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随着裴子萋上前,曲膝叩拜。
太后高居上座,雍容华贵的气度,看着她们,笑道:“正月里的好日子,不必多礼。”
又对她们道:“你们年纪小,不必陪我们几个闷在这里。我们说话,你们也不自在。正巧今日还有几个世家夫人也携女进了宫,她们都在御花园里,和昭和在一起呢!你们也过去罢。”
说着,便唤了嬷嬷来,领着她们去御花园里。
果然昭和也在此处,身边还跟着好些世家贵女。有几个,上次赏梅宴上沈清棠也见过。
见了她们两个来,都热络上前说话。
如今两人身份不同往日了,一个是既定的太子良娣,一个是平南王府未来的世子妃,都是身份显赫之人。
只是她们说话之余也会瞧着,这昭和公主对这个平南王府未来的世子妃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第43章 非议
昭和自然是恨得牙痒痒。
前些日子她暗地派人在香山必经之处上将沈清棠掳劫了去,又刻意叫人把她扔进了甜水巷里,让人糟践。
原想着等承平侯府寻到她,早已是为时晚矣。
她只等着承平侯府里姑娘失了清白自尽的消息传出来。
没想到等着等着,却听说燕城及时赶了回来,并将她安然救了出来。又为了护着她,细心遮掩了被掳一事,更是毫不介意地与她定了亲。
眼看三月就是两人的婚期,昭和如何能忍。
她笑盈盈上前去,眼里却似藏了刀,“沈姑娘来了,听说沈姑娘前些日子去香山上叫人掳了去,可无恙吧?”
“多谢殿下关心。”
沈清棠落落大方,行礼回话,“清棠无恙,只不过是缚车的马儿一时惊了,跑进了野林子里,一时家里人找不见,还以为是遭劫匪掳了去,这才闹出这么一桩事来。”
短短几句,便将她方才口蜜腹剑的一番话堵了回去。
昭和仍旧不甘心,“是吗?”
她接着阴阳怪气,“可是我怎么听说有人在甜水巷附近瞧见了你,还说连你身边的两个丫鬟也在那里。”
“甜水巷?!”
世家贵女里立即有人捂嘴惊呼。
不怪她们惊诧,高门世家里温香软玉娇养大的贵女,自然是视那种勾栏之地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更焉谈与那扯上干系。
裴子萋是知内情的,焦急不已,私下暗暗扯沈清棠衣袖。
她却眉眼不动,万分冷静,“清棠不知殿下是从哪处听来的话?想来不过是有心之人的栽赃妄语。清棠当日是被燕城世子亲自在香山山脚下寻到的,此事众人皆知,如何是假?”
众人瞧她坦坦荡荡的神色,半点不似作伪,一时也不知该信谁。
也有贵女与昭和公主是一处的,故意站出来指证,“什么栽赃妄语?我府里的人瞧得真真的,那从甜水巷被救出来的人就是你。”
“哦?”沈清棠有些惊奇,“不知是姑娘的哪位叔伯兄弟瞧见了?”
又微微一笑道:“想是一时喝醉了酒看花了眼也未可知。”
这话一出,不少贵女的脸色都变了,看过来的眼神未免带着嫌弃与鄙夷。
甜水巷是什么地方?
下九流的勾栏瓦舍之地。寻常王公贵侯便是要寻欢作乐也去南曲的高等青楼,吟风弄月,歌舞笙萧,那才是附庸风雅的雅兴。
那贵女见众人眼色皆变,也知一时妄言说错了话,连忙找补,“谁说是我的叔伯兄弟?不过是府里的马夫见到了,说与我听的。”
“区区一介马夫之言,也敢拿来非议姑娘的清白!”
陡然一声厉喝传来。
众人皆抬首看去,原是燕城今日也进宫来,路过御花园,隔老远就听见她们刻意刁难沈清棠。
他面色难看,目光也冷,几大步上前来将沈清棠护在身后,冰刀子一样的眼便落在方才出声的贵女身上,“原来是枢密使家的千金,不知是姚府里哪个马夫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妄议我平南王府未过门的女眷?”
那姚家姑娘如何见过他这副模样,当即胆怯上了,说话也磕磕绊绊,“我……时日太长了……我忘了……”
哪里来的什么马夫。
便是有,也绝无可能见过沈清棠,她那日从甜水巷出来遮掩得严实,在场的人也都叫燕城封了口。
此事还能传出,只能是始作俑者故意所为。
想来那人就混在这群贵女之中。
燕城心里明镜儿似的。
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姑娘的清白眼下才是顶顶大的要事。
他环顾一眼在场众人,朗声开口,“沈姑娘是我燕城未过门的妻。那日香山走失是我亲自去寻,也是我亲自将沈姑娘送回的侯府。若是有人对此有异议,可来与我对峙。”
满场鸦默雀静,阒然无声。
“既然没有,那往后再有人妄议此事,叫我听见,我定不轻饶!”
他掷地有声,丢下这句话,转身护着沈清棠离开。从始至终,也未看人群里的昭和一眼。
她再忍不住,扬声唤他,“燕城!”
燕城未回头,只问,“昭和公主还有何事?”
他语气何曾如此生疏过,昭和的一颗芳心都几乎要叫他揉碎了,伤得千疮百孔,颤抖着声问他,“你当真要娶她为妻?”
“是!”
燕城回过身来,“宫里的风言风语我也有所耳闻,从前只当玩笑,不曾放在心上过。不想竟叫有心之人借此生事,搬弄是非,这是我的不是。”
他抬眸看昭和,那眼底生冷,如看陌路,“我如今已定了亲事,想必昭和公主不久也要觅得佳婿。这些传言,从此还是断了才是!”
他再不停留,护着沈清棠径直离开,裴子萋也紧紧跟在后头,脚步匆匆。
昭和看着,心如死灰,面色沉寂。
贵女们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燕城领着沈清棠,直到离了御花园才停下,蓬勃怒意瞬间化为满目柔情,担忧看她,“妹妹可叫她们欺负了?”
他连忙上下打量她,又细细瞧她脸色,生怕遗漏她身上哪处不对。
“没有。”沈清棠眉眼弯弯看着他,柔声细语,“燕城哥哥安心,我无事。”
“无事就好。”燕城高高提着的心才算落下来,话里不无庆幸,“我听说妹妹进宫就快马加鞭赶过来了,好在总算是赶上了。”
他今日进宫,实属不是偶然。
这些时日,因着沈清棠的刻意撮合,蒹葭与十七也走得极近。
主子们传情的帕子信笺,都经两人传递。你来我往的长了,两人也暗自互生了些情愫。
有时在一起幽会说话,蒹葭便会叹气,说起自家姑娘近些时日时乖运舛,老是旁生意外。
“什么意外?”十七顺嘴问。
蒹葭将她在府里听说的那些都告诉给十七听。
十七诧异,“沈姑娘上次进宫里还叫猫挠了?我家主子都未曾听说。”
蒹葭幽幽叹气,“我家姑娘定是怕世子担心,这才不说的。可怜手背抓了几道疤,好些时日才好呢!对了,我再与你说一件事,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
第44章 相护
她悄悄俯过身去,小声耳语,“你觉没觉着,我家姑娘好像次次意外都有昭和公主的影子?上次狸猫扑过来,更是将她也抓伤了,我们几个贴身伺候姑娘的丫鬟都猜,是不是姑娘与公主殿下命里犯冲啊?”
什么命里犯冲,不过歪门邪说。
不过经她这一提醒,燕城倒真是觉出了不对来。
上次沈清棠香山被掳一事,他暗地派人去查了,却一无所获。
那群劫匪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若是寻常的山匪小贼,哪来的如此能耐,能在上京城里手眼通天,掳劫了人还能全身而退,不留痕迹,必定是权势极盛之人。
于是他今日匆匆过来,一则护着沈清棠,不再生意外。二则,也要揪出这在背后搞鬼之人,以绝后患。
不曾想,方才寥寥几句话昭和便自露了马脚。
也或是她根本不屑遮掩,此番就是要沈清棠身败名裂。
这般一想,燕城当真是后怕极了。
好在方才言语间沈清棠不曾露出破绽,叫人揪住话柄,不然当真是会落得无可转寰的地步。
沈清棠其实也后怕。
她今日随平南王妃来宫里,便知躲不过去,好在燕城到底是察觉出来,及时赶了过来。
不然就凭她和裴子萋两个,悠悠众口之下,又焉能全身而退?
御花园里闹得这样大,自有嬷嬷传话去叫皇后知晓。
她听着,却神情淡淡,并未声张,只是待世家夫人们走后便来了昭和的凤阳殿。
昭和刚被燕城严词拒绝伤透了心,哪还有什么心思逛御花园,当即摔袖回了凤阳殿。她满腔怒郁无处发泄,正砸着十锦子上的瓷瓶玉器撒气。
皇后看在眼里,凤屐踩着满地的金玉碎片,雍容华贵走了进来。
“母后怎么来了?”
昭和瞧见她,满腔怒气顿时偃旗息鼓,只低着头,眼圈儿一红,吧嗒吧嗒直落泪。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皇后岂能不疼,好生将她揽进怀里,话里不无自责,“原想着,你碰着几次壁,便也就歇了那份心思。又想着,让你在宫里再逍遥快活几年,省得告知与你叫你心烦。不曾想,你竟这样执拗。”
“也罢也罢。”皇后叹气,“我便告诉你……”
她语重心长,将大梁与陈国约定和亲一事如实告诉昭和。
昭和听着,泪水涟涟的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什么和亲?”昭和连连摇头,自皇后怀里退了出来,“这太荒唐了!母后……”
她喃喃,眼角还挂着泪,“我不信,这一定是您为了不让我去找燕城故意编撰出来的,是不是?”
皇后蹙眉痛心看着她,“我何曾不想这是我编撰出来的,我何曾想将你远嫁陈国,母女分离。可是昭和……”
“你是大梁的公主,这是你的使命。”
“什么使命?!”
昭和骤然得知此事,几近崩溃,捂耳不肯听,“凭什么要我去维护两国和平?凭什么要牺牲我一生的幸福?”
她扑去皇后膝上,仰首切切哀求,“母后!我是您唯一的女儿啊!您当真要舍弃我吗?我们去求父皇,他那么疼我,一定不舍得我远嫁陈国的。”
“昭和!”
皇后难得板了脸色,厉声喝她,“够了!你的荒唐也该到此为止了。别以为你对那沈姑娘做的事我不知晓。原先你胡闹我也就算了,可她如今是平南王府未过门的世子妃,人家都已找上门来了,你也该收敛些了!”
“找上门来,谁找上门来了?”
昭和想了想,恍然道:“平南王妃?”
正是平南王妃。
沈清棠进宫前,在马车里略略提了一嘴。
她微敛着眸,揪着帕子不安道:“昭和公主对我似有敌意。旁人都说,她喜欢燕城哥哥。”
“你放心。”平南王妃拍着她的手,温声安抚道:“你既来了我家里,我自会护着你,不叫你受了委屈。”
她有言在先,果然方才宴席上来找皇后提了此事。
平南王战功赫赫,功绩卓著,便是当今圣上也得礼待三分。如今平南王妃亲自求到皇后面前,她又焉有不应之礼。
“昭和。”
事到如今,皇后只能出声告诫她,“你和燕城,本就是毫无可能,那沈姑娘亦是无辜受你欺辱。从前倒也罢了,往后你再不可去招惹生事,旁生事端。”
同样的话,平南王妃也来告诉沈清棠,“往后你尽可安心,昭和公主再不会为难于你了。”
“真的吗?”沈清棠满眼欣喜,当即向平南王妃敛衽行礼,“清棠谢过平南王妃。”
“不必如此客气。”
平南王妃含笑扶她起来,“你嫁来我家,我们便是一家人,合该如此的。往后你有什么事也尽可以来找我。”
她满脸慈爱的看着她,“我福薄,没能生个女儿在身边。你往后嫁过来了,就同我的女儿是一样的。”
这才是真真切切的爱屋及乌吧,因着疼爱自己的儿子,便连他欢喜的人也一并疼爱着。
沈清棠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被疼爱的滋味,她垂着长睫,抿着唇,“清棠也没有母亲。往后,您便是我的母亲。”
她心里止不住的欢喜。
夫妻美满,婆媳和顺,她为自己寻了个最好的亲事。只待嫁过去,往后的日子自是顺风顺水的畅快如意。
只要……
只要他放过自己。
沈清棠如今有了倚仗,自然也有胆气来和他说话。
裴琮之没想到,今日户部下值回来,会在书房见到她。
算下来,两人又有几日没见了,自从年节一过,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日日躲在那衔雪院中,避他如蛇蝎。
他倒是也不急,只等她自己上门来。
沈清棠果然上门来,却不是求他,而是平声静气和他说话。
案桌上摆着百香栗子糕,海棠蜜饯还有一碗清蒸玫瑰酥酪,都是她亲手做的。
还泡着一壶最是清淡雅致的青波绿,最是解这甜腻腻的糕点香。
沈清棠亲自撩袖净手,来为他倒茶,“哥哥尝一尝,这是今日平南王妃送我的,说是湘州来的新茶。不知喝起来如何,泡着倒很是清香。”
第45章 重修旧好
她端着茶盏,递到裴琮之面前。
他接过,果然闻那茶气清冽,沁人心脾的香。
“好茶。”
裴琮之毫不吝啬夸赞。
沈清棠盈盈一笑,“哥哥喜欢便好。我拿了好些过来,一会儿都留给哥哥。哥哥白日上值辛苦,喝一盏茶好提神明目。”
“多谢妹妹记挂着。”他也笑吟吟看着她,万分和煦。
沈清棠也坐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的青波绿,垂下眼睫,幽幽道:“我心里一直很感谢哥哥。我五岁失双亲,孤苦无依,若不是哥哥当年带我进府里。我和采薇,眼下都不知沦落到哪里去。”
“妹妹客气了。”他喝茶,眼底不动声色,“当时的情形,无论是谁瞧见了,都会出手相助。”
“是吗?”她幽幽抬眸看他,“既然是每个人都会出手相助,那哥哥为何还非要我来报答?”
裴琮之搁了手里的茶盏,“的确,旁人见了都会出手相助。但我不会……”
他看进她婉转哀怨的眼里,微微一笑,“妹妹应当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善心的人啊!”
他从不是旁人眼里的温润君子,自然也没有那样的好心肠去善良帮助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