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并购案。”
许楷文说得轻描淡写,但Michael却说:“我可是见证了他人生里的高光时刻。”
乔予洁拿起酒杯,看着他,“哦?那我很感兴趣。”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之前在香港工作?”
他微微侧身跟她解释,“最开始的半年是做consulting,然后跳槽到了现在的公司。当时公司想在大陆扩展新业务,于是将香港的整个团队都派了过来,我和Chris都在其中。”
“当时正好是公司内部结构重组,旧员工被挖光了,公司里没有人,所以老板放手让我们自己做项目。我当时接了一个很大的跨境并购案,并购一家德国企业,做的是智能芯片。这个案子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没想到在节骨眼上政策收紧,那一年中,很多涉及海外的并购案因为各种原因搁浅,很多通过不了银监会证监会,因为政策而打水漂的案子比比皆是。”
“然后呢?”
“然后我遇到了贵人——就是他,Michael。”
许楷文将酒杯举向Michael,两人碰杯,“他在法务上给我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使得这个案子大获成功。从那以后我学到了一件事情,就是一定要请最好的法务团队。”
“Kerwin还是太谦虚了。这个案子是那一年中为数不多成功了的海外并购案,让他在行内名声大噪。”
乔予洁不太懂金融圈,只是知道一些简单的规则,“那你应该会接到很多高薪邀约,为什么没有跳槽?”
“别觉得他是和钱过不去的人。”
Chris帮他回答,“没有跳槽的原因,是公司给了很高的奖励,老板为了挽留他,给他安排了一条非常顺畅的升职路。”
原来如此。
许楷文说:“最开始我没想过会呆这么长时间。大陆的投行,哪怕是外资,除了高层外籍雇员也不多。原因是市场有很大的差异,加上语言问题,生活环境问题等等……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这座城市,能坚持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Chris感慨,“可惜别人觉得我们眼里只有钱。”
乔予洁问:“而事实上是怎样?”
Chris答:“事实上我们眼里还有黄金、比特币……”
在场人都笑了。
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乔予洁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真挚地说:“Chris,你的菜实在太好吃了,堪比我心里的米其林三星。”
她记得第一次吃Chris下厨做菜的时候,许楷文特意提醒了她用餐礼仪,一定要在最后给厨师一些褒奖,那样Chris会很开心。
该记得的,她都记得。
Chris吹起口哨,“听听这小嘴多甜,漂亮的女孩就是比较惹人爱。”
正餐后,就是甜点时间,乔予洁站起来问:“有没有人要吃冰淇淋?”
大家的胃都是饱胀状态,Michael摇头,Chris摸着肚子朝她眨了下眼睛,“Thanks, sweetie, 但我太饱了。”
乔予洁独自进到厨房,打开上层的橱柜,在里面找能盛冰淇淋的碗。许楷文跟在她后面进来,伸手准确地拿出一只玻璃小碗递到她手上。
她扭头,“你也想吃冰淇淋?”
他只说:“我陪你吃。”
外头有烟味飘进来,许楷文顺势把厨房的门关上。他有些庆幸这不是开放式的厨房,而是中式厨房。
他下午买了三盒冰淇淋,酸奶味的,草莓味的还有榛子味的。乔予洁挑中了心仪的草莓味,从抽屉里拿出把铁勺,对着冻着的冰淇淋桶使劲,最后以失败告终。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我挖不动。”
买的时候在路上耗费了太长时间,冰淇淋是化开后重新冻上的,当然会很硬。
他接过她手里的勺子,挖了一满勺,问:“够吗?”
“嗯。”她应了一声。
是她经常会发出的应答,不是yes,很轻的一声,带着点儿鼻音,他很熟悉。
乔予洁拿着小碗小勺坐在干净的料理台上,而他靠在墙上,厨房的窗户开着,夜里有风吹进来,还算凉快。
她把自己的勺子递到他面前。许楷文愣了一下,张口含住。
“好吃吗?”
可能因为太冰了,他觉得甜味来得慢。
“还行。”
小银勺被她含在嘴里转了个圈,贴着舌尖舔干净,拿出来在透明的玻璃碗中搅动。明明她只是在吃冰淇淋,落到他眼里竟然说不出的性感,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离开墙面,凑上去,等着第二口。
给他点甜头,还来劲了。乔予洁从料理台上跳下来,“自已拿碗挖着吃。”
第24章
主菜聊的话题是工作, 甜点聊的话题是爱情。
两瓶红酒已经见底, 大家都是微醺的状态,话题自然越来越深入, 男人们开始聊起青春期时的糗事。
“Kerwin最狼狈的样子, 大概只有我见过。应该是在泰国,我们在一条酒吧街上喝酒,原本是为了来找艳遇的, 结果他醉得一塌糊涂,最后坐在地上不走,边哭边说,‘我搞砸了,I fucked up……’ ”
餐厅吊灯下, Chris掐着嗓子在模仿他当时的声音。
“说真的, 比起看见他哭,我更震惊的是,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脏话。”
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人坐在地上哭的画面, 实在有些难以想象,更何况故事的主角还是许楷文。
他抱手歪坐在椅子上没有做声。
Michael举杯道:“True love is tear. ”
Chris举杯道:“True love is blood. ”
乔予洁举起杯子,依次碰过去, 淡淡道:“True love is first blood. ”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她抿了口红酒,耸了耸肩,从位置上站起来。
许楷文扶了她一下,问:“Are you OK?”
乔予洁点头,然后去到洗手间。
她打开水龙头, 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的脸。
First Love,感受到的快乐比较少。在真正有那一夜之前,他们其实打过几次擦边球,试了很多次,都因为太疼了没能成功。
她至今还记得,他一直反复在问她,你确定吗?因为这对你很重要。
问到最后,她甚至怀疑那个不确定的人是他。
她决定把自己给他,是因为她觉得他爱她。
后来她明白,一个男人想睡你,和一个男人爱你,是两件事情。她承认有时很难区分。
从洗手间出来,那个拿走了她的first blood的男人就在门口等她。而他无疑也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在他的视角中,那个夜晚是很自然发生的。因为害怕她太疼,所以他的动作很克制,不停的亲吻和抚摸她,到最后也并没有完全释放。等他解决完回来时,她抱着被子,有些抱歉地看着床单上的血迹说:“你要洗床单了。”
而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感到抱歉的人应该是他。他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新床单换上,然后抱着她说:“我会永远记得今晚。”
那是他的真心话。
她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成年人了,甚至可以拿First Love来开玩笑。
许楷文靠在门边,说:“你喝了不少。”
“我喜欢红酒,没道理不喝。”
她扯了两张纸巾,擦了下嘴唇,“我想抽烟。”
他们去到阳台,窗台上放着烟灰缸和打火机。
他打开窗户,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骆驼。
有风蹿进来,乔予洁甩了甩头发,抽出一根点上,动作熟练。
“没想到你也会哭。”
许楷文深吸一口,“是的,男人也会哭。”
她想,不知道哪个女人这么好运,能收获他的眼泪。
下一秒他说:“我哭过,为了你。”
乔予洁转头看着他。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但后来我告诉自己,我是个男人,我需要像石头一样坚硬。”
乔予洁看着外头的夜景,说道:“大陆金融市场监管尴尬,政策紧凑,其实你更应该留在香港。”
“高薪挽留,公司资产重组只是一个契机。”
许楷文没有否认,“我对这里有感情,所以我想回来。”
他不想将自己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归结于“她”,但不可否认,那一年他们所留下的回忆是无法比拟的。
“没有想过要走?”
他笑了一下,“想过无数遍。”
他并不是在等她,他也在过自己的人生。但心里的某一处,总有留存着一个念想。或许,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她还会回来。
“这几年,我身边的同事们,有的被挖到高级甲方做管理层,有的中途去读MBA,有的成家结婚……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终点也不一样。”
他把她真的当做朋友在倾诉,“做这一行,体能和精力十分重要,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素质的下降,体力会渐渐跟不上。不瞒你说,我现在每天都觉得很累,只是在做重复的工作,我不知道我的终点会是哪里。”
乔予洁觉得有些嘲讽,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拼命工作却只能换取基本温饱收入的人,“你拿着丰厚的薪水,有别人羡慕的完美履历,还有什么好苦恼的?”
“我这样说,的确有些不知足。”
他伸臂,将烟灰抖落在窗外,“我只是觉得,人生,应该过得有意思一些。”
“怎样才算有意思?”
“我不知道。爱情?梦想?总要去追求一样东西。”
他说:“人总要追求什么,才能有原动力。当你停止追求金钱时,你需要转移原本的注意力,很自然的就会开始想着一切其他的东西,比如婚姻,家庭……这些很常见的选择。”
她看过来,冷色的月光照在精致的脸上,“驱使你的原动力是什么?”
“我想我跟你说过了。”
他指了指窗外的半轮月,“The moon. ”
“月亮里面有什么。”
“等我看过了,才能告诉你。”
他们并肩站在窗前,用两支烟来维系这一场谈话。
其实他手里的那根已快烧到烟嘴,他仍不想掐灭它。
“你呢?你现在追求的是什么?”
“名气。”
她直言不讳,“名气会给我带来金钱,本质和你是一样的。”
对她而言,钱是永远不够的,不只是为了维系生活那么简单。
乔予洁在烟灰缸中摁灭指间的烟,“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许楷文重复了同样的动作,“我今晚开不了车,我陪你下楼叫车。”
他们回到餐厅,和Chris还有Michael告别,许楷文拿起她的包,陪她下楼。
走出电梯,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许楷文问:“你明天做什么?”
“你约我?”
他把步子放慢,用掩饰的语气道:“有部想看的电影。”
“明天我没时间。”
“那后天?”
乔予洁好笑地看着他,“你不用上班?”
他现在的工作确实轻松了不少,至少不用加班。
“……晚上?”
“再说吧。”
乔予洁在手机上确认位置,车子还有两分钟就到了。
两人在小区门口停下,许楷文摸了下鼻子,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今晚为什么答应过来?”
“有点怀念Chris的手艺。”
他点了点头,没话了。他算不上很有耐心的人,但更害怕控制不好做朋友的度,而搞砸这个晚上。
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问她晚上是否愿意留下。她心想,Fine。
车子来了,乔予洁给了他一个拥抱和贴面吻。
她的脸是烫的,他的手不自觉就放在她的腰上,一句You don't hava to go还没出口,就听她说:“晚餐很棒,谢谢你邀请我。”
他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离去,只觉得怀抱里空落落的。
坐上车,乔予洁看见后视镜里的人一直没有走。
他们刚开始约会的时候,他千方百计想留她在他家过夜,也会耍些小手段。比如拉着她看午夜场电影,或是去听Live House,错过地铁的末班车。到了家,他会特意把暖气开得很高,让不肯脱掉毛衣的她犯困,也不是非要发生些什么,他只是想抱着她睡觉。
做朋友,其实很好,至少没负担,很舒服。一旦越过了那一步,恋爱又将是一场无果追逐的开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种游戏,每开始一次都是对自己的折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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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的行程,是DIVA新季度的拍摄,飞香港。
这次DIVA除了会推出秋冬内衣和成衣系列,还会推出一条全新的女士香水线。
关于这条全新的香水线,圈内已传出了不少风声,这个香水系列名为“Donna Passata(昔日女人)”,一共有六款,名副其实地用了“前女友”的名字来命名。灵感来源于Alessandro本人,宣传语便是“昔日女人留下的味道”,调香由法国香水名师操刀设计。
新闻一出,自然在时尚圈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正大光明地为前女友设计香水,真不知道该说他浪漫还是凉薄。
有看热闹者去采访他的著名前任们,“Alex为你设计了一款香水,你知道吗?”
有的选择不作回应,也有的大方站在镜头前对话,“他是为了市场,不是为了我。至少我没有收到任何合作的声明,哪怕一条问候短信也没有。反正我们都习惯了他是个冷血动物,不是吗?”
圈中褒贬声不一,但无论如何,对Alex来说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甚至不必投入宣传,全新的香水线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一个货真价实的商人,是可以把爱情也拿来做生意的。
乔予洁对此全然无感。她的商业价值现在和DIVA属于捆绑关系,从合同隶属上来说,Alex是老板,而她是雇员,并没有资格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当天需要换不同风格的造型,妆发都要到现场准备,乔予洁在酒店做好基础护肤后,穿着简单的衣服赶到拍摄现场。
走进化妆间的时候,她愣住了。
Alex正坐在里面等她,手里是几份当地的娱乐报纸。
他没有抬头,嘴里嘟囔着,“我真不知道该骂你,还是该夸你。”
她并不知道他会亲自来现场,而且是坐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自上次在电话里起了争执后,他就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一年中像这样的冷落,大概会有四五次,或长或短,都取决于他的心情。她已经习以为常。
“我捧你,是为了让你替我打开亚洲市场,别觉得我在做慈善。如果你继续惹麻烦,把自己的名声贬得一文不值,那就准备好失业吧。”
Alex将腿上花花绿绿的杂志丢到地上,话锋突转,“不过呢,你也不是完全在办坏事。这次的新闻和DIVA新季的宣传概念不谋而合,正好能当作预热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