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对,他还有孩子。赵怀英想起来了,他没有输,也不会输。
陆照枝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衡阳嘴里说出来的,他们的恩爱更不像是装的。
“邹衡阳,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的!你都忘了!”
她怎么还和赵怀英有孩子了?那他的孩子呢?那个原本属于他们的孩子呢?
“她答应过你什么了?”赵怀英得意道,“一个乱臣贼子,难道她答应替你守身如玉,拿整个将军府替你陪葬吗?!”
陆照枝身子一沉,堕了下去。赵怀英说得没错,眼下的自己,自身难保,还怎么去护她?
“我没反,我没反……”他喃喃自语,默默低下头去。
在城中苦苦坚持了数日,耗尽粮草,挨不到援军,他只能大开城门,与敌军拼一死战,以求一线生机。
说他反了?大燕派使者偷偷来侯府求他时,皇上听信奸臣中了埋伏,却向他问罪,东宫试图拉拢他,以冀州侯府上下几百口人性命做要挟时,他怎么不反?
偏偏是他整整被困城中一个月,浮肿着身体和战士们杀出一条路,是他在紧守城门苦苦等待援军,写好诀别信的那时,他反了?
听起来,有些荒唐可笑。
以前陆照枝不信怀璧其罪的道理。
现在他信了,可也晚了。
太子突然病逝,朝中局势不稳,东宫空悬,有人趁机而入,试图浑水摸鱼,他保持中立,却不曾也被卷入其中。
赵怀英走到他跟前蹲下,用掌心拍了拍他的脸颊,目色阴鸷,“听到了吗?陆照枝你输了。”
“我答应衡阳,不杀你。”
他听到了,邹衡阳说,她从来没喜欢过。
他知足了,这趟王府没白来。他亲眼看到他们在云雨,还是她主动的,他也听到邹衡阳了说不喜欢。
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
“他反正已经活不成了,”她强忍住眼里泪水,“我有话要跟他说。”
赵怀英犹豫片刻,招招手,连同裴影也一起走了出去。
“殿下,夫人她会不会……”刚出密室,裴影就忍住追上前,欲言又止。
他怕陆照枝会起杀心,更怕邹衡阳自己不想活了。
赵怀英似乎也能猜到他想问什么,却没有回答。
从她进王府的那一刻起,赵怀英就知道,她并非真心真意,这么做无非是为了保住邹家。
可他却是心甘情愿,被她这么骗着,虽然她的心不属于自己,但至少身子是他的。
直到陆照枝出现的那一刻,他都这么想。
第4章 第 4 章
◎邹衡阳我都看到了(已修)◎
见赵怀英终于走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陆照枝跟前,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疼……疼吗?”她不敢伸手,泪水簌簌,“对不起,陆照枝,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演,继续演,”陆照枝侧过脸去,不愿看她,“演一演你是怎样的心疼,怎么样地无可奈何!”
“这三年你都去哪里了?”她知道陆照枝很生气,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确实太过难以启齿,“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别假惺惺了,”他转过头来,凌乱发丝下,满是裂口的脸庞,有新伤也有旧伤,“我已亲眼所见。”
看到他们两个翻雨覆云,比杀了他,更难受。
“陆照枝,”她神色复杂,压低了声音,“这里是王府,恐隔墙有耳,我不能说太多……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这么做是权宜之计,我从来没有,也没想过要背叛你。”
“邹衡阳,假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他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你吻了他,替他挡箭,还给他生了个孩子,不是吗?”
“你答应过我的,”他整个人像被冲散的泥沙,瘫倒在地,“你说过,若有朝一日,我战死沙场。你会留下这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他不妨碍你喜欢赵怀英,要和他在一起!”
“倘若,我告诉你,孩子还活着,”她不敢大声说话,眼里噙满泪水,“陆照枝,我们的孩子,他还活着……”
“活着?!”他眉头微微蹙起,不可置信道,“在哪?孩子在哪?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眼底燃起一丝光亮,喉咙里甜气上涌,呕出一口鲜血。
“不要,不要让孩子看到我这副样子,会吓着他的,”他似乎情绪稳定了一些,“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男孩。”她回。
“我以为是个女孩呢,女孩一定像你,”他笑出声来,“男孩也好,以后我教他骑马射箭……”
他笑容突然凝固住了,满眼担忧些什么?他出不去了,哪里还用得着想这么远?赵怀英不会放过他的。
他释怀了,仰头看天,那里有一扇小窗,也是唯一能看到的光亮的地方。
雪落了进来,风也跟着漏了进来。
火苗在微风中轻轻闪烁,她出去了一阵,而后又很快回来。
她手中抱着一个孩子,约莫三四岁,粉嘟嘟的脸蛋,很是可爱。
他神情凄然,浑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双眸空茫茫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孩子睡着了,睡得很香。
“抱一抱他吧……”她道,泪水里在眼眶里打转。
他还没抱过孩子,一时间有些无措,更怕身上的血污沾染到,孩子软软的像云朵一般,身上还有淡淡的奶香,让他原本僵硬的心瞬间融化。
看得出来,她照顾得很好,身上穿的刺绣精美,干干净净,头发漆黑顺滑。
“他叫念归,”她紧紧抿着唇,强忍住泪水,“陆照枝,三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念归……”他跟着重复了一遍,遂把孩子递回给了她,“快些送回去吧……”
要是被赵怀英发现,以他眼下的身手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顷刻间,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她曾问,陆照枝你怕什么?
那时年少,确实也没什么可怕的。
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不怕,赵怀英以性命胁迫他,妄图结党营私时,他不怕。
可眼下,他却怕了。
衡阳也怕,她不敢告诉萤灯,陆照枝也活着,还被赵怀英这般羞辱,折磨。她要知道,一定会去拼命。
她身边没有人了。
“陆照枝,就算为了念归,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她很快折返回来,“我会照顾好他的。”
“邹衡阳,我真傻,傻到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
“你委身做妾,自甘堕落,我凭什么相信他是我陆照枝的儿子,而不是你和他的野种?”
他心里有道坎,怕是这辈子也过不去了。睁眼闭眼,都是他二人亲热的场景。
衡阳一愣,三年了,他变了好多,变得很陌生。从前,两个人再吵架,他也不会有一句重话。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脸上,他却不觉得疼,木讷地像只木偶。
“陆照枝,三年了,这三年你都去哪里了?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她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决堤,“他们说你反了,候府上下流放三百里,永不得归京。阿爹阿娘年纪大了,他们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文轩又那么小,他们怎么受的起?”
“陆照枝,你告诉我,你没有反!你没有做出叛国的事,你问心无愧!”
陆照枝沉默了,他回忆起在虎牢关的时候。两国歇战多年,大燕却屡次来犯,气焰嚣张。派出的使者被截杀,劝解无果后只能刀兵相向。
战事突然,即便陆照枝有足够的把握,也抵不过同室操戈。
他向朝廷搬救兵,救兵却迟迟未到。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败的,又是怎么被救下的?虎牢关大败他有罪,万死难辞其咎,可怎么没想到自己会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还是从坊间,那些孩童嘴里唱的歌谣,听见的。陆家一门忠烈,沦落至此,他有愧,更无颜见地下列祖列宗。
他身子僵住了,想给自己翻案都无处下手,他身边只有余痕了,也了很重的伤,把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邹衡阳,让赵怀英把我交给大理寺吧,”陆照枝道,“他不是一直想当储君吗?把我交上去,换他想要的。”
他想到了念归,自己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当他的父亲?而眼下看来,赵怀英并不知情,会对孩子好的。孩子不记事,等长大些,父子感情深厚了,更无人能离家。
“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衡阳见不得他自暴自弃,自我摧残,当初的桀骜不驯,都去哪里了。
“我没反,也没有里通外国……”他放缓了语气,用脑袋狠狠地砸着石墙。
“陆照枝,”她及时制止了他,“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相信他是无辜的,相信她一定能找出破绽,为他申冤。那个人,无论在天涯海角,她也要揪出来,拉去大理寺,为他翻案正名。
“夫人,时候不早了!”裴影从外头走了进来,用剑柄敲了敲铁门。
再晚些,赵怀英也会起疑心。衡阳缓缓起身,很是担忧地看了裴影一眼。
铁门重重地被锁上,陆照枝仍蜷缩在角落里,像只落败的困兽,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雪已经停了,裴影提着灯笼静静地在前头引路。密室离别院还有一段的路程,常有虫蛇出入,积血很深,没过脚踝。要不是陆照枝,她甚至还不知道王府还有这样的地方。
寒风凛冽,她裹紧衣裳,不由地加快了步伐,“裴将军……”
也不知道,那些话,他听到了没有?他是赵怀英的死士,衡阳多少有些担心。
“末将知道夫人想问什么?”他提着灯笼转过身来,“末将也相信小侯爷。今日之事,末将也绝不会在殿下面前提起。”
“多谢裴将军!”她躬身行礼,热泪盈眶。
“夫人,万万不可……”裴影忙上前拦住她,“夫人这样,折煞末将了。”
衡阳心头一暖,冲对方笑了笑。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窗子前,那里还燃着灯。
“夫人……”裴影欲言又止,在他看来,自家殿下又何尝不是性情中人?
当初,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娶她进王府,甚至让原本就不亲近的父子,又疏远了不少。
可这些,赵怀英从来没提过。
“夜深了,我就不去打扰了……”邹衡阳短暂地停留了片刻,默默地回了房。
赵怀英端在桌案前,目色苍凉,他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以为她会进来看自己一眼。
倘若陆照枝没有出现,她应当是喜欢自己的。
十岁那年,他在国子监念书,其中有位太傅便是衡阳的父亲,他也因此与她相识。
他们的相识早于陆照枝,感情也一直很深厚。彼时,他并不是个受宠的皇子,他年纪小,总被其他的几个皇兄欺负。
父皇忙于政务,也没有精力照顾周全,母亲是个宫女,出身卑贱,却也早早地病死了。
他无依无靠,自小尝尽欺凌之苦,纵使有皇子的身份,但在宫里,连那些品级稍高的太监也能踩一脚。
他不敢还手,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衡阳也是在玩耍中,无意撞见了他。
两只眼睛哭得像兔子一样,好在他并不是倔强的人,无论他遭受多少白眼和不公,依旧温温柔柔的。
他好像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年前这样,十年后也是。
她拿出阿娘做的桃花糕去安抚他,她说,要是不高兴,就吃甜的。
于是乎,王府里再也没断过。
他其实也没那么爱桃花糕,只因看到的时候,总会让他想起艰难岁月的里,那一束光。
衡阳是他赵怀英的光。
可这束光,却被陆照枝摘走了,他的世界,仿佛又暗了下来。
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求娶赐婚时,父皇会大发雷霆?
蜡油滴在他手背,已经积成厚厚一滩,直到火苗飞溅,他才幡然醒悟。
桌案上,那一小碟桃花糕,就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他惊恐地掀翻,连同案上的墨宝也散了一地,跌回位置,气喘吁吁。
以为他遇到了危险,守在外头的裴影拎着配剑冲了进来,瞧见眼前一幕,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他喝道,怒指外头。
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三个时辰,天都快亮了,她都不曾过来关切一眼。
他也是人,他也会疼啊……
衡阳静静站在窗前,看着那个身影,她一夜未眠,却不愿见他。
又或者,她不敢。
“夫人醒了一夜,还是早点去歇着吧,”萤灯也跟着守了整夜,“听裴将军说,那个刺客抓到了,夫人是因为他才睡不着吗?”
萤灯似乎也猜到了一些,但他不敢肯定。王府时常有刺客,却也没见赵怀英如此上心过。
她想着夫人应当是受了惊吓,半天才缓不过神。
衡阳知道瞒不住,回过身握住对方的手,用极其平静的语气说道,“是陆照枝。”
第5章 第 5 章
◎你主子不肯见我(已修)◎
“小侯爷?”萤灯颤声道,“那个刺客是小侯爷?”
她摇摇头,不敢相信,兀自又问了几遍。
“奴婢早该想到的。”
她进王府这些年,能近得了赵怀英身的,又有几个?能伤得了他的,除了陆照枝,想不到还有谁?
萤灯缓缓抬头,泛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坠下。
“怎么办啊?肃王不会放过他的,”萤灯握拳敲着心口,忍着不敢大声开口,“夫人,该怎么办啊?”
“赵怀英答应过我,不会杀他。”这话说出来,连衡阳自己都不信。
可好像只有这么一句了,唯一能叫她安心。
“夫人,”萤灯瘫到在地,无助地看着眼前人,“夫人真的以为,肃王会放过他吗?”
早年,肃王拉拢陆照枝,扩充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却被拒绝,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树敌了。
萤灯的一番话,突然点醒了衡阳。
赵怀英只答应自己不杀他,但可以叫他死于非命,随便找个理由就好。
反正他陆照枝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想……”她道。
想再去一趟大理寺。
总该有线索的,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可大理寺是赵怀英的人,贸然前去必定遭人起疑,也会惹怒他。
衡阳此刻才突然明白,为何陆照枝一言不发。他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手无寸铁,孤身一人,他说自己无罪,谁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