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福了福身告退,心中也为姜甫堂说的话而颇觉忐忑。
她在屋内静坐片刻,第二日便让人去王家托王崇焕打听蒋晁的消息。
在这期间,姜宝鸾说不上来的心慌。
足足等了有三日,王崇焕那边总算传了信儿来,这蒋晁竟如人间蒸发一般,自打春闱后便再无音讯。
姜宝鸾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反而是平静的。
不管蒋晁是不是因为身世大白而准备另娶,她都可以接受。
最坏的打算就是他出了意外,其余也不会有更糟糕的可能了。
姜宝鸾觉着自己该去庙里拜拜佛,否则怎会在婚姻之事上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些糟心事。
她苦笑却又莫名松了口气,想起另一个人来。
阿巧去过朱雀街多次,江扶元家中都是大门紧闭,也不知是不是接到了什么棘手的任务。
这日用午膳时,不知是因为连日来思虑过重亦或是其他缘故,她只简单吃了两口,便全吐了。
阿巧被吓了一跳,连忙送上清水,待漱口后缓了许久,姜宝鸾的脸色才好看些。
她不打算强撑,想着反正今日要出门,便省得请大夫,自己去西街那家医馆看看便是。
药铺来来去去的人最多,给姜宝鸾搭脉的大夫四十岁左右,不多时便问:“姑娘可婚嫁否?”
因姜宝鸾戴着帷帽,他问一些问题时也比较谨慎。
这种私事姜宝鸾也不是很想答,便轻轻摇了摇头。
那大夫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拿起毛笔,道:“小姐这是喜脉,想开保胎药还是堕胎药啊?”
姜宝鸾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吓得周身发抖。
阿巧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也是他在胡说八道,可转念一想,又什么也说不出。
从医馆出来时,姜宝鸾魂不守舍,阿巧亦觉得手上的药包有千斤重。
二人游魂一般走出去好远,差点连马车停在何处都忘了,还是姜宝鸾先停了下来,阿巧这才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这药不能带回去,阿巧我记得你家就在这附近?”
姜宝鸾的顾虑不无道理,药若是被带回府上,肯定会被发现。
阿巧听她这么问,连连点头,道:“就在前面拐弯进去不远,小姐你若不嫌弃,便去阿巧家里坐坐。”
姜宝鸾心乱如麻,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大夫说她胎象不稳,若是要保胎,这药得每隔三日便喝一帖,若是要落胎的话,那就简单了,至多三帖药,趁着月份小,便能将这条小生命扼杀。
刚拐上去阿巧家的那条小巷,便听着身后主道上一阵呼喝之声,有官兵正在驱散百姓,清理道路,看样子应当是有贵人出行。
姜宝鸾停下脚步,看见一架轿撵由远及近,纱帘飘飘,向着宫门口而去。
阿巧看了随行的宫人,乌压压的一大片,前前后后将那轿撵团团环绕,这样大的阵仗,难免引起百姓的好奇心。
姜宝鸾站在人群中,便听得身边有谈论之声。
“前两日皇上大赦天下,说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五皇子,我那犯了事的大伯被关了不到一个月便被放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那轿子上的难不成就是五皇子?”
“多半是了,听说皇帝高兴得很,五皇子刚找回来,过两日便要去太庙入族谱了。”
姜宝鸾分神听着他们的话,那轿撵恰在此时从她身边经过,风将轿子两边的纱帘吹起,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侧脸。
是蒋晁吗?
他成了皇子的话,不知之前说的那些还作不作数。
姜宝鸾目送轿撵消失在道路尽头,而后转身跟随阿巧进了巷子。
阿巧年前刚回来过一次,她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祖母,见人归来高兴得不得了,对姜宝鸾更是感激不尽,听闻二人要用厨房,自然没有不允的。
药炉升起细烟,水煮得咕嘟咕嘟冒泡。
阿巧寻了张小马扎坐在姜宝鸾身边,问:“小姐,你当真要把这个孩子留下吗?”
姜宝鸾盯着砖缝,轻轻摇了摇头。
这孩子……她不该要也不能要。
回到姜府,姜宝鸾口中还全是药味。
钟氏上回送她的酸梅已不剩几颗,她吮了梅子的酸汁咽下,坐在书桌旁,想着该寻个什么样的机会把这件事告诉江扶元。
孩子是她的,但江扶元也有资格知道。
保胎药喝下后,她一连几日便都在家中休息,恰此时下了两日雨,天刚刚转晴,便有个前院的小丫鬟风风火火地跑了来。
她是来向姜宝鸾报信的。
“小姐,有个叫蒋晁的公子,带着聘礼上门了。”
姜宝鸾强打了精神,便听她继续道:“老爷也在前面,好像已经应下了婚事,在同媒人商量后续事宜,姨娘让我来告知小姐您一声。”
蒋晁?
消失一段时间的蒋晁怎么会突然出现?
姜宝鸾连忙起身,稍微整理一番仪容后便朝前院去。
她走进前厅时,便听着姜甫堂的笑声,进去一看,屋中放着好几个大箱子,蒋晁人虽坐在下方,脸上却尽是笑意。
见姜宝鸾不打招呼便来,姜甫堂难得没生气,还朝她招招手,示意坐下。
“阿鸾,昨儿个傍晚刚放榜,蒋公子中了供士,今日便来提亲,可见其真心,明日我便派人去合你们二人的庚帖。”
姜甫堂语气中全是嫁女的喜悦,其中不乏对蒋晁的夸奖。
姜宝鸾安静听着,若说先前她还愿意嫁给蒋晁,但现在恐怕不成了。
“父亲,我有几句话想和蒋公子说。”
媒婆捂唇笑了起来:“蒋公子快去吧。”
蒋晁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他跟在姜宝鸾身后,等进了花园,身后再无旁人,他才问:“小姐找蒋晁何事?”
姜宝鸾转身,直言道:“蒋公子,这门婚事还是算了吧,那些聘礼一会儿你还是带走吧。”
蒋晁顿时笑不出来,他急道:“姜小姐何出此言?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事发突然,姜宝鸾不知该如何给个合适的借口,只是道:“当初就该和你说明白,确实是我的不是,我不想耽误你,所以婚事还是作罢为好。”
姜宝鸾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蒋晁却在此时犯了轴,拦着她道:“姜小姐先前明明是愿意的,为何现在突然变卦,可否告知我一个合理的原因?”
这事儿说起来姜宝鸾自己也觉得理亏,早知当初便该直接将他拒了才是,人家上门提亲了,她才说自己不想嫁,确实做得不够周到。
她吞吞吐吐,做不到那般理直气壮。
蒋晁语气也变了:“姜姑娘如果是嫌弃蒋晁,大可直言,只是蒋晁觉得,蒋晁娶姑娘,姑娘并不委屈。”
姜宝鸾被这带刺的话刺得哑口无言。
为何姜甫堂会迫不及待应下这门婚事,不就是因为蒋晁榜上有名,未来或许有大的造化,所以才会如此。
蒋晁说的是事实,但从他口中,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就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从他言谈中,已隐隐有轻视之意。
姜宝鸾揉了揉手中的帕子:“话已至此也没什么旁的好说,蒋公子既然觉得娶我委屈了,今日又为何要来提亲?京中自是有好的姑娘等着公子。”
蒋晁被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方才所说的都是气话,如果能在京城找到更好的,他也不会选了这么久,最终还是选了姜家了。
他春闱确实榜上有名,但名次却不算好,已经在五十开外,能混个一官半职,但也仅限于此,未来的事还得慢慢来,他年纪不小了,还是得先成家而后再立业。
在京城这段时日,他虽然得了武宁将军的青眼,但在与这些京中贵族相处下来,还是处于弱势一方。
有些家族虽有意招婿,但都要他入赘,这他是万万不愿的。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选了在京中名声尚可的姜家。
蒋晁一瞬间心里想了很多,他并不接话,只是用一种异样的眸光看着她,片刻后道:“此事我会与伯父商量,姜小姐说过,婚事自己做不得主的。”
姜宝鸾险些被他这句话气死,还想再说什么,蒋晁已转身走了。
再去前厅,蒋晁人已不在,媒人也走了,剩下那几箱子聘礼,姜甫堂拿起礼单随意看了眼,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但蒋晁好歹是个读书人,姜宝鸾嫁他总比嫁给米店的儿子要好。
“父亲,您应下了?”姜宝鸾急道。
姜甫堂令人将这些东西轻点一番搬去库房,回她:“你对蒋公子有意见?”
姜宝鸾冷哼一声,将方才蒋晁的话原封不动讲给他听:“他明显瞧不上我,我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姜甫堂静默着,最终长长叹出一口气:“就这样吧。”
他在朝中接连被打压,好不容易升上去的官此时又被降了,姜家恐怕未来只会越来越艰难,这种情况下,姜宝鸾能嫁得什么好人家?
他心中恼恨自己,又无能为力。
蒋晁瞧不起姜家似乎也情有可原。
姜宝鸾没想到他竟会是如此反应,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什么。
——
蒋晁这几日往姜家走得特别勤,在姜甫堂面前他瞧着还算正常,私下对姜宝鸾也并未不妥之处,但姜宝鸾却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尤其在一些不为旁人所察觉的时候,总能看到他用眼尾瞥人,满满都是不屑。
姜宝鸾如鲠在喉,若说此前还存着几分告诉他怀孕之事的可能,在看到他这般人品后,姜宝鸾决计不会犯傻。
想来先前在江扶元书房内看到的密信,多半是假的。
听闻那真皇子已经进了宫,在太庙入族谱那日,便直接被皇帝封为太子,朝廷上下不满者颇多,但皇帝却力排众议,坚持要将其立为太子。
作为竞争对手的三皇子和大皇子罕见地站在了同一阵营,将矛头直指太子,如今的朝堂,各个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蒋晁才想早早与姜家结亲,以此在朝中站稳脚跟。
姜宝鸾一连多日让阿巧去朱雀街寻江扶元,却一次都没见着人。
按理来讲,即便是皇城司事多,江扶元也鲜少会这么久都不露面,她想着想着,不免担忧,生怕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短短的十几日,蒋晁六礼的流程便走了大半。
姜甫堂大约是被与程家的婚事弄怕了,一切从简,所以流程走得非常快,在姜宝鸾还没来得及反应,家中就已经为接下来成亲的事张罗了。
这下,她再也坐不住,寻了个由头,带着阿巧直奔江扶元府上。
江府门前冷清,连之前那个守门的门房都看不见了,阿巧去敲了半日门,出来个上了年岁的老大爷,沟通起来也很费力。
“你说江老爷啊?我也不知道啊,上个月他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在这儿守门,里头的仆从小厮都带走了,不在这儿了!”
阿巧听着这话,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们认得的人有限,除了知晓到这儿能找到江扶元外,还有一处便是皇城司。
可皇城司那地儿,哪里是他们能去打听消息的……
阿巧越想越急,姜宝鸾等得起,可她还怀着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姜宝鸾亦是吐出一口浊气,她轻轻放下马车帘子,命车夫继续往前。
实在寻不着人,那便算了。
这两日她颇感身心俱疲,自己的人生全然不受掌控,那便干脆任由它脱缰而去吧。
姜宝鸾今日是去庙里上香,从朱雀街这儿出来便一直往西,在那的一座观音庙是她每年都会去的地方。
观音庙的香火比不得城中大寺那般鼎盛,往年来偶尔能见着几位香客。
马车到了观音庙下方,姜宝鸾下了马车,便与阿巧沿着台阶慢慢往上走。
一路上她们都没看见香客,等进了门,也颇感寂静,整个庙宇像是空了一般,可若是细看,观音座下的香火还在烧着。
观音庙里的修行之人本来就少,可能今日都去上早课了,所以才会一个人都没见着。
她自行去一旁取了香,点上后跪下参拜。
拜完观音,姜宝鸾起身瞬间便感觉到一阵眩晕,身旁的阿巧将她扶住,去外头的连廊下歇歇脚。
这时节,正是冷热适宜的时候,坐在外头夹杂着草木味的风一吹,她便觉着舒服些。
缓过劲来,姜宝鸾正打算在庙里走动走动,看看之前一位会算卦的女师傅还在不在,这刚起身从圆拱门内走出去,便见着对面连廊呜呜泱泱的一大群人。
有个庙里修行的人眼尖发现了她,悄然脱离队伍,小跑着过来,对她道:“这位小姐,今日庙中有事,上完香后自行离去即可。”
他微喘着说完这番话,眼前的小姐却一动不动。
他不解,只当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小姐,今日庙里不接待外客,还望见谅。”
姜宝鸾隐约看见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想靠近,却被身前的人拦下:“小姐莫要过去,惊扰了太子殿下可是死罪。”
他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周遭一圈都是守卫,这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若是当中有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到时候怪罪下来,他们庙里也有责任。
姜宝鸾果真停下,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方才说什么?”
她确信自己听见了太子殿下几个字,可这人自知失言,多余的不肯再说,只是让她们快些原路返回。
姜宝鸾浑浑噩噩地下了山,脚底忽然踩上一块尖锐的石子,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回想起方才看到的熟悉侧脸,她有七八成的把握,那人就是江扶元。
她命车夫将马车驱赶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点,便静静等着。
不过一炷香时间,坐落在山腰处的观音庙大门口便有了动静。
上下山只这一条路,姜宝鸾坐在马车上虽看不到太远,但人到了山脚,她总能看见。
在庙主的陪同下,那被众人簇拥着下山的太子也终于被姜宝鸾瞧清了模样。
她哆嗦着手将车帘放下,催促车夫快快离开。
第60章 第 60 章
◎小叔喂你◎
这日晚上, 姜宝鸾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后便再没能睡着。
她夜间习惯点着盏灯睡,这晚,那火苗不知是何缘故熄了, 整个房间便陷入了一种完全的、彻底的黑暗。
以前的她从来不怕黑, 但在这样的夜晚, 她却产生了一种无端的心慌。
几帖安胎药悄然吃下后,肚里孩子的状态要比之前平稳些,虽然还会觉得食欲不振,但有对她细心照顾的阿巧在,也不觉得过分难熬。
原先是打算问问江扶元还愿不愿意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