, 不少路段受损严重,经过一路的波折, 他们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到老屋。
  沈平山睡得早,平时八点多就睡下了, 他睡前, 留了院子里的灯没关。
  怕吵醒沈平山, 程珩一把院子里的灯关了后,带着岑眠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
  楼上的两间房, 沈平山提前打扫过,床单被子都铺了出来。
  奔波劳碌一天,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睡去。
  白溪塘的夜晚极为安静,岑眠睡得安稳,没人叫她,一直睡到日晒三竿。
  她听见窗外有鸟叫声,有细细竹枝编成的扫帚在地上来回的摩擦声,有清脆的劈柴声。
  跟城市里金属和机械产生的声音不同,这些声音显得温柔而质朴。
  “在外头呆久了,柴都不会砍了,砍那么粗一根,怎么烧得起来。”
  沈平山絮絮叨叨地数落从院子里传来。
  岑眠突然睁开眼,意识到不能再睡下去了。
  这次回来,跟上一次她跟医疗队来不同,还没有去问候阿公就睡到现在,属实有些不像话。
  岑眠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带来的衣服,铺在床上,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纯白色的毛衣搭配淡蓝色的牛仔裤,得体大方。
  换好衣服,她化了个很淡的素颜妆,虽然跟阿公已经很熟了,但这是她跟程珩一在一起后第一次回来,岑眠难免紧张起来。
  收拾妥当后,她深呼一口气,打开门下楼。
  走下楼时,她看见沈平山坐在院子里,正监督程珩一砍柴,皱着眉,一脸严肃,。
  听见楼上的脚步声,爷孙俩齐齐朝她看来。
  沈平山的眉头即可舒展开来,温和地笑道:“眠眠,起床啦?快来吃早饭。”
  原本还很紧张的岑眠,在沈平山慈祥的态度里,放松下来,她甜甜地喊人:“阿公。”
  沈平山笑得更开怀了。
  他转头对程珩一说:“你这个柴也别劈了,半天劈不好,放着我自己来。”语气又硬了起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岑眠是他亲孙女呢。
  沈平山起身进到厨房里的时候,岑眠跳下楼梯,跑到程珩一身边,朝他做了个鬼脸。
  吃饭的时候,岑眠原本做好了要被沈平山问各种问题的准备,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沈平山什么也没有问,就只是自顾自地吃饭,让她没有半点不自在。
  吃过饭,沈平山没像往常一样,放下筷子就背手出去找梁叔下棋,而是和他们闲聊了一会。
  “晚上你三舅公家里做酒,我去不了,你带眠眠去吃吧。”
  程珩一在擦桌子,应了一声“好”。
  “还有,”沈平山顿了顿,“沈二的摩托车,他爸说本来就是借你的钱买的,沈二现在骑不了了,想着把车留给你,就当抵了那笔债,你去他家拿一下。”
  程珩一:“行。”
  岑眠眨了眨眼,默默听他们讲话,没明白为什么沈二不能骑摩托车了。
  程珩一擦完桌子,在水井边洗了洗手,喊岑眠一起出门。
  正午的阳光正好,烘烤得人懒洋洋的。
  程珩一的手碰了冰凉的井水,冰冰凉凉,岑眠的双手揣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嫌冷,不给他牵。
  去拿摩托车的路上,岑眠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心中疑惑。
  “沈二为什么不骑他的摩托车了?”
  程珩一解释说:“水灾的时候,冲倒了树,把他的腿给压坏了,医生给他截了肢。”
  白溪塘受灾严重,虽然撤离和救援及时,也还是有人被大水冲走,因此丢了性命,沈二算是侥幸,才活了下来。
  闻言,岑眠抿了抿唇,沉默无言。
  她从衣服口袋里伸出手,勾了勾程珩一的手指。
  程珩一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到了沈二家,出来送钥匙的是沈二的父亲,中年男人的面容憔悴,鬓边花白。
  程珩一抬眸,看了一眼楼上,沈二的房间,窗户紧闭。
  他没再说什么,取了摩托车离开。
  离晚上要吃酒的时间还早,岑眠想去夏夜的坟前祭拜。
  程珩一问了村里人夏夜坟头的位置,骑上了摩托车,载着岑眠去了。
  夏夜的坟头就埋在夏夜家后头的山上。
  路上遇到挑着扁担卖橘子的,岑眠买了一袋,挑出最好的果子,摆在夏夜的墓碑前。
  祭拜完夏夜,他们下山时,遇见了夏夜的母亲。
  夏母是来看夏夜的,她怀孕四个月,肚子已经显怀了,手撑在腰上。
  这个本来是为了救夏夜而来的孩子,到底没能赶上救他的姐姐。
  夏母认出了岑眠和程珩一,和他们站在山野间聊天。
  聊起夏夜时,夏母的眼眶泛红,表情里却是笑着的。
  失去的痛苦固然悲伤,但活着人,总要想办法继续活着。
  和夏母分别后,岑眠没走多久,在路边看见了一大片的太阳花,在寒冬里,开得热烈。
  晚上的酒席,岑眠跟程珩一去了,才知道吃的是白喜事。
  程珩一的三舅公不久前去世,今天在家里办酒。
  白溪塘的习俗,高寿的老人去世,是要办酒的,来吃酒的人,也会沾到长寿的喜气。
  沈平山的年纪比三舅公要大,不能来吃,只有年纪比逝者小的能来吃。
  岑眠望着挂在正厅里的那张黑白照,愣了愣,想起来,这张照片,还是她拍的,老人笑得和蔼可亲。
  她没想到,照片最后真的用上了。
  三舅公的儿女都在外打工,死了几天才被邻居发现,儿女们回来操办完他的丧事,就又要急匆匆地回城里去了。
  村里吃席,吃得是流水席,屋里屋外都摆了桌子,随便找一桌坐下,吃饱了就可以走。
  沈家的人见程珩一带了岑眠来,不用多说便了然,热情地招呼,叫他们到屋里吃。
  岑眠有些拘束,好在程珩一很照顾她,带她找了人少的一桌坐下。
  桌上除了他们,还有一对母子。
  母亲絮絮叨叨地在数落着儿子。
  “天天就知道上网吧打游戏,吃饭还得要我去叫你。”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吴轲,这个学期人又考了第一,每个月还有钱拿,什么时候你能给老娘拿钱回来?”
  岑眠忍不住看过去,觉得被女人数落的孩子有些眼熟,想起来时她以前在白溪塘学校里代课,教过的学生纪朗。
  纪朗被他妈妈数落烦了,小声地顶嘴:“现在晓得管我了。”
  之前纪母对他是放任自流,反正初中读完,就要出去打工,也无所谓成绩好不好。
  但自从白溪塘学校有了赞助人,搞起了奖学金的机制,只要成绩好,就能拿钱,纪朗觉得他在学校里的日子反而更加不好过了,被他爸妈一起盯着要学习。
  就他那成绩,他们俩还做梦等他拿奖学金回去。
  真是笑死人。
  纪母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够呛,但现在的场合,又不是能揍小孩的地方。
  “回家老娘再收拾你。”她自己换了个桌子,跟认识的朋友吃饭去了,眼不见为净。
  纪朗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拿起筷子,在桌上点了两下,准备吃饭,抬起头来时,对上了岑眠的目光。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叫人。
  “岑老师。”
  岑眠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朝他笑笑,调侃道:“怎么被你妈骂了。”
  纪朗叹一口气。
  “都放寒假了,我妈还要叫我学习,游戏也不肯我打了。”
  他撑着下巴,不解地问:“岑老师,你说,喜欢看书和喜欢游戏,区别到底在哪里?”
  “游戏就一定比书要差吗,游戏不也被说成是第九艺术吗?为什么我打游戏的就是坏学生了呢。”
  岑眠奇怪地看他,像是想他怎么会那么认为。
  “你当然不是坏学生了。”
  “游戏跟电影和戏剧一样,是一门综合艺术,只是因为它诞生和发展的时间还太短,优劣参差不齐,大家对它的认知还没有统一。”
  “但是吧,如果你的学习成绩变好了,你打游戏,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阻碍。”
  岑眠意味深长和他对视。
  “你应该知道的,老师总是喜欢给成绩好的学生一些特权。”
  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特权,她在程珩一身上可见得多了。
  纪朗怔怔地望着她,原本他就只是想抱怨,带着一种故意的反抗,以为岑眠会和其他老师一样,否定他的言论,被他气得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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