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付出向来要求回报。
狸奴的回报是得忠诚于他一人。所以当狸奴想离开,他便觉着它背叛了他,毫不留情扼杀。
沈清棠眼睫轻轻颤了颤,黯然问,“我若是不肯报答哥哥呢,哥哥也会像杀狸奴一样杀了我吗?”
“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
裴琮之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我说过,妹妹在我心里从不是狸奴。”
他轻挑起她的下颌,意味深长,“我喜欢妹妹,自然舍不得心去伤害妹妹,更焉谈杀了妹妹。”
她在他掌控下颤巍巍抬眸看他,“那哥哥会如何做?”
“继续借着昭和公主的手来惩罚阻碍我吗?”
她当真心思玲珑又剔透,完完全全看穿了他。
“从一开始的秋狩场上,哥哥就知道了昭和公主的计划吧?”
他有意纵容,想要借此逼着沈清棠知难而退,主动放弃与燕城的亲事。
“哥哥来得当真及时呢,在豺狼口中堪堪将我救下,又让我欠了哥哥一条命。”
沈清棠扯着嘴角自嘲笑,“我当时是真的对哥哥感激涕零。”
“现在想想,其实很多时候,昭和公主想要害我,哥哥都是知情的罢。只不过冷眼旁观,看我自己挣扎自救。”
包括这次御花园里的事。
其实沈清棠看见了,御花园的嶙峋山石后,还有一个人。
他隐身藏在那儿,一直默默看着她被那些贵女刁难,置身事外,漠然不动。
“可是哥哥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呢!”
沈清棠神色平静,“昭和公主知道了她即将远嫁和亲的事,平南王妃也借皇后之口警告了她。往后,她再不是我和燕城哥哥之间的阻碍。”
她仰面看着他,面色冷冷清清,“哥哥做了这么多,到现在了,我和燕城哥哥的亲事都已成了定局,哥哥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裴琮之居高临下看着她。
许久,才赞叹着,长长喟叹一声,“妹妹真的是很聪明,什么也瞒不过妹妹去。”
“也罢。”
他幽幽道:“妹妹心有所属,我这做哥哥的,也是当真没有法子。”
裴琮之终于松了口,沈清棠却不敢放下心,迟疑问他,“哥哥当真愿意放过我?”
裴琮之点头,松开禁锢她下颌的手,坐回去,忍不住扶额微微叹气,“不愿意还能如何?妹妹为了嫁去平南王府,使了这么多的心思手段,我自愧不如。眼下,只求妹妹嫁去平南王府后,不要因着之前的事责怪恼恨于我。”
“怎么会。”
她连忙表明自己的心意,急切示好去牵他的衣袖,“哥哥救我护我,我一辈子记得哥哥的恩情,不敢忘怀。”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雪白柔荑上,微微勾起唇角,“那便好。”
既然说开了,两人从此摒弃了前嫌,重修旧好。
往昔十几年的情分在这里,她又用尽了心思来讨好他,兄妹的深厚情谊较之从前更甚许多。
流水儿似的点心果子,甜糕茶饼往归崖院送,还有拢玉的络子长穗荷包。
只沈清棠绣活不好,那荷包便是绣好了也实在拿不出手。
她倒是不觉得,眼巴巴给采薇几个看,她们皆苦着脸摇头。
“有那么难看吗?”沈清棠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还挺好看的呢!”
那个难以启齿的荷包最后还是送出去了。
砚书一日得来衔雪院四五趟,次数多了,他看着手里的荷包问采薇,“姑娘是认真的吗?”
他忍不住偷偷凑过来低语,“这荷包上绣的是什么啊?”
这是一个竹青底兽头纹如意荷包。
只是砚书没瞧出,这兽头纹绣的是哪只兽。
“你只管送便是,哪儿那么多话。”
采薇到底还是顾忌着自家姑娘颜面,恼着脸故意嗔他。
砚书把那如意荷包拿回归崖院,夜里裴琮之见了,挽袖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问,“衔雪院送来的?”
砚书沉重点点头。
除了衔雪院的那位,府里也没哪个姑娘这样厉害,能将貔貅绣成四不像。
同样的荷包燕城也收到一个。
他却是欢喜,好生将它收进怀里,又问沈清棠,“这荷包,是妹妹专门绣给我一个的吗?”
沈清棠有些迟疑,“不是,琮之哥哥也有一个。”
她忙解释,“我还没有学会其他的荷包花样,等我学会了,日后重新给燕城哥哥绣一个。”
已是迟了,燕城方还雀跃的脸即刻耷拉下来,“原来在清棠妹妹心里,我和琮之是一样的啊!”
她忙软语来哄他,“怎么会?琮之哥哥只是家人,可是你是我的心上人呀!”
没有人经受得住她这样的温言软语,浓情蜜意。
燕城简直要沦陷进去,“妹妹,清棠妹妹……”
他满目柔情。
眼下离三月还有一月时日,承平侯府里算是彻底忙起来了。
裴老夫人到底年纪大,操持不动,只得把深居无沁斋的江婉请了出来。
裴子萋对于自己的这个生母颇有些犯怵,倒是沈清棠经过上次病中送符一事与江婉亲近不少,也能与她说说话。
第46章 出事
江婉原先对这个养在家里的姑娘并不上心,她脱离世俗久了,看谁都是淡淡的。
直到上次裴琮之因着她的事过来找自己,江婉才又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自幼养在府里的姑娘。
其实很多时候,沈清棠的手段并不算得上高明。
只是她自来便是一副温柔怯弱的样子,任是谁也不会将她想歪了去。
倒是一直对她不甚在意的江婉,身处地远了,看得也愈发清明。
只是她瞧在眼里,却是半点也不会往外说出来。
这承平侯府里的事,与她毫无干系。唯有一个裴子萋,是她惦念不下的。
这也是这次为何她会从无沁斋出来的缘故。
――她总要亲眼瞧着裴子萋出嫁,她才安心。
但裴子萋对她这个生母并不亲近,甚至有些疏远。江婉无法,只得来找沈清棠。
屋子里是满目琳琅的妆奁首饰,金玉珠钗,富贵堂皇,与这往日的清寂肃穆截然不同。
沈清棠看着,有些讶异。
江婉对她道:“我想挑选一些填进子萋的嫁妆里,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唤她来挑她只说看书写字的来推诿我。”
“我想着,你们自幼一同长大,你应当是知晓她的喜好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沈清棠自然点头应下。她认真挑选了好些,都是裴子萋惯来喜欢的首饰样式。
挑到最后,江婉也从中拿了一支宝蓝吐翠的乌金珠钗,轻轻插进沈清棠鬓发上。
迎上她不解看来的目光,江婉仍旧神情淡淡,解释道:“说起来,你也唤了我这么多年的伯母,我还从未送过你什么东西。方才见这珠钗甚是衬你,便送你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清棠抚着那珠钗,盈盈垂眸,“清棠谢过伯母。”
直到从无沁斋出来,她发间仍簪着那珠钗,日光里颤颤巍巍的,煞是好看。
正巧路上遇见下值回府的裴琮之,他看着沈清棠发间这支宝蓝珠钗,有一瞬间的怔讼,很快恢复如常问她,“妹妹这支珠钗,往常倒没见妹妹戴过。”
“这个吗?”沈清棠抚着那珠钗回,“这是方才去无沁斋伯母送给我的。”
她瞧出了裴琮之神色不对,试探问,“是我戴着不好看吗?那我将它取下来。”
她抬手想要取下,却叫裴琮之拦下。
“没有。”他温声解释,“妹妹簪着它很好看,就这么戴着吧,不必取下。”
裴琮之送她回衔雪院,两人一路拂花分柳,家常闲话,是最寻常年亲厚的兄妹,仿佛前段时日的争锋相对不复存在。
沈清棠也笑靥盈盈,温声细语。
到了衔雪院,沈清棠同他道别,转身进去。
眼下是初春,长廊花影下,姑娘身姿袅袅婷婷,格外温柔娇怯,只发间一支宝蓝珠钗分外惹眼。
这支珠钗,是江婉刻意送她的。
她知道,裴琮之见过这支珠钗,这是她当年下嫁承平侯府时陪的嫁妆。
无沁斋里,江婉看着院中的女贞子树,对身边的嬷嬷轻声道:“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有子萋做把柄来要挟我,我也有他心尖尖上的清棠妹妹。”
江婉总唤沈清棠来无沁阁。
侯府里事情多,人情调度,奴仆买卖,铺子田地,也不尽只是姑娘出嫁的事。她初掌中馈,许多事情都不趁手。倒是沈清棠往年常跟着裴老夫人身边学,一应事务都会。
有她帮衬着,江婉才不至手忙脚乱。
相处的时日长了,两人肉眼可见的熟稔不少。
便是连江婉这么人情淡漠的人,有时与她说话眉眼也会有淡淡的笑意。
凭心而论,沈清棠当真是有个极讨人喜欢的性子。
无论是谁,总能与她相处的很好。
“只是可惜了。”待她离开,江婉却不无感慨,“被他惦记上,再好的姑娘也得折磨疯了。”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
但凡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裴琮之也来无沁斋,他特意挑沈清棠在的时候过来。
他是这里的稀客,江婉虽不待见他,嬷嬷却待他极殷勤,忙忙引进来,又要转身去给他泡茶来。
“不必忙活,我略坐坐便走。”裴琮之对这个幼时抱过自己的嬷嬷态度很是温和。
他施施然提袍进屋里。
沈清棠正在窗前的案桌上核对账本,见他来,有些惊讶,“哥哥怎么过来了?”
她忙搁下账本,绕桌出来,衣袖拖在案桌上,险些叫桌台上的墨砚沾上。
“妹妹小心些。”
裴琮之眼疾手快,赶在之前把她的衣袖捞起来,这才幸免于难。
沈清棠瞧了眼他手里完好干净的衣袖,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好险。这是我开春才和子萋姐姐一同做的新衣裳呢,染了墨汁就毁了。”
她长长吁一口气,又扬面看着他笑开,“好在哥哥帮我救下了,谢谢哥哥。”
姑娘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天真烂漫。
从前他们便是如此,兄长清润和煦,小妹温柔俏皮。
她尽力讨好他,想要回到从前,他也顺她心意,做足了兄长的模样。
“小心些啊!”他温着声叮嘱她,“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往后嫁去别人家可怎么办。”
她调皮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
江婉从里间礼佛出来,裴琮之看见她,端正颔首,“母亲。”
江婉神情淡淡,“你来了。”
正是晌午用膳的时辰,两个小辈都留在无沁斋陪江婉用饭,用的是素斋。
江婉不爱说话,两人也安静用膳,只是沈清棠第四次筷箸伸向那盘锅塌豆腐时,裴琮之不悦的眉眼往下压了压。
沈清棠看见,哪里还敢挟,悻悻收回手。
江婉看在眼里,亲自挟了筷豆腐放她碗里,“喜欢就多吃些,在我这儿,不必看人脸色。”
这话说得浅显,沈清棠瞧了眼裴琮之的脸。
他显然并未放在心上,眉眼安然不动,端的是四平八稳。
一顿午膳在沈清棠忐忑难安的心绪中用完。
刚刚放下筷箸,落下心来。就见一个丫鬟急匆匆撩帘跑进来,满脸慌乱对他们道:“夫人,大公子,西院出事了。”
第47章 流产
曹辛玉流产了。
她前两月才怀的身子。
裴老夫人极看重这裴家的第一个重孙,万事不让她经手,还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嬷嬷去照顾。
不想这般精细,却还是叫人钻了空子。
院子里,行露被几个力气大的嬷嬷反拧着手,跪在地上,神色淡然。
倒是屋子里的曹辛玉,得知了自己流产了的消息,哭得泣不成声。
见着江婉几人进来,她勉强撑起身子,声嘶力竭哭喊,“母亲!您要为我腹中的孩子报仇啊!就是外头那贱人干的,她把落胎的芫花偷偷下在我的茶水里。”
“我可怜的孩子啊……就这样被她弄没了命……”
旁边嬷嬷丫鬟连声安抚她。
江婉也出声,“你刚落了胎,好生歇着顾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家里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她派了贴身的嬷嬷来审行露,都不必问,行露自己就将事情原委全部交代了。
原是她去岁被曹辛玉罚跪落胎便开始怀恨在心。
这几月来,她面上装得对曹辛玉言听计从,甚至主动告知她裴景明偷养私妓一事,为的不过是打消她的戒心。
曹辛玉也是愚蠢,还以为一个再也没了子嗣傍身的妾室只能乖乖依附于她,当真对她毫不顾忌。
“她杀了我的孩子,我现在杀了她的孩子,为我的孩子报仇,有何不可?”
行露这话说得坦坦荡荡,旁人听着却是唏嘘。
她被关进了柴房里,等着交给裴老夫人发落。
听禅院里,裴老夫人骤听得这个噩耗,差点没背过气去,好不容易叫嬷嬷拍着背嗅着鼻烟壶顺过气来。
丫鬟们又来报,说曹辛玉在西院里大吵大闹,定要行露给她的孩子偿命。
“荒唐!”裴老夫人满脸怒意,“咱们承平侯府世代勋爵,岂是那等草菅人命的人家。”
行露不能杀,曹辛玉也得安抚。不然曹家带着人找上门来,又是一场糊涂官司。
最最重要的是,马上就是两个姑娘出嫁的好日子,此事不能声张,最好悄无声息得抹了去,万不能污了承平侯府的颜面。
江婉难得的提出意见,“我听说上次行露落胎的事是沈姑娘去办的,倒是妥帖周全。不如这次,也让她去试试?”
屋子里的人都来瞧沈清棠。
裴老夫人也是道:“对对对,你上次与那行露说了一番话,那事便过去了,想来你说的话她也会听些。沈丫头,不如你去试试?”
众人都瞧着,沈清棠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
她来柴房看行露。
她浑身狼狈,眼里却很清明,“你是过来要我命的吗?”
她听见了正房里曹辛玉声嘶力竭地嘶吼,扯着嘴角轻轻一笑,“真好,她也知道了丧子之痛是什么滋味。”
沈清棠看着她,“不后悔吗?她的孩子没了,你又焉能全身而退?”
“我没想过要退。”
行露垂眸看向自己的腹,初春衣裳薄,能清晰看见平坦,“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替他报仇。眼下仇已经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