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说开了。晚间沈清棠再见裴琮之,难免脸色也是红红的,低着头,不敢看他。
姑娘面对心怡的郎君,总是该羞怯的。
他看在眼里,分明了然,却起了心思故意逗她,“今日康大夫来找我……”
沈清棠提着心细细听。
他又佯装叹气,“裴某知道,学堂薪俸低,实在是委屈了姑娘。若是姑娘不愿意……”
话还未说完,姑娘急急开口打断他,“我没说不愿意。”
她委实心急了,后头反应过来才知自己叫他算计了,恼着脸转过头去,嘟囔着声,“裴公子现在怎得也学的这样坏?”
她从前也说过他坏,那是指摘的,气愤的,恨不能他下地狱。现下却是柔情蜜意的。
汲汲营营,孜孜以求,终成了圆满。
他满心欢喜,却不露声色。
直到回了杏花巷,依依不舍的姑娘才同他告别,是低敛的眉眼,和羞怯的眸,“我到了,裴公子回去吧。”
夏日衣裳薄。
她垂首时,青丝自肩头滑落,他能清晰看见那玉白的颈和泛着泛起羞红的耳,在这样月深人静的夜里,隐隐瑟瑟,勾人心魄。
他并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何况隐藏了这么久,也实在是忍耐不住。
沈清棠从始至终敛着眸,提裙入院里,抬手关门。未料院门将阖的那一瞬间,本该转身离开的人忽然破开门缝的间隙,挤了进来。
反手阖门,行云流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沈清棠诧异抬起眸来,已叫他一把拉过,团团搂进怀里。
是铺天盖地的苏合香,恨不能要吞噬她。
他从来有礼有节,是最温和坦荡的君子,未曾如此唐突过。沈清棠瞬间叫他吓住,颤抖慌乱的睫,欲要抬手推他胸膛。
却反叫他齐齐擒住,扣在胸前。
另一手,紧揽住她的腰。
纤腰盈盈一握,他手心的热度透过轻薄的夏衫,烫的她眼睫止不住的轻颤。
“裴……裴公子……”
她面上烧得滚烫,抬眸看过去,正撞进他眼里天翻地覆的晦暗如墨。
蓄谋已久的豺狼终于亮出了他的獠牙。
只是也不敢惊扰了她,怕前功尽弃,也怕她起了再次逃离的心。
只得按耐下心中悸动。
迎上她慌乱颤抖的眸。轻轻落下的,是一个在额头点到即止的吻。
小心翼翼,极度珍视。
然后松开她的身子,后退一步,歉疚的轻声道歉,“对不住,沈姑娘,实在是一时情难自抑。”
他看见姑娘没有动,好似还在刚刚的惊吓中未缓过神来。
于是又俯身靠过去,是萦萦绕绕的苏合香,语气也是轻缓绵长,有意无意的试探,“姑娘可是生我的气了?”
姑娘没说话,突然推开他,提裙跑回了屋里,羞红的脸,落荒而逃。
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
今日是额头上的亲吻,明日就是借着落雨,油纸伞下的遮掩,不安分的来勾她衣袖下的柔荑。
沈清棠自是不肯,脸羞得通红,拧着指头不让他碰,“还没有成亲呢!不能如此……”
她如今再不是那个与他在承平侯府里私相授受的姑娘。
她懂廉耻,知分寸,再不肯他近一步。
她态度坚决,裴琮之只能作罢,只在最后送到院门口时,委屈着眉眼来看她,轻轻叹,“还有多久才能将沈姑娘娶回家?”
他装起可怜来,也是信手拈来的熟练。
她自然心软,迟迟疑疑,从宽大的衣袖里探出一截小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指,盈盈水眸中也是欲语还休。
第199章 情敌
两人的亲事很快提上了日程。
是众人都盼着的好姻缘,也是郎才女貌的般配。就连定的日子也极好,八月清秋,婚嫁迎娶的好时节。
是那场沈清棠不在的大婚。
时隔两年,她再度要嫁给他。兜兜转转,成其圆满。
时值六月刚过,七月悄然至,南江城里来了贵客。是宫里的太医院来人,整理此前瘟疫的病例卷宗,要归置成册,带回太医院封存。
江齐言亲自来迎。
说起来,也是故人相见。
酒过几巡,宴席上,吴牧不免说起此前在紫荆关遇见沈清棠的事。
“说起来,那陆姑娘当真是命运多舛。”
吴牧甚是感慨,他知道沈清棠原是陵川城里侥幸活下来的遗孤,与江齐言道:“江大人道是如何?她如今竟失了忆,前尘往事一概不记了。这样好的姑娘,受这么多的磨难,真是老天无眼呐。”
他自顾自摇头叹,没瞧见对面江齐言骤然失神的脸。
他当然知道裴琮之战死紫荆关的消息,后来也暗暗着人去打听了沈清棠在上京城的情况。
一无所获。
上京城里好似没了这个人,传话回来的人说,自裴琮之战死后,他的夫人就像人间蒸发了。
天子原还打算以裴琮之夫人的名义,给她封个诰命,以示抚慰。
现今也是寻不着人。
有人隐隐在传,她是受不住自家夫君战死的打击,投河自尽了。
当时这话远传到落月耳里,她哭了好一阵,伤心极了,还哭哭啼啼地说要去寻她。
江齐言自己那时也暗自消沉了好一阵。
如今才知,沈清棠竟然没死。她失了忆,兜兜转转回了陵川,隐姓埋名过自己的日子。
江齐言心里隐有庆幸,又听吴牧提议道:“江大人不如去陵川寻她?”
从前在南江城里,江齐言对待沈清棠的情意,吴牧也是看在眼里的。
虽不知后来两人为什么没成,但总归男未婚女未嫁,多的是机会。
江齐言很快来陵川城。
他先去当地府衙,打的是调查当年那场瘟疫的名头,名正言顺。
知县并不起疑,殷勤命人将当年的一应案牍都寻了出来,搬去江齐言暂住的厢房。
江齐言看着满桌案牍,适时问起,“听说当年陵川城起疫,有人体质特殊,未曾感染过。”
知县想了想,一拍脑袋,“是!有这么个人,她现在就在陵川城里,江大人可要见见她?”
自然是要见的。
江齐言颔首,“有劳大人。”
衙门有人传召,沈清棠很快便过来。
衙役引着她往厢房去,推开门,里头的大人缓缓转过身来。
是全然不识的面孔,看见她,却是微微一笑,“沈姑娘,久违了。”
迎上姑娘不解的眼,他邀她于桌边坐下,耐心解释。
是那段在南江城里的过往,她以一己之力救了整个南江城百姓的壮举,只隐匿了之后的事。
没有承平侯府里的裴夫人,自然也没有那些颠沛流离的逃亡。
说到最后,他叹道:“南江城一别,江某还以为和姑娘再无相见之日,不想上天到底怜悯,江某与姑娘又再相见了。”
他说这些过往时,沈清棠一直看着他。
言辞恳切,句句坦荡。
她知道,那的确是自己的曾经。
只是也有些微微诧异,不敢置信的神情,指着自己道:“我一个人,救了南江城所有百姓?”
江齐言毫不犹豫点头,“当然。南江城的百姓,至今还记得姑娘的恩情呢!”
他兴致勃勃,邀她回南江,“不如沈姑娘随我回南江去?姑娘救了南江城,那里的百姓都很想姑娘。”
他有心带她回南江。
那是他管辖的地方,他可以护她一生安康无忧。
却未料沈清棠听了这话,摇了摇头。
“多谢江大人好意。”
她抿着唇,有些难为情的笑,“南江我就不去了。我在陵川……马上就要成亲了。”
这话如当头棒喝。
江齐言险些没回过神来,许久才恍惚问她,“沈姑娘要成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得沈姑娘如此青睐?”
她毫不避讳,坦诚相告,“算不得哪家的公子,他是学堂教书的先生。”
又问他,“江大人可在陵川久待?我们的亲事定在八月,届时江大人若在,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她眉眼弯弯的笑,丝毫没注意对面江齐言倏然黯淡下来的眸。
第200章 仇怨
八月。
眼下离八月,不过堪堪一月而已。
他总是晚一步,与她再度擦肩而过。
只是到底是不甘心的,也有心想见见她话里的那个教书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她倾心。
与此同时,沈清棠去见江齐言的消息也由砚书传到了裴琮之耳里。
“想不到他竟然也来了陵川。”
学堂后院,裴琮之负手直立在槐花树下,面容沉静,并无波澜。
砚书恭敬问,“大人的身份,怕是不好见他。可要避开?”
他如今在朝堂中人眼里可是已在紫荆关战死的忠烈将士,自然是不能叫人知晓他如今好端端活的,隐居在陵川。
未料裴琮之却摇头,“不必。”
他也有心,正好要会会这江齐言。
江齐言倒是从未想过他来学堂里看见的教书先生竟然是裴琮之。
曾经那个朝堂上一手遮天,搅弄风云的大人物。
如今着起青衫来,也有几分夫子的温润气度。只那眉宇间的泠然,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可是他怎会在此处?
他不是该战死在紫荆关了吗?
江齐言心里翻江倒海,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隐隐呼之欲出。
领他来学堂的正是程颂,话里话外对这裴琮之多有推崇。
“江大人,这便是裴公子。他如今虽在这学堂里教书,但才华斐然,想来日后前途未可限量。”
可怜程颂一番苦心,蒙在鼓中,还想着多向权贵推崇裴琮之,以便他日后平步青云多一分帮衬。
他总归与沈清棠相识一场。
也盼得她有个好归宿,所嫁之人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只是未料他口中之人已然是这朝堂上权势最盛之人,连那龙椅之上的天子都甚是忌惮。
他现下假死,隐居在这陵川城里,是想做什么?
江齐言不敢做想。
学堂下学后,在后院的槐花树下,裴琮之和江齐言对坐叙旧。
“江大人,上京城一别,好久不见。”
他还有兴致,煮一壶泛着烟气的清茶,慢条斯理地斟一盏,送到江齐言面前。
江齐言却并不饮,迟疑半晌,问出的,是酝酿许久的疑问,“裴大人怎会在此处?”
裴琮之垂眸,意味深长的淡淡一笑,“江大人不也在此处吗?”
他又反倒问江齐言,“江大人不在南江城,千里迢迢来陵川,是为何事?”
江齐言是为沈清棠而来。
夫婿已亡,又无父母双亲,孤零零一个姑娘家在这世上,总是格外不容易的。
两人曾经在南江城里同生共死,就算只是朋友,也该当有几分情谊。
他自然起了心要来照看她。
却未料她那早已死在紫荆关的夫婿如今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与她上演了一出对面不识的戏码。如今诓得她摒弃前嫌,即将要同他在这陵川城里成亲。
江齐言怎能不知这一切都是裴琮之的处心积虑。
只是看破未说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垂眼道:“太医院要将南江,陵川两地瘟疫的发病起源整理成册,带回宫中,封进藏书阁。下官得旨,随吴太医一同来陵川审查。”
还是先前与知县的说辞。
“原是如此。”
裴琮之并不挑破,只是微微笑道:“江大人当真是勤政爱民,这样的小事,也亲自屈尊跑一趟。”
这样意味深长的揶揄,江齐言并不放在心上。
两人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点到即止。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心知肚明,向来不会摊在明面上。
自然在外人眼里,也装得互不相识。
南江城的知县大人,陵川城的学堂先生,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山远水远。
若要说两人之间唯一的羁绊,便是安济坊的医女――沈清棠。
寻着个机会,沈清棠引他们两人相见。
“这是南江城来的江大人。”
她笑意盈盈,转身再介绍裴琮之,“江大人,这是学堂教书的裴先生,也是……”
后面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倒是裴琮之极为坦荡,抬手对着江齐言一揖,清风明月的朗朗姿态。
“见过江大人,在下裴宗,是清棠的未婚夫婿。”
“未婚”轻掠而过,“夫婿”二字倒是咬的极清楚。
他到底心胸算不得宽广,还记着江齐言曾经惦记沈清棠的旧事,有意提醒江齐言。
江齐言倒是不甚在意,微微颔首,“裴公子。”
这相见不相识的戏码,两人也是做得足足的。
只是晚些归家,深巷寂静,赫然无声。
沈清棠却是突然问裴琮之,“你和江大人,旧日有仇怨吗?”
第201章 义妹
“并无。”裴琮之停了脚,转头看向她,“清棠何至于有此一问?”
两人已定了亲,他也改了称呼,直接唤她闺名。
只是那声“妹妹”却是搁在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沈清棠微微蹙眉想,“方才你和江大人在一处,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姑娘家的心思总是格外敏感。
何况这两人面上装得和煦,眼里的不对付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像初识,倒像是素日的仇敌。
她将心里这一点疑虑说与裴琮之听,他却是轻轻一笑,“哪儿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仇怨?他是南江城里的知县,我一个小小的学堂先生,从何处去得罪他?”
他说得不无道理。
沈清棠只得将这疑虑在心中搁下。
但后来明眼人也瞧得出来,南江来的知县大人和学堂的教书先生的确是不对付的。
江齐言时常来找沈清棠,打的是调查当年瘟疫的名义。沈清棠自然不疑有他,尽心尽力地配合。
一来二去的,眼见的裴琮之的脸色就沉下来。
学堂里的小学子看在眼里,在底下掩着嘴,窃窃私语,“夫子的脸色好可怕。”
他们从没见过往日里温润如玉的夫子这副冰冷冷的模样。
夜里去安济坊接人。
“那江大人不是什么好人。”他难得沉着声,提醒沈清棠,“日后离他远一些,他再来寻,只说医馆忙,推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