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也没什么。”好歹主仆一场,青阳钊的话令叶可卿松了口气,却又听见青阳钊道,“不过是下下毒,害得某个小傻子说不了话。”
“哪个小傻……”叶可卿还未问出来,就明白了,指着柳遇道,“原来是你给我下毒,为什么?”
柳遇不卑不亢道:“不过是……”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们那些迫不得己的理由。”叶可卿挥了挥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青阳钊原以为要费点功夫,至少要把这人的来历生平都查个水落石出,叶可卿才会同意他抓人,没想到她倒是看得开,对他倒是信任得紧。
想到这里,他方才的醋意总算稍微缓和几分。
他命小寿把人带走,自己也起身。
叶可卿问:“你也要走?”
青阳钊依旧冷着脸,“今日三月三,上巳节,本官受邀去参加踏春宴。”
“你不带我?”
“不带。”青阳钊神情冷漠,嗤笑一声,拂去衣服上被叶可卿拽出来的褶皱,抬步往外走,“我倒要看看,叶姑娘要怎么为我一掷千金。”
三月三,流觞曲水。
这一天,不仅是文人墨客踏青咏词的日子,也是未婚男女,赠芍药表明心迹的日子。
青阳钊难得答应一众官员好友前往公主设下的春日宴。
推杯换盏间,公主举杯:“本宫多谢首辅大人赏脸,敬你一杯。”
青阳钊没有推辞,静默喝下。
一位平日与首辅大人不对付的官员问:“听闻首辅大人从大理寺救出一个商家女子,还不惜赶走周家小姐,可有此事?”
公主皱眉,不悦道:“此事我知,听说是那商家女子被京兆尹陷害,命在旦夕,情急之下,首辅大人救出她以后找来医者救治,至于周妙玉,那是她假传首辅手令,咎由自取。”
“京兆尹为何要陷害一个商户女?”
“京兆尹与商户勾结,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知道,王大人平日里是怎么为官的?”
公主三言两语,就把青阳钊身上的桃色新闻摘了个干净。
她察觉青阳钊的目光时常看向屋外,询问道:“不知首辅大人是在等什么人?”
青阳钊摇了摇头,“不过是看公主的别院翠竹茂密,当真是一处佳所。”
公主得了夸奖,含笑道:“首辅大人谬赞,往后您要是常来玩,这些竹子长得就更好了。”
下座的官员一一附和,有人提议:“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行酒令走了一遭,青阳钊看着日头,心中渐渐生了些闷气,目光也越发的冷。
公主瞧出青阳钊的不快,担心他不喜欢玩行酒令,又将场面按下,道:“近日有人献给本宫诸多奇珍异草,正好邀众位一起观赏,且随我移步。”
此宴席乃公主所设,众人皆欣然应允。
园中百花齐放,层次分明,每一个角落都是一个花景,各自呼应又不杂糅,众官员看得赏心悦目。
院外有些嘈杂,仔细听还能听见“好多芍药花”之类的惊叹。
公主与众人对视以后,与首辅大人并排出去。
院外,大片大片的芍药花铺陈在青草地上,一盆盆,一株株,从院门口蜿蜒而下,将这条普普通通的山间小径点缀成梦幻的仙境。
今日的芍药尤其昂贵,如此大手笔,价值千金。
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马车是后开门,上面堆满了芍药花,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撑手坐在马车边缘,两条腿悠悠地晃着。
看见青阳钊出门的一霎,叶可卿从马车上跳下,她捧起一洁白如羊脂玉的芍药花株,小跑过来,“大人,这是全京城最好看的芍药,你觉得如何?”
说着就把花往前一递,目的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以为青阳钊肯定不会接,尤其是公主。
公主离首辅大人极近,她曾也想过用这种方式表露心迹,可是,她几乎能料想首辅大人会怎么冷硬漠然地擦肩而过,就如现在般,这女子终究会落得一个名声扫地的下场。
她自认为太了解首辅了,可是当她目光触及首辅的笑容时,一脸的满不在乎瞬间龟裂。终是太过震骇,禁不住倒退半步。
为什么?
首辅大人的神色她从未见过,竟不知他可以用这么温柔这么宠溺的目光去注视一个人,更不知道他喜怒不形于色的背后还有如此压抑不住的喜悦。
青阳钊动了,他大步朝叶可卿走去,身后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都在等着首辅大人拒绝。
可谁知,青阳钊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就往马车的方向带,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人抱了上去。
马儿脖子处的铃铛声响,她们竟然走了。
官员们神色各异,铁树开花头一次啊。
车内,叶可卿刚坐进宽大的马车,青阳钊就跨步上来,一把把叶可卿带进怀里,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深陷满室花屑之中。
叶可卿娇滴滴唤了声大人,“你还没说是不是最好看的。”
“嗯。”
男人有力的大手按着叶可卿的后脑勺吻了上去,三分霸道凌厉,七分温柔缱绻。
酥痒在唇畔绽放,热流涌遍全身。
带着山中雾气的薄唇游离出清酒的香氛,白色的芍药被浸染出醺色,叶可卿杏眼湿润,瞧着比花还娇美。
她抗拒地用力撑着对方的胸膛,那点力气对于男人来说却微不足道。满室旖旎,呼吸要喘不过来之时,终于松开她。
“青阳……”叶可卿此刻的嗓音甜腻,似那勾人的海妖,一开口就要把男人拉下水去。
“闭眼。”男人的声音暗哑低沉,喉结滚动,像压抑的野兽。
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甘冽的雄性气息又把她包裹,带着霸道与不容置喙,烈火灼身般席卷而来。
草原上奔腾的王终于逮住了不听话的小鹿,小鹿在瑟瑟发抖中闭上了双眼。
叶可卿感受着青阳尘璧的满腔热忱,放弃了挣扎,逐渐配合起来。手中的芍药滑落,她主动攀附住他的伟岸,在他的汲取中逐渐沉沦。
一遍遍的窒息。
……
经过十五年的沧桑变幻,青石巷物是人非。
那一座熟悉的小院,院墙变得斑驳,草木越发葱郁,从外到里的陈设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叶可卿推开连暗纹都熟悉到烫心的木门,眼中逐渐氤氲起水光。
院内,床笠晒在阳光底下,随着人的动作轻轻鼓动。
“兰姨。”叶可卿丢开青阳钊的手,几步绕到背后。
看清眼前的人,她心里一下空落落的,也是,兰姨早就不在了,她在奢求什么?
大叔的鬓角染上冰霜之色,如刀锋利的轮廓瘦削而凹陷,那双清明的眼睛亦变黄了些,看上去一下子加速苍老了许多。
回归理智过后,她洋溢着笑脸叫了一声“大叔”。
青阳大叔转过来,盯着叶可卿上下打量。
叶可卿正要自我介绍,就见青阳大叔咧开嘴笑了笑,随后喊道:“小卿回来了。”
还是她熟悉的声音,只是添了几分暮鼓的味道。
诧异于青阳大叔竟然认得她,她扭头去看青阳钊,对方微微摇头,解释道:“我没告诉爹。”
她又听见青阳大叔叫青阳钊“臭小子”,随后忍不住勾唇轻笑。
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春风翻动的书页,历历在目。
想到青阳钊这么大个人了,还被爹这样叫,莫名让人觉得亲切又好笑。
只是,她的笑在青阳大叔的下一句话时凝滞在嘴角。
青阳大叔收好床笠,热情招呼两个人,
“汀儿在厨房做饭,马上就好了,你们俩赶紧洗手吃好的。”
心脏仿佛在这一刻骤停,叶可卿捂住嘴,瞬间泪如雨下。
大叔他……
青阳钊闭了闭眼,脸上浮现痛苦之色,艰难解释:“爹……出现了幻觉。”
“多久了?”
“十五年来,爹都是这样过来的。”
青阳大叔已经在屋内摆好了碗筷。
四个方位,四双碗筷。
碗里空空如也。
他招揽青阳钊和叶可卿过来坐下,“磨蹭什么,快点过来吃饭呀。”
说罢,他在空盘里夹了夹,放进左手边的空碗里,神色温柔地叮嘱:“娘子持家辛苦了,要多吃点肉。”
“嗯?他们够吃的。”
“好好好,娘子说什么都对。”
叶可卿抬起手臂,擦掉满脸的泪水,牵起青阳钊的手坐下。
她夸张地盯着一桌菜,赞叹道:“兰姨好厉害,做这么多好吃的。”
“是吧,青阳尘璧?”
青阳钊木然站着不动,叶可卿扯着他坐下,把饭碗塞进他的手里,示意他刨两口。
他呼出一口气,如提线木偶一样照做,“好吃。”
“来来来,这是我今天钓回来的鱼。”青阳大叔眉开眼笑地把一个盘子推到中间,“汀儿说总是做鱼羹吃都吃腻了,今天她做红烧的给你们尝尝。”
“好吃,怎么这么好吃?青阳尘璧你别跟我抢啊。”
“我娘做的,是你跟我抢吧。”
“大叔,兰姨,你们看他,又欺负我。”
“唉?男子汉让着点妹妹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让着她。”
晚霞照在青阳大叔的脸上,给他渡上一层粉色的金光,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
第六十二章 卫辞续弦
迎娶新妇要经历六礼:纳吉,问名,纳彩,纳征,请期,亲迎。
所谓婚啊,就是一个女一个昏,婚宴便办在黄昏时刻,晨迎昏行。
“恭喜恭喜。”
“请进请进。”
卫辞穿着大红婚服,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没有想到,青阳钊会出席他的婚礼,还携着女眷。
不仅他没想到,众臣也是没有想到的。
当青阳钊从马车上牵下一个女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卫辞前些日子听闻了,青阳钊把叶家一名叫叶可卿的女子从牢狱里救了出来,这个女子在三月三那日,亲自送芍药花表明心迹,他收下了。
时隔十五年,再次听到她的名字,心中免不了还会泛起涟漪,但终归是为人夫又为人父,他也只是一瞬间的难受。
在他明明知道冯妤要对叶可卿下手而放任时,便回不去了。
当初,他潜伏在衡王手下,但衡王手里能者如云,他并不能取衡王首级后还扬长而去。
衡王此人放荡不羁,却对女儿关心则乱。
他由着衡王方寸打乱,回头去救冯妤之时,趁机带回他的人头,洗刷贺府冤屈。
可,终归是他对不住她。
他一直记得那一年的大寒,冰天雪地。
难民从边塞往中原迁徙。
她趴在雪地里,可怜的小小的一团,就跟他小时候养的小花猫一样。
她说:“哥哥,你救救我,我以后给你当媳妇儿。”
他嗤之以鼻,却动了恻隐之心。
刚到京城,她们就走散了。
后来再见面,她说她失忆了,不记得他。
他嘲讽地想着,不过就是个小白眼狼,这世上本就冷漠,多她一个又如何。
那就当她死了吧。
她倒好,惹上了冯妤。
一次两次的暗杀,偏偏让他知道。
他一次次心软,一次次骂自己。
人家早都把他忘了,何必犯贱。
原来,她是真的失忆了,早知如此,就不该便宜那三个混混,他该剁了他们才对。
看着青阳尘璧和她渐渐变成一对,他无数次嫉妒地想,那明明是他养大的丫头。
可他背负一身血债,身不由己。
当青阳尘璧为了大业故意接近冯妤的时候,他故意没有告诉她真相。
他恶劣的想,看看,被别的男人伤了吧,终归我才是你的家。
可是,她即便不知道真相,也飞蛾扑火一般,眼里心里只有青阳尘璧。
他想不顾后果地把她带回身边,藏在竹林深处,她却不愿。
他后悔了。
曾经,她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再快,她跌跌撞撞也要跟上。
还说在京城有亲戚,等到了京城,她就带他吃香的喝辣的,再供他念书,考个功名,上她家做赘婿。正好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配她刚好。
她说过的话,竟然一句也没有应验。
想到满府的冤魂还在地下等他,他终于硬下心肠,没有救她,也没有报信,而是借着冯妤引得衡王方寸大乱。
果然,她死了。
贺府重归青天之下,他恢复了身份,像爹娘交代的那样,娶妻、生子,重新燃起一个家族的香火。
而与之相反的是,青阳尘璧十五年未娶。
他才明白,他输了。
从一开始,他就输了。
青阳钊带着人走到他跟前恭贺,卫辞收回思绪,目光扫过这个同名同姓的女子,随后面不改色的亲迎她们进去。
给首辅大人自然是安排上座。
终是替她打抱不平,卫辞问道:“恭喜大人喜得良人,不过,大人如今是放下了吗?”
原以为当着替身的面提起,青阳钊会生气,却见他并不回避,甚至难得露出笑来。
“一辈子都放不下。”
得到这个回答,卫辞想这个赝品估计会很难堪,却见她笑意盈盈,还大大方方地恭贺他。
难怪她能上位,倒是有他当初的隐忍。
叶可卿也在打量卫辞。
如今的卫辞,不,贺应龙将军,肌肉健硕,人高马大,早不是当初那个瘦小子。
他的儿子也忙前忙后,看着约莫十二三岁,声音在变声期,待人接物有名门风范。
许是看得久了,青阳钊在桌下捉住她的小手,不太高兴地问:“看够了?”
叶可卿知他如今敏感得很,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看向他的脸,“还是我家大人好看。”
得了这话,青阳钊才放过她。
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他回过头,便见到了周妙玉。
叶可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看得出来,周妙玉今日打扮得很隆重,放在一众闺秀里,也是出众的。
叶可卿掐了掐青阳尘璧的手心,不满道:“你看人家出门穿这么漂亮,你这也不让我戴,那也不让我穿的,气死我了。”
青阳钊勾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穿那么好看给谁看?”
叶可卿气得鼓着腮帮子,别过头去,他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