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不会杀你。”
瞧见她这副模样,沈清棠也有些唏嘘,不曾想命运当真弄人,能将数月前那样嚣张跋扈的一个人磨灭成现在这副模样。
“祖母叫了牙婆来,要把你发卖出去。”
行露冷笑一声,“那不还是一样。我出去了,曹辛玉下手更方便了。”
裴老夫人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人不能死在侯府里,卖到了外面,任凭曹辛玉处置。只是得先叫人过来安抚着,这中间不能出了纰漏,叫人自尽死了。
“你想活吗?”沈清棠问她,“你若是想活,我帮你。”
行露很是诧异,“你为何帮我?”
她们没有近仇却有远怨,更何况,行露是府里极少知晓沈清棠性子的人,她实属算不得一个良善之人。
沈清棠笑了笑,“也许,是我突发善心了吧……”
这事她一个人做不成,沈清棠来归崖院找裴琮之帮忙。
他听了,也有些诧异,“妹妹想救她?”
沈清棠点点头,揪着手里的帕子轻声细语道:“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已经很可怜了,如今嫂嫂还想要了她的命。”
她抬眸看裴琮之,嗓音温软,水盈盈的眸里也带着些试探和期冀,“我瞧着她当真是极可怜,哥哥救了我,救了落月,也救救她罢。”
他看她良久,终于颔首应下,“好。”
行露被发卖,经由牙婆带出了府。
曹辛玉买通的人就在角门处等着,偷偷跟了上去。
却不想路上叫人拦下,是个坐在马车里的贵公子,连车帘子也未撩起,直接从里面扔出来一个钱袋子。
打开来,里头满满的碎金子。
几人面面相觑,听得马车里头的公子缓缓道:“杀人害命,不过为了谋财而已。这里的金子,足够买你们好几条命了。”
说的正是,那几人当即拿了金子回去,到了曹辛玉面前也只说人已没了命,扔护城河里去了。
又拿出方才公子给他们交差的银簪子,是行露平日里戴的。
曹辛玉不疑有他,只是咬牙恨恨道:“就这么死了,当真是便宜了她!”
她恨不能生啖了行露,以报她害自己落胎之仇。
这事便这么虚虚揭过去了,只是裴老夫人有时想起会叹,“可惜了,接连两个孩子……”
若是去岁行露腹里的孩子无事,现在都已出生了。
西院出这样大的事,裴景明自然躲不过劈头盖脸的一顿训。
他却是觉得自己委屈冤枉极了。明明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也怪到他头上去。
平日里无事就去外头喝酒赌钱,回来再挨曹辛玉一顿骂,“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去算了?我如今为了你,好好的孩子都折腾没了。你倒好,日日出去喝花酒赌钱,半点不会心疼我,你还是不是个人?!”
裴景明本就郁闷,又听她哭哭啼啼,愈发烦躁,“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娶你进门。你看看自你入了府里旁生了多少事端,本来没事的也叫你折腾出事来了!”
第48章 争吵
他现在又怨她当初不管不顾弄掉了行露的孩子,若非如此,也没有现在这一桩冤枉事。
曹辛玉简直不可置信,“你怪我?”
她顾不得自己还在小月中,冲下床来就是对他埋头一顿打,“当初是你家求着我嫁过来的!你当你是个什么好东西?还未娶妻就弄个大着肚子的奴婢在房里,满上京城都看你笑话,有谁家姑娘肯嫁你?”
她又想起之前心头里的一根刺来,含枪带棒,“哦,你家倒是还有个自己养大的姑娘,你当初没少惦记人家吧?听说还求到老夫人那里去了。怎么了,现如今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娶她是不是?”
事到如今,裴景明是后悔不迭,招惹了这蛮横跋扈的妻回来。
也愈发懊恼,若是当初娶的是沈清棠,日子怎会过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的时日长了,沈清棠反倒成了他心里的一颗朱砂痣,动不得念不得。
“你胡说什么?!”
他用力推搡开曹辛玉,厉声呵斥,“说我们的事就说我们的事,你带上旁人做甚么?”
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曹辛玉看在眼里,越发心寒,“裴景明,你混蛋!”
她重新扑上来打他,雨点似的拳头连番砸在他身上。
裴景明一时也恼了,狠狠一个推搡,将她摔去了地上。
曹辛玉如何能忍,立马爬起来与他打在了一处。
桌上的茶壶杯盏,柜上的瓷瓶玉器,哗啦啦碎了一地。
屋子里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婆子丫鬟都来看,有忙着去听禅院报信的,也有胆大的进来拦,却被打在一处的两人抓了好几道口子。
听禅院里灯火皆熄,裴老夫人已经睡下,丫鬟不敢惊动,无沁斋更是不敢惊扰。
迟疑许久,跺跺脚,跑去衔雪院找沈清棠。
她现在跟着江婉掌管中馈,也算承平侯府里半个掌事人。
沈清棠也已经歇了,听了消息匆匆披衣起身,“怎么回事,怎么就打起来了?”
丫鬟候在门外,将事情原委说了,只道是裴景明出去喝了酒回来,曹辛玉看不过,两人便争执了起来。
她焦急道:“原想着不过是同从前一样吵两句嘴也就好了,不妨刚才进去一瞧,竟是打起来了。好几个嬷嬷在那儿拦着,嘱咐我来寻老夫人。”
“可是老夫人已经睡下了,奴婢实在没法子,只得来找姑娘。”
“你别急,我这就过去。”
沈清棠想了想,又叫采薇来,“你现在快去归崖院找琮之哥哥,让他也去西院。”
她到底年纪小,又未出阁,不好管人家夫妻房里的事。还是得找个能做主的人来。
采薇领了吩咐匆匆去了。
不曾想裴琮之来得极快,沈清棠进西院前就赶了过来。
正巧两人月洞门处遇见,一同进去。
打架的两人已叫丫鬟婆子拉开了,只是里头狼狈一地,满屋子找不出一样完好的东西来。
裴景明坐在一旁生闷气,曹辛玉被丫鬟们扶到了榻上,鬓发衣裳俱乱了,抽抽噎噎地哭。
沈清棠提裙进去,温言软语地宽慰她。裴琮之便在外间冷语呵斥裴景明。
裴景明也的确是心虚,也是一时仗着酒意才敢如此胡闹,现在清醒过来,亦是后悔。
挨了一顿训斥,自觉进来给曹辛玉赔不是。
“谁要你的认错。”曹辛玉不依不饶地哭,“明儿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你们裴家这虎狼窝里,谁爱待谁待,我不伺候了!”
裴景明一听她说回娘家就害怕,那曹家人上次拽着他逼在听禅院的事他还历历在目,忙作揖讨饶,“此番是我的不是,我也是一时喝醉了酒,娘子你就饶了我吧!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曹辛玉别着头不理他。
裴景明一时急了,又凑着脑袋过来给她,“还是你再打我几下,出出气,我绝不喊疼。”
他死缠烂打得紧,脸上又都是叫曹辛玉挠出来的伤,这破一块那几道痕,滑稽得很。
曹辛玉再没忍住,扑哧笑出来。
“好了好了。”沈清棠忙道:“嫂嫂可算是消气了。”
又向着曹辛玉说话,故意嗔裴景明,“哥哥这事实属做的不对,一会儿我们走了好好给嫂嫂赔礼道罪,不然可不依。”
裴景明自然好生应下。
沈清棠和裴琮之一同从西院出来。
正是清幽幽黑寂寂的夜,柳梢头上一轮弯月。姑娘出来的匆忙,髻拥春云松玉钗,不施粉黛,皎皎面容清透的好似天上月。
只眉头微微蹙着,似有愁绪。
裴琮之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温声问她,“妹妹可是吓到了?”
沈清棠抿着唇,“有一点。”
她原先在陵川的家里,父母和煦,没见过这样的动静。
后来过来承平侯府里,承平侯裴煜也已经出家,她虽有听说,却从没见过他与江婉的那些激烈争吵。
她现在才知,原来同床共枕的身边人,一朝离了心,也可以这样你死我活地撕扯攀咬,发起狠来,都恨不得对方下地狱。
沈清棠心有戚戚,面色寂寂,“怎么会这样呢?分明一开始都是温情柔意的呀。”
曹辛玉刚嫁过来府里时,她也曾见过两人你侬我侬,耳鬓厮磨。
是何时开始,人心就变了呢?
“妹妹从前只看话本子,里头自然是人心不移,海枯石烂的真情厚意。”
裴琮之声音清朗,如沐春风,“可这世上,更多的是负心薄幸,薄情寡义。少年白头甚少,兰因絮果才是常事。”
沈清棠沉吟半晌,抬眸看他,“哥哥迟迟不肯成家,也是因为此吗?”
瞧见了自己父母的离散,从此心里便有了芥蒂。
他却摇头,反倒问起她来,“妹妹是不是也在担心,日后嫁去平南王府,也会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沈清棠怔忡地看着他,眼里意味不明,良久才问,“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琮之微微一笑,“想要提醒妹妹,曹氏和妹妹不同,她有整个曹家做倚仗。便是她的夫君负了她,她也可以回家,让家人为她主持公道。”
“可是妹妹没有。”
第49章 惦念
“妹妹若是嫁去平南王府,便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往后若是受了欺负,又有何人为妹妹撑腰呢?”
前面便是衔雪院,裴琮之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清隽的眉眼里都是温和妥帖的笑意。
“妹妹何不再考虑考虑?”
沈清棠心头一窒,低低垂下眸,不安扭着手里的帕子,“多谢哥哥提醒,清棠明白的。”
她打定主意要进平南王府,他百般心思也阻挠不回来,又何谈今日轻飘飘的一段话。
裴琮之也不再勉强。
送她回了衔雪院,他再回归崖院。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他脱衣上榻,阖目睡去。
深沉沉的夜里,有姑娘隐忍娇噎的低泣声,萦萦绕绕,不绝于耳。
是香山上的望安寺里的那一夜,他惦念至今。
睁开眼,里面云遮雾绕,暮霭重重。
西院消停了几日,又闹将起来。
原是这日晨起裴景明顺口问起,那行露是卖去了哪家牙婆子。
他有心记挂着,到底数年情分在,也想着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将她寻回来。
曹辛玉如何不知他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冷笑一声,“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罢,她再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裴景明一时想不明白,皱眉问,“如何回不来了?”
曹辛玉不甚在意,对镜理了理鬓发,“她死了,自然是回不来了。”
“死了?!”
裴景明脸色一变,冲到她面前质问,“是你干的,是不是?”
曹辛玉慢悠悠抬眼看去,“对,就是我干的。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说到最后,她瞪着裴景明,满眼蓬勃怒气。
“你你你!”
裴景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到底和行露恩爱几许,如何眼见的她受此下场,一时激愤,扬手打了曹辛玉一巴掌。
“你个狠心的毒妇!!”
曹辛玉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你竟然为了那个卑贱的女人来打我?”
“裴景明!今日我跟你没完!”
等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赶过来,两人又撕打在了一处,挠面扯发,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白日里,此事自然闹得叫裴老夫人知晓。
她年事已高,此前又连番叫西院气得头疼眼花,这一下扶着张嬷嬷的手赶过去,眼见得鸡飞狗跳,更是气得血气上涌。
“造孽啊!造孽,我承平侯府里是遭了什么难,叫这两个冤家凑在一处!”
她颤颤巍巍说完这话,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厥了过去。
“老夫人!”
“快快快,老夫人晕倒了……”
四下里吵吵嚷嚷,没个清净自在。
等裴老夫人晕晕沉沉醒过来,已在听禅院的正房里,身边几个小辈在身边伺候着。
瞧见她醒来,都上前来看。
裴老夫人目光慢慢逡巡一遍,嘶哑着嗓子问,“曹氏呢?她去哪儿了?”
曹辛玉回娘家了。
她本就是个炮仗脾气,哪能忍得了这样的羞辱,当即就领着人气势汹汹回曹家去了。
本想着,晾裴景明几日,让他好好知知错,再温言软语地哄自己回来。
却没想到,在家眼巴巴坐了好几日,那承平侯府里连个动静也没有。
裴老夫人倒是劝过裴景明,“夫妻吵架,本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难不成从此就不见了?还是快快将人接回来才是。”
裴景明却不肯,“接她回来又是生事。这眼看就是两个妹妹的亲事了,别到时叫她误了去。祖母放心,等两个妹妹的亲事办完,我自会去接她回来。”
他是存着赌气的心,裴老夫人却是转念一想。
也是,眼瞅着两个姑娘就要嫁出门去,这当头,府里还是清净些为好。
便任由他去。
可怜曹辛玉,日盼夜盼,却盼得承平侯府热热闹闹地一门心思筹备两个姑娘的亲事,全然将她忘却。
曹辛玉如何能忍,又添身旁的丫鬟添油加醋的说,“奴婢偷偷回承平侯里替夫人问了,夫人道是怎么样?满府里竟没一个替夫人说话的,还说是夫人娇纵任性,惹得老夫人都气得昏厥了。”
“还有三公子也发了话,说是夫人愿意在娘家待着便待着罢,他反倒清净自在。明儿个,再纳个妾室进府里,自己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这像是裴景明那个混账说出的话,曹辛玉当即恼了,气得将自己手里的胭脂盒子都掷了地,面上也是蓬勃难掩的怒意。
“他想得美!”
丫鬟再添一把火,“夫人该想个法子才是,不能任由他们这般欺凌。”
当然不能。
曹辛玉不是那样忍气吞声的性子,只是她正气头上,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整治承平侯府,以泄心头怒气。
好在她身边那个丫鬟体贴入微,又心思活络,捏着她的肩膀对她道:“夫人何必愁,眼下不正有个机会嘛?”
承平侯府嫁女,个个高嫁,满上京城里的人都瞅着,艳羡不已。
“若是嫁不成呢?”丫鬟循循善诱,“那承平侯府是不是就成了笑话?”
曹辛玉连忙摇头,“这可不行,那可是太子良娣。和东宫作对,我不要命了?”
“谁说是四姑娘了。”
丫鬟明着点拨她,“那不是还有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