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验过身,卷宗也在。”
“殿下是想说,一个被安上通敌叛国的将军,在遇偷袭之时,并没有里应外合,大开城门,而是负隅抵抗,直到粮草耗尽,与敌军同归于尽。”她冷冷地看向赵怀英,眼里太多的不甘心和心疼。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的纰漏,却总有人装聋作哑。
“他死了三年了,”赵怀英不明白,好端端地又为何想起这样的陈年旧事,“即便他没死,我也会亲手杀了他。”
“他如果活着,你们邹家一个也活不了……”
赵怀英声音有些令人发悚,叫衡阳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眼前人变得突然陌生起来。
他说得半点不假,只要陆照枝回来,上京的暗卫就会发现他的行踪,杀了陆照枝,也算是保全自己。
“不过,”赵怀英短暂地想了一下,“他如果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找你。大理寺少卿严奉之,是我的人,他若能自证清白,我必定不会冷眼旁观。”
衡阳突然有些看不懂赵怀英。他说的话,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更像是内心的一种自我折磨。
“殿下想杀他是为了我,想救他也是为了我。”
“你那么喜欢他,”他神情失落道,“要是杀了他,你该多难过啊,我舍不得你难过。”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衡阳,什么时候也回头看看我啊,”他像没事人一样,语气软得像个孩童,“我也会难过吃醋的。”
衡阳心上像压了块石头,默默地把手中玉佩搁到一旁。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赵怀英是怎样的感情,或许更多的是亏欠,要不是他,陆照枝的孩子又怎么能活?倘若赵怀英知道养了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会不会气得想杀了?不过那个时候,父子间也就早有感情了,未必能下得去手。
她盼着陆念归平平安安地长大,也害怕哪天会突然失去他的庇护,邹家再牵连。
因而她很听话,知道赵怀英不高兴,便像只猫儿一样蜷缩进了对方怀里,“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轻轻摩挲着如云般的长发,一把将她搂紧。她白皙无瑕的脸颊上映出阵阵潮红,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双唇宛若杏花娇嫩欲滴。
赵怀英缓缓地闭上了双眸,身子紧绷地像是一把拉开的弓。
她太聪明了,以至于赵怀英觉得,自己喜欢的是那样羞耻的事,而不是她这个人。
这也是她头一回主动与他亲热。
大雪还在下,落在庭院里,寂静无声,他闻见,原来雪也是有香味的。
“什么人?!”窗前有道黑影掠过,紧跟着传来王府侍卫的声音。
衡阳吓了一跳,赵怀英也没了兴致,穿戴整齐后往外头走去,“别乱跑,等我回来。”
王府向来守卫森严,有侍卫也有暗卫,但也吓不住那些前来行刺的杀手。太子病逝,储君之位空悬,皇帝在两个儿子之间,踌躇不定。
一个是赵怀英,一个赵怀庆。
近几个月来,王府抓到的刺客无一例外都是赵怀庆派来的,不过那些人都是死士,被抓到以后纷纷自尽,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即便赵怀英知道,也毫无办法。
不知怎地,看到赵怀英出门,衡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跟着下了榻,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裙,披肩散发往外头冲去。
才到门口,便听得不知何处传来嗖一声,再回神时,那枚暗箭已经逼近眼眸。情急之下,她一把推开了赵怀英。
对方分明冲着赵怀英来的,本可以轻松避开,只是他没想到衡阳会冲上来。
暗箭穿透了衡阳的肩膀,她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白雪茫茫中,她看见了藏匿在歇山顶的身影。
那双明亮的眸子,像极了自己认识的一位故人。
但只看得见一双眼睛,衡阳也不能肯定。
“去追!”
赵怀英冷冷发令,随即抱起极其虚弱的衡阳,“你怎么那么傻?!他伤不了我。”
衡阳知道自己的担心也是多余,这来来往往的刺客那么多,哪一个能近他的身?
即便能,也很快会被守卫绞杀。
“知道殿下武功高,刚刚是我心急没想太多,”她声音轻微,略带撒娇,“万一殿下有个三长两短的,念念就没有爹爹了……”
暗箭射来的时候,她真的这么想,才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你也知道危险,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躲远些,”赵怀英不忍心责备,翻出金疮药给她上药,看到伤口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幸好无毒,就是有点深,忍着点,我把箭拔出来……”
衡阳怕疼,但也知道不能不拔。她以前也受过伤的,敷药的时候,总会咬住陆照枝的胳膊。
赵怀英有些无奈地伸手去,她轻轻合嘴,并未用力。直到暗箭被拔出,她也不曾抿一下。
“那个人,你认得?”赵怀英为她包扎好伤口,披好衣服,声音清冷,目色凝重。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赵怀英。想必年年祭拜一事他也应当知道,只是不想理会罢了。
他明知道是陆照枝的忌日,偏却要与她做那样的事。
衡阳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这个人,哪怕认识了很多年,还是有些看不透。
“若真要这么问,我是不是也该兴师问罪,不知道殿下从哪里招来那么多的仇家,个个都想取殿下性命,我和念念成日里提心吊胆的。”她巧妙地避了过去,但也知道赵怀英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怕了?”他听出她话里的娇嗔,云淡风轻道,“倘若真有一日我死于敌手,旁人我不管,但你,我一定要带走。”
他说的旁人约莫就是念念,衡阳心中咯噔一下,大气不敢出一口。
他要她陪着自己一块下地狱,简直是个疯子!
“赵怀英,你死,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她努力克制心底的恐惧,半字不敢再提念念。
他侧过身去,指尖轻轻勾起她下巴,沿着衣襟缓缓落下。衡阳只觉腰间传来一阵冰冷,而后慢慢滚烫。
“心疼了?你夫君可没那么容易死。”
当年他在皇宫里,嫔妃之间互相争宠毒害皇嗣,什么阴暗手段他没见过?
他从小就知道,万事小心,不可亲信旁人,可他从来也没怕过。
衡阳听不出他这话里到底有没有在隐喻什么?无论如何,他高兴就好。
这样一个人,谁又敢惹?
天高云卷,暮色低垂,天尽处不见一只飞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震耳欲聋。
“殿下,人抓到了!”几个府兵手执长剑,架着一人来到赵怀英跟前,裴影说罢,朝对方狠踹一脚。
守卫王府多年,这是他见过武功最强的刺客。拿下他之后,裴影才发现对方受了很重的伤,为此他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胆子不小,叫什么名?”赵怀英用火把举到对方跟前探了探。
借着火光,这才看清楚。刺客的脸上血肉模糊,沟壑纵横,已经无法叫人辨清楚本来的面目,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是清澈的。
赵怀英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那刺客冷笑一声,喉咙里发出布匹撕裂般的声音,“杀了我。”
“赵怀英,你他妈杀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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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心疼是不是(已修)◎
他一心求死。
他本来就是冲着赵怀英来的,没想过会有人出来挡箭。
竟还有人舍不得他,愿意为他去死。
“我不杀无名之辈,”赵怀英丢开火把,用长剑挑起对方下巴,似乎在探寻着什么,下一刻长剑狠狠地扎穿了刺客的肩膀,怒吼道,“说!”
裴影虽说见惯了这样的大场面,但还是被赵怀英的喝声吓得身子一耸。
他很少动怒。
“陆照枝。”声音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赵怀英从他眼里看出了不甘心和千刀万剐的憎恨。在场的府兵皆面面相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裴影更是一愣,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竟是陆照枝。
他没死还活着?只是他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赵怀英抽出长剑,他连吃痛的喊声都发不出了,双手强撑在地上,鲜血宛若一朵朵梅花,在雪里绽放。
裴影见情形不对,忙上前,“陆家反贼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你好大的口气,竟敢冒充陆照枝!”
裴影不是没有恻隐之心,当初陆照枝的死讯从关外传来,他悲痛了许久,他敬仰,却也是各随其主,唯留叹息罢了。
倘若他真是陆照枝……
好容易,死里偷生回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了仇敌,在榻上行鱼水之欢,还为他挡箭。
他不知道陆照枝会不会疯,反正他自己快疯了。
太惨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冀州陆照枝。”他知道裴影的用意,眼底透出一丝轻蔑。既然来了,他还怕死吗?
“裴影!”赵怀英看着仍在走神的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去告诉夫人!”
“是,殿下。”裴影不敢违抗命令,低着头快速往后院走去。
萤灯正在清扫阶上积雪,看着他急匆匆而来,脸色发青,忙道,“夫人已经歇下,裴将军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裴影不敢直视,他知道萤灯自小在侯府长大,与陆照枝感情非同一般,要是叫她知道,她一定会很伤心难过。
“殿下只说让我来请夫人,旁得没说。”裴影不敢久留,灰溜溜地跑开了。
青色麻石砌成的密室内,陆照枝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脑海中全是她拼死护住赵怀英的场景,反反复复,他轻笑出声,到最后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结发夫妻,白首同心,在他看来不过是场笑话罢了。这才多久,她就改嫁了,还以为坊间传闻都是假的,他不甘心,他不信。
陆照枝觉得他就不应该回来,他就应该死在关外。
“他好像伤得很重……”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陆照枝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三年了,三年未见。她在近处,再看到这张容颜时,陆照枝险些放声大哭,可他忍住了,用手支撑起身体,靠倒在墙上。
“他很快就要死了……”赵怀英凝眸,眼底满是寒意,“府兵刚刚抓到的刺客,他说他是陆照枝。”
他递出长剑,柔声道,“你说,你早已臣服于我,我不信,所以要你试试。”
要不是从赵怀英的口气中听到了杀意,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样一副支离破碎的身体,会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陆照枝。
他太瘦了,像颗轻飘飘的浮尘,衣裳几乎是垂挂在身上,双眼无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口,脸上更像是被人用刀剑活生生割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可无论眼前这个到底是不是陆照枝,怕也活不过明天了。
“殿下……”她语气满是哀求,可赵怀英却无动于衷。
她无奈,只得接过那把长剑。
“怎么?心疼了?”赵怀英搂住她细嫩的腰肢,下颌搭在粉颈上,亲昵地蹭了蹭,“要是怕,我来帮你。”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长剑直逼陆照枝喉咙,吓得她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长剑刺歪了,在原本的伤口上,又狠狠地补上了一剑。陆照枝低吼了一声,双眸猩红。
敌军的长刀砍在他身上,赵怀英刺他的时候,他都不觉得疼,可偏偏就是邹衡阳这不太用力的一剑。
他真的疼了,很疼很疼。
他的心在哆嗦。
“不要!”
叮地一声,长剑落地,她满脸惊恐地看着赵怀英,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我求求你,不要……”
如此举动,也让赵怀英真的相信,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陆照枝。
衡阳怎么也想不到,平时里对自己的好,莫不是装出来的?他竟然要她亲手杀死陆照枝。
“他刚刚用暗箭射伤了你,”赵怀英饶有兴致道,“看来你没骗我,他就是陆照枝。”
“你别碰她,放开她!”陆照枝挣扎着想起身,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只能满眼愤恨地看着赵怀英,嘶吼,沉寂。
杀人?在侯府的时候,她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而今他赵怀英却要她杀了自己。
“碰?”看着陆照枝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模样,赵怀英心里燃起一阵快/感,他等一天等了太久,邹衡阳本来就是自己的,是他横刀夺爱在先。
“她的每一寸肌肤,我都尝过,”他冷笑道,“陆照枝,你要不要问她,是如何在我榻上承欢的?”
他不想问,他不想听,因为他刚刚已经看见了。他不愿想起那样的伤心事。
“赵怀英,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他能自证清白,你会为他申冤。”到如今,衡阳的心底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赵怀英没这么坏,至少不那么冷血。
一个忠心为国的将军,受了不白之冤,他那么惜才的人,大抵还是有恻隐之心的。
“你别忘了,要不是他,你们将军府怎会沦为那样的境地?”赵怀英其实早已猜到,她会为陆照枝求情,拼了性命也会护住他,只是当对方真的这么做时,仍觉得心痛难忍。
她还爱着陆照枝,那么先前的巫山云雨,耳鬓厮磨都是假的吗?
“他若是清白的,大可堂堂正正进我肃王府,我赵怀英愿以命相护,替他洗清冤屈,”他原以为自己能承受这样的时刻,“可他偏偏要偷偷潜进王府。”
“邹衡阳,你亲眼所见,他想杀了我!”
赵怀英才知道,她对自己没有半点心疼,先前说那番话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眼底是有委屈和不甘的。
“赵怀英,我求求你!放他走吧,”她并没有回应他的倾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算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要杀我,邹衡阳你看不到吗?他要杀了我,你却在这里为他求情?!”赵怀英笑出声来,“你已经是我的人,你的心你的身子早就属于我了。”
“赵怀英,”她走上前,轻轻牵起他的手,柔声道,“我邹衡阳说过的话一定作数,自始至终,我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不想杀他,不是因为对他垂怜,而是我不想你手上沾染太多血腥,孩子还小,我们就当为他积福。”
邹衡阳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哪怕是假话也是好的。
赵怀英太容易哄了,说几句好话就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