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蒋晁运气不错,刚来京城,便得了武宁将军赏识。
这武宁将军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却也很敬重文人,这几年资助了不少家贫的学子。
蒋晁的两篇文章送到他这里,大受赞扬, 武宁将军不光不嫌弃他是个乡下来的穷书生, 还主动邀他住在府上, 等开春考完试后再离开。
江扶元说到这,突然停了。
姜宝鸾也没想到蒋晁能有这样的机遇,感叹一声后方说:“听舅舅说他才情过人, 说不定来年能够高中,若这样倒也挺好的。”
江扶元听她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便也只哼哼,没反驳。
一个小角色, 才情过人又如何,犯不着他多费心。
在姜宝鸾香香的床榻上躺着, 江扶元不想动弹, 等手脚渐热, 他还是爬起身,准备离开。
外头天寒,他不过将窗户打开一道小缝隙,便有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雪应当下得很大,有些许从窗口飘了进来。
他又不住府中,姜宝鸾想他要跑这么远回去,顿时不忍,在他穿外袍时,犹犹豫豫道:“静堂,要不……别走了。”
江扶元穿衣的动作因她此话一顿,却没停:“你睡吧,我明早上值,天不亮就得起身,免得吵你。”
他说完,将衣衫整理好,回到床边帮她掖了掖被子,这才离去。
姜宝鸾听着屋外踏雪声渐渐远去,在这样落雪的夜晚,心也格外宁静。
睡意逐渐将她笼罩,等再次醒来,天已有些蒙蒙亮了。
府中寻常的日子有些乏味,天又冷,抱着汤婆子有事也不抵事,反倒动起来走两步,身子会热些。
就这么在家中过了几日,眼看便到了除夕前夜,也是京中最热闹的时候,姜家处处挂上了红灯笼。
府上添置了新衣以及些崭新的物件,红色的福字贴在门柱上,总算让人有了过年的氛围。
新的一年随着盛放的红梅一起到来。
姜府过年每年都那个样,吃过团圆饭后,便各自玩去。
姜宝鸾小时候过年最喜欢的便是剪窗花,现在大了,便显得兴致缺缺,见屋里瓷瓶中的梅花只剩个空空的枝丫,她便去亲自剪了几枝回来,修剪齐整后,屋内有了淡淡的梅花香味。
今年家中的饭桌上少了江扶元,也不知他一个人在朱雀街的家里是怎么过的,孤寂一人过年,姜宝鸾想想都觉得不是滋味。
正好几日后有一场灯会,她能出府,可以顺带去朱雀街走一趟,还能将之前他给自己的披风还了。
过年的京城热闹非凡,尤其是灯会这日,街上车水马龙,险些堵得迈不开脚。
如此盛况,姜宝鸾亦是见怪不怪,她慢慢跟着人群往前走,买了个狐狸花灯,瞧见个小摊贩自己画的面具,一眼便喜欢,总觉得很适合江扶元,便也掏银子买了。
再往前走,又被几个卖画的书生所吸引,他们只找了一个破桌子,在上面放了几幅画作,也不知像旁边的摊贩那样吆喝,一看便是生手。
姜宝鸾正巧逛到此处,便看了看摆在那的画。
这些画显然都是不同人所作,水平自是有高有低,她一一看过去,觉得都很一般,直到看见最后那副山水画,这才有了点兴致。
那书生见她想买,便主动上前搭话,见她问的是那山水画,便道:“这是我老乡的画,姑娘您看想要吗?不贵的。”
姜宝鸾听了他的话,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还不如不介绍,但这幅画倒是勉强能入眼,就当是做件好事吧,于是便颔首:“多少银子?”
“五两。”那人道。
倒是不贵,姜宝鸾付了银子,他麻溜地将画装好,双手递来。
阿巧接了,朝他笑笑,随姜宝鸾离开。
走过最热闹的玄武街,转过拐角进入朱雀街,就要安静很多。
虽然朱雀街不乏灯笼和商贩,但到底没那么多人。
姜宝鸾循着记忆往前,找到江扶元的府上。
门房是个熟人,之前常在鹤胥院见他,他也认出姜宝鸾,听闻是要找江扶元,便带了她们进去。
今日江扶元府上好生热闹,还未走到正厅,便听得阵阵说话声。
走在前方的小厮笑着解释:“今日家主宴请宾客,是以要忙一些,小姐是自家人,方才钟管事说带您二位去房内稍后片刻。”
姜宝鸾偏头往正厅那瞥了眼,距离有些远,只能隐隐看见几个来回走动的人,听着里头的声音,想来是喝酒正喝在兴头上。
她随小厮一路往后院走。
江扶元的这处住宅姜宝鸾是第一次来,虽是黑灯瞎火,但也看得出园林布局巧妙。
走了不一会儿,便到了钟北所说的房间,里头点了灯,却无人,炭火很旺,整个屋内都暖融融的。
姜宝鸾解下披风,放在一旁,目光在屋中扫视一圈。
这房间的布局与江扶元在姜家的几乎没什么变化,就连这短榻摆放的位置都是一样的,看得出来,他是个念旧的。
坐下喝了杯热茶暖了身后,姜宝鸾便听得屋外有一阵匆匆而来的脚步。
江扶元应当是知道她来,特意赶来。
他身上就穿了一件普通的袄子,也没披披风,脸上的薄红尚未完全消除,一双眼自打进屋后便紧紧盯着她:“你怎来了?”
姜宝鸾刚想说话,他却大步靠近,继而伸手将人搂到怀中。
他的唇擦过她的鬓角,灼热的呼吸落下,属于他的独特气味将她裹挟。
“阿鸾,你怎么来了?”
他虽没有言明,但这样的动作和话语,还是让姜宝鸾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高兴。
那显而易见的兴奋熏得人脸颊发热。
江扶元低下头,贴着她的鼻尖,道:“你先在此处待一会儿,我去将前厅那些人打发走便过来。”
姜宝鸾不想耽误他事,见他这般急急匆匆,便道:“我也无甚大事,你忙你的,我改日再来也是一样。”
江扶元却摇头说不可,拉着她手道:“在这儿等我,别走。”
看他这模样,姜宝鸾便猜他喝得多了,只能点头应下。
江扶元让她在房里等着,姜宝鸾闲着无事,便把方才在街上买下的那副画拿出来,到书桌的灯下细细地看。
买画时也未来得及细看,这会儿灯下寸寸看去,画此画之人画工上乘,工笔手法处理得都很巧妙,这幅画卖五两银子她应当赚了。
想到此,姜宝鸾便有些好奇作画之人,她看向左下方印有名姓的地方。
这一看让她不由失笑。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画这幅画的竟是蒋晁,看落款的日期在三天前,还是新作。
姜宝鸾又将这幅画好好看了遍,觉得江扶元应当会喜欢,可送他又不太合适,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回家去。
她将画卷好,抬手准备放进画筒中,不小心将将桌上的书碰掉了几本。
这几本书就放在桌角,姜宝鸾先前并未注意,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
她蹲下将书一本本捡起,整理好后放至原位。
姜宝鸾并不喜欢随意去触碰江扶元的东西,更不消说这些东西还被放在书桌上,她捡书的时候,眼神都没有往那翻开的纸张上看。
拿着画朝门口走了几步,画与自己的披风放在一处后,她转身时忽而瞥见梨花木的书桌下掉落了一张纸。
多半是方才不小心从书里掉出来的。
姜宝鸾上前,弯腰将那张薄薄的宣纸捡起,刚准备将其夹进书页中,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纸的那几行字上。
字不多,却让姜宝鸾看着心惊肉跳。
她短暂怔楞后,将其放回原处。
只是接下来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纸上的那一行字。
“密:蒋晁或为帝幼子,武宁将军有意拉拢。”
姜宝鸾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出汗,大约是被这样的秘密吓到,所以没由来的心慌。
惠安帝多年前曾丢过一个孩子,平民百姓或许不知,但这事在朝中算不得秘密,惠安帝为了找这个孩子,动用了不知多少人力,最终一无所获。
有人猜测这个孩子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皇后更是因此大病一场,由此信佛。
此子走丢后的两年,惠安帝脾气愈发暴躁,寻觅无果,后来便鲜少有人敢提及此事,这么些年,早就不了了之,默认那孩子已经死了。
这些事在暗地里早就传开了,甚至于好多人都忘了惠安帝还曾有过一个孩子。
如今,那信上竟说蒋晁可能是惠安帝之子。
姜宝鸾心绪难宁,她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如果信上所言是真,那……蒋晁知道吗?
她虽与蒋晁接触不多,但此人给她的感觉并不是那等尖酸狡猾之辈,只是不知品行如何。
有了程庚和徐昂的前车之鉴,她已不敢随便相信表面看上去温良的男人了。
思绪纷杂间,手中的狐狸面具也只是随意地放在桌上。
书房门再次被推开。
江扶元已然遣散了前院那些喝酒的友人,他走得快,头上出了一层热汗。
他今日高兴,也未发觉姜宝鸾神色不对,上前拉住她的手,道:“阿鸾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第56章 第 56 章
◎有吾儿的消息了◎
江扶元如此亲昵地拉着她, 叫姜宝鸾有几分不适应。
等二人腿挨着腿在桌旁坐下,他这才从怀中拿出一物。
姜宝鸾定睛一看,是根银簪。
簪子顶端嵌着红色的玛瑙, 缀着流苏, 款式算不得太复杂。
江扶元将发簪递过去:“送你。”
姜宝鸾笑望他:“今日可是有什么好事, 怎么平白无故送我簪子?”
他道:“算不得平白无故,上回送你的簪子断了,我便重做了一根,原准备你生辰时当贺礼的,但那会儿做得不好,这根你瞧着怎么样?”
姜宝鸾讶异抬眸:“这是你亲手做的?”
江扶元贴着她,脸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笑:“怎么样,还不赖吧?”
姜宝鸾点点头, 却觉得这根银簪的分量陡然变重了。
若是从铺子里买来的还好说, 他亲手做了根簪子送给她, 其中的到底包含着什么深意,姜宝鸾没敢细想。
她用手指轻轻在簪身上拂过,脑海里仿佛看见江扶元在做这根簪子时低垂着头, 一点一点将这些玛瑙镶嵌其中的模样。
鼻子忽的有些发酸。
她沉默了好久,才道了句谢, 眼角忽而有些湿。
江扶元捧起她的脸:“阿鸾,你不会感动得想哭吧?”
姜宝鸾盈盈的眼眨了几下:“你下回别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这份心意,她有些消受不起。
江扶元却没听出个中意思, 将脸凑过去,含住她的唇珠:“这算什么, 小玩意罢了。”
姜宝鸾没拒绝, 手搭在他颈后, 尝试回应。
江扶元的床榻有一股淡淡的梨花木清香,起先她还能清楚闻得,后来整个人汗津津的,大脑一片空白,神思也跟着恍惚,这股味道便渐渐的与她融在一起。
江扶元今日吃了酒,有些没轻没重,将她那软嫩嫩的皮肤弄得疼。
姜宝鸾掐了也不见他收敛,到最后姜宝鸾也没那力气了。
天冷,被窝里倒是暖和,只是仍有些不舒坦。
姜宝鸾不乐意动,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她觉着身边的热源短暂消失了一会儿,不多久便有湿热的帕子为她擦拭。
动作虽然并不细致,但还算舒服,她长叹出一口气,踏踏实实进入梦乡。
帐内暖和又昏暗,姜宝鸾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醒的时候,腰间放着一只沉甸甸的手。
难怪睡着时连翻个身都不容易。
江扶元睡得沉,连她悄然起身都没发现。
批了衣裳将窗户掀开些许,姜宝鸾才发现外面已是一片雪白,昨儿个晚上的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此时外头地上、屋上、树上,所见之处已全部覆上了一层雪色。
雪中夹着苍松的青绿和屋脊瓦片的暗红,冷虽冷,景致极美。
她站在窗前看了会儿,手便被冻得有些僵。
关上窗户,她在屋内找了一圈也没见昨儿个带来的汤婆子,不知被扔去了何处。
茶也冷了。
姜宝鸾在桌边小坐片刻,将手缩进袖子里,轻手轻脚开了门。
出去便看见阿巧站在廊下与钟北说话。
这会儿看钟北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不像之前在江南那般病歪歪的。
他们听着开门声,扭头看来。
阿巧昨日也在院中找了个空屋子住了一夜,此时见人出来,小步走到主子身后,钟北则拱手行了个礼。
姜宝鸾已准备走了,但江扶元还没起,她便对钟北道:“逗留许久,该回府了,烦请带个路。”
钟北略略思忖,似在斟酌能否随意做主姜宝鸾去留,片刻后才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
姜宝鸾赶灯会步行而来,钟北做主派了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昨夜灯会散尽,还剩下些高悬于两侧的灯笼没有摘下,因着早市还没开,一路看过去,倒显得有几分萧条。
等到视线被一辆向着反方向去的马车所挡,她这才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钟北将主仆二人一路护送至姜府西门,等她们进去,这才折返。
回到朱雀街,远远便瞧见府对面的大树下停着一辆马车,想必是有客来访。
想到江扶元还未起身,钟北不由加快了脚步。
门房的人告诉他,那位在主厅里等着,已有一会儿了。
钟北也不敢往正厅去,一路朝江扶元卧房疾走,到门口正想抬手敲门,便听得里面传出一道懒懒的声音:“进来。”
江扶元已醒了,只是还有些不愿起。
屋内暖和,他只着中衣,随意套了件外袍,便这么坐在凳上,一只手中捏着冷透了的杯盏,另一只手则拿着幅画。
钟北进来时,他的目光仍停留在画上。
“走得那么急,何事?”
钟北如实禀告。
江扶元放下手中的画,随意扔在桌上,画轴滚滚滚,露出了左下角的署名。
他换了件衣裳,随钟北去往正厅。
走到厅前,钟北停步,只江扶元进去。
正厅内,一人端坐上位,见江扶元进来,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江扶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单膝跪在地上,也不抬头,口中的声音倒是稳稳传入对方耳中。
“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崔皇后穿着如同寻常妇人,身上半片金玉也看不见但,胜在气质华贵,若是江扶元不说,旁人顶多以为是哪家贵妇,万不会想到这位是当朝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