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素日与她交往不多,宁安候府在当朝如日中天,地位远超姜家,所交往之人自然都是在朝中与其地位相当的家族,二人便是在一些场合碰到,也没什么好聊的。
薛莹在屋内坐下,抬手轻轻碰了碰头上的嵌着一颗硕大绿宝石的发簪,趁此时机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某种轻视逐渐凝聚成型。
她依旧是在笑着,只是笑容里的冷淡与不屑让人一眼就能看出。
诚然,她今日来此处也没想藏着。
入座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让人听了格外不适。
“宝鸾妹妹怎的就住这种地方?唉,要说妹妹就是脾气好,竟能这般委屈自己,要换了我,定然是不依的。”
姜宝鸾听她这句话,便知她今日来是故意找茬,便道:“有吗?我倒是觉得此处甚好。”
薛莹笑她嘴硬:“妹妹怕不是缺银子了吧,你没来过此处,不知道也正常,在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没银子断然是不成的,我听厨房里的管事说,你连饭食都能省则省?这可不行,不吃饭饿坏了身子怎么办,所以我特意带了些水晶翠玉糕来,妹妹可别嫌弃。”
侍候在一旁的阿巧听着薛莹这明晃晃的羞辱,怒气翻涌,偏偏她是个丫鬟,只能委委屈屈地站在那,如若不然,一定是要开口反驳几句,帮自家主子出了气才肯罢休的。
姜宝鸾放下手中的杯盏,瞧着一点儿不似生气的模样:“姐姐是这儿的常客,知道的自然也多,我竟不晓得原来住这避暑山庄也需要这么多花费。只是我还要提醒姐姐几句,这些话同我说了便罢,要是叫有心人听见,在这上头做文章影响可就大了。毕竟大家都是拿朝廷俸禄的,住这儿的银子对谁来说都不是小数目,全用于奢靡享乐,要是被参上一本,恐怕......咱们用的都是辛苦钱,当然得省着点花,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巧听了,恨不得给自家主子鼓掌。
一旁的薛莹表情一变再变,茶不喝了,高高在上的嘲讽也渐渐隐没。
她第一次好好审视姜宝鸾。
先前对她的印象有些偏僻,是觉得美则美矣,但空有一番皮囊。
如今看来,她并不是没脑子的人,反倒还聪明得很。
“妹妹说得是,我托宫中的福,才能年年到此处避暑,方才那些话,妹妹别放在心上才是。”
薛莹看上去说得客客气气,实则搬出宫里来威胁姜宝鸾。
她来此处宫里知道并且许可的,因而不存在姜宝鸾说的那种可能。
姜宝鸾无害地朝她笑了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姐姐听听就罢。”
一圈打在棉花上莫过如此。
姜宝鸾点到即止,至于薛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并不在意,她只是不喜欢薛莹说话时那副夹枪带棒的样子。
果然,接下去薛莹说话就注意了很多,虽然仍有藏不住的轻蔑,但到底不敢说得太过火,生怕又被姜宝鸾抓住什么把柄。
水晶翠玉糕姜宝鸾收下了,薛莹铩羽而归,临走之时说了几句客气话:“妹妹若真是有困难,尽管来找我便是,千万不要客气。”
姜宝鸾点点头,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将她送到门口:“姐姐既然与厨房的管事相熟,我这不懂事的丫鬟前日在厨房内拿错了食盒,我看那食盒花纹精美,便想寻到主人还回去,姐姐可否帮忙打听打听?”
薛莹心道,不过是一食盒罢了,还大费周折要还给人家,当谁都和她一般这么小家子气呢。
“晓得,我会嘱咐管事帮你留意的。”薛莹不走心地应下,眼看外面阴沉沉的天,怕是还有雨,便匆匆提着裙摆离开。
将这莫名其妙来找她麻烦的人送走,姜宝鸾看着桌上那一小碟水晶翠玉糕,陷入沉思。
阿巧也颇不理解:“小姐,薛小姐她今日怎的突然过来了?好奇怪啊……”
连阿巧都觉得奇怪,姜宝鸾怎能看不出?
主仆二人同时的沉默让屋内变得格外安静,阿巧见姜宝鸾一直盯着水晶翠玉糕,以为她是因为薛莹送的这东西感到不开心,便上前一步,道:“小姐,这碟点心要不我便撤下去?”
见姜宝鸾摇头,阿巧又猜:“可是点心有什么问题?”
姜宝鸾忽而道:“阿巧,你可知道水晶翠玉糕一般配什么饮子?”
这可难不倒阿巧,她好歹也在厨房里帮忙过一阵,对饮子点心的搭配多少有些了解。
她想了想,道:“荔枝膏水!水晶翠玉糕偏咸口,刚好可以解荔枝膏水的甜腻,夏日里二小姐最爱喝荔枝膏水,所以厨房里经常会做一些水晶翠玉糕。”
说到这,阿巧的声音小了下去,荔枝膏水和水晶翠玉糕送到自家小姐院里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的。
姜宝鸾眸色沉了沉。
程庚给她送荔枝膏水,今天薛莹就特意送来水晶翠玉糕,是在暗示他们才是相配的一对吗?
梦中与程庚站在一起的女子,便是薛莹?
姜宝鸾靠在圈椅上,想起梦中那场大火,不由蹙眉,若是将那旁观女子带入薛莹的话,似乎也有几分说得过去。
毕竟薛莹是宁安候府的嫡长女,因戴孝才迟迟没定下姻亲对象,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从其他方面,与程庚都是极为相配的,只可惜中间多了她这么个绊脚石。
但,既然二人郎情妾意,想来程家也应当更属意宁安候府才对,何不找个缘由主动退了与姜家的婚事,好成全这对有情人,非要让她掺和在其中,最后一把火烧死她,程庚成了鳏夫又有什么好处?
姜宝鸾心事重重,没有了继续抄经的心思。
时间一晃而过,天黑了,雨却还没下,屋内屋外都闷得厉害,用过晚膳,姜宝鸾让阿巧将食盒取出,她将里头的小银锭一个个看了一遍。
阿巧手指点着下巴,站在一旁看她注意检查小银锭,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姜宝鸾放下最后一枚银子,想起今天薛莹离开前,她特意的试探。
从薛莹的表情来看,这饭菜和银子应当不是她送来的。
姜宝鸾带着七八分的笃定,却始终想无法将这些银子同山庄内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
今晚势必得与江扶元说一说此事,问问他的看法。
熄了蜡烛,姜宝鸾静静等待子时到来。
今夜无月,无法分辨时间,阿巧便坐在椅子上陪姜宝鸾一起等。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加上屋内又黑,她们不约而同打起了瞌睡。
困意来势汹汹,姜宝鸾使劲睁了睁眼睛,最终还是无奈小憩片刻。
她是被一阵轻微的敲窗声吵醒的,阿巧也在同一时间醒来,面上露出几分警惕。
漆黑黑的夜,根本看不清外面来的是谁。
阿巧壮着胆子来到窗前,将窗户拉开一条缝,微凉的夏风钻进来,没有月光帮忙,她什么也看不见,好在听到了江扶元那低沉的声音。
阿巧这才将窗户打开,叫了声二爷。
姜宝鸾早已换上了一身轻便又不显眼的衣裙,站在床边没有乱动。
屋内太黑,她什么也看不见,生怕撞到什么制造出动静,便张口想叫阿巧点灯。
“阿巧?”
“欸,在呢。”
声音飘过来,不确定是近是远。
“点盏烛灯。”
“小姐,我在找火折子,马上就好。”
阿巧自己也在摸瞎找东西,速度自然慢,还没等她找到东西,便听江扶元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别点灯了,走吧。”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口进来了,姜宝鸾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牵住她,示意她往右边走。
因为在黑夜中太没有安全感,姜宝鸾走得很小心翼翼,不敢迈步不说,还没走到门口,腿便在圈椅上撞了一下。
这一下疼得她诶呦一声,捂着膝盖,脚麻了大半,明日再看肯定得青一大块。
身边的江扶元似是叹了口气,弯下腰,将她抱起来。
姜宝鸾身子一轻,下意识搂上了他脖子。
“抱着,等到了地方再说。”
他说话时,姜宝鸾能明显感觉到他胸口带来的震感,低声应了。
出了门,风骤然猛烈,姜宝鸾意识到江扶元是在使用轻功,有些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衫。
腾空而起的刺激感让姜宝鸾心跳加速,等几个起落后,眼前也终于不再是一片漆黑。
这处山庄内,竟然有个地方她从来没到过。
【📢作者有话说】
江扶元:今晚等我。
宝鸾:完了,睡不成美容觉了
第15章 第 15 章
◎香◎
江扶元在屋顶站定,二人潜伏在黑暗中,悄然打量着下方的一切。
这是一处三进式的院落,比他们住的地方不知好上多少倍,虽已是子时,仍旧灯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昼不说,下面还有不少护卫轮流值岗,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换岗工作。
这里住的是什么人,竟有这样的派头。
江扶元带她来此处又是为何?
难不成程庚在这儿?
想到此处,姜宝鸾将目光投向身侧之人,却没敢出声询问,
江扶元觑准了守卫换班的时机,带着姜宝鸾从屋顶的隐蔽处落地,放轻脚步往前。
多半是提前打探过这里的轮换,跟着江扶元,他们一路上走得格外顺,即便遇到守卫,也被轻而易举地绕开,并未惊动任何人。
姜宝鸾生怕自己拖后腿,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这三进式的院落中建了弯弯曲曲的连廊,假山连着活水,四面相通,她走了没一会儿便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不知不觉,从连廊的台阶走下去,二人来到一处院落,这里的守卫相较之前又多了不少。
江扶元刚准备往右,便有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姜宝鸾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江扶元扭头递给她一个眼神,二人调转脚步朝着左边而去。
左边的守卫巡查比右边的更为森严,好在江扶元身手了得,次次都是有惊无险地避开。
进了院中,二人暂且躲在一间漆黑的房里。
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屋内是紧挨墙壁的通铺,铜盆随意地摆在架上,仅在墙边有一个很小的衣柜,整体陈设有些老旧。
门外的守卫还在院里巡逻,人影憧憧,来不及等二人反应,忽有一人推门进来,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丫鬟。
她匆匆而来,应当是找什么东西的,因太过于着急,连灯都没点,径直摸黑取了东西便走,可把躲在门后的姜宝鸾吓得不轻。
只是看这丫鬟的穿着,竟也透着几分贵气,与那些普通丫鬟不同,难不成有贵人住在此处?
姜宝鸾还没理出什么头绪,便收到江扶元的示意,他们贴着墙壁继续往前,在找到一没关紧的窗户后,江扶元悄无声息地跳了进去。
姜宝鸾虽动作有些笨拙,但好歹没惊动什么人,顺利被江扶元抱进了屋。
进去后她才发现,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分为外间和里间,外间专门用于处理公务,里间则放了一张不大的床,可以小憩一会儿。
书房内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人,姜宝鸾这才有时间问他情况。
谁知还没开口,江扶元便让她在里间待着,自己去外间的书桌那翻翻找找,也不知究竟想找些什么。
江扶元这举动和贼差不多,只是哪个贼会在偷东西的时候还在身边带个累赘?
很多时候,姜宝鸾想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上次半夜在她榻上睡了一觉,这次又莫名其妙将她带到别人的地盘来做贼,搞得人胆战心惊。
姜宝鸾心提到嗓子眼,生怕有人进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屋外的说话声让江扶元立马停止搜寻,他闪身到了里间,将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姜宝鸾不要说话。
姜宝鸾点点头,别说是说话,就是连动都不敢动。
值得庆幸的是,里间与外间有一扇很大的屏风相隔,如果不是特意走进来的话,一般不会发现他们。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说话声逐渐清晰。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人的声音姜宝鸾有些耳熟,当看见江扶元戏谑的表情时,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的确是她的未婚夫程庚。
还有一人……
姜宝鸾细细听来,眼睛骤然瞪大。
竟然是薛莹。
他们果然认识?
“你那未婚妻好生厉害,伶牙俐齿,嘴巴会说得很,我险些被她说得下不来台。”薛莹一副告状的语气,话里全是对姜宝鸾的不满。
接着程庚道:“你去找她作甚,徒增烦恼。”
薛莹似是还不解气,话语也格外刻薄:“我不过去探探你未婚妻的虚实,你这便护上了?怎的,我不能去找她?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程庚闻言,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我们自有我们的安排,若你这般随意,露出马脚的话后果自负。”
“好啦好啦,我不过就去和她说两句话,能碍什么事,再者,我也是听命而为,姜宝鸾她哪有这么聪明。”薛莹语气放软了些,继续道:“不提她也罢,账本可准备好了?”
“恩。”
门又响了一声,因为看不见外间的场景,姜宝鸾只能猜测是又有人进来了。
书房内一下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也不知道薛莹究竟是走了还是没走。
那串脚步在外间响了一圈,有点像下人在张罗。
姜宝鸾突然意识到,江扶元带她到这儿来,或许正是因为打探到了程庚的行踪才会如此。
可除却这个原因外,他明明也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忽的,外间又有了动静,只是这次不同于方才那能听得清清楚楚的说话声,而是更近乎情人间的呢喃细语,听不到内容,偶尔传入耳中的是女子娇俏的笑声。
大概是太过于投入,姜宝鸾竟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夏日里她本就穿得不多,只是今天为了行动方便,选的衣衫便不抵日常穿的轻薄,被闷在里间久了,背上出了一层热汗。
她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口,用手当扇子扇了扇,余光瞥见身旁的江扶元,动作愣住。
江扶元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得厉害。
他那双在黑夜里都格外亮的瞳孔,此时如鹰隼一般,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将她当成了猎物,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姜宝鸾陡然发觉此时二人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她不由将声音压到最低,问:“你怎么了?”
江扶元很克制地挪开视线,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捏成拳头,他悄悄换了个位置,手撑在那扇厚厚的屏风上,这样的动作刚好把姜宝鸾圈在怀中,他也可以贴在对方耳边说话:“屋里点了春|情香。”
他点到即止。
姜宝鸾不出所料瞪大了她那双琉璃般的眼眸,还用力眨了两下,以示此刻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