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一笑,“哪里哪里,查掌柜过誉了。糯米粉调和时到最后水要一滴滴地加进去,多次尝试比例,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一点。掌柜的知道了问题所在,想必今后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她说得笃定,有着前世的经验,自然也有足够底气指点旁人。
查掌柜拱手施礼,“受教了。”
蒋管事看着二人交谈,大吃一惊,怎么这小娘子还给老行家做起师父了?他开口问道,“那这吃食的供应……”
查掌柜连连摆手,“有简小娘子在,我再占着位置不放,不成了班门弄斧。”
查掌柜告了饶,收起油纸包,回自家铺子按简清说的方法试验去了。蒋管事即便再看不惯简清过往名声,也只能如先前所说签了供应契约。
契是早写好的,只是蒋管事不肯让简清轻松过关才弄出这么一出罢了。当下一看,每天早上五十个包子,按旬付帐,条件十分宽松。
简清收了契书和未来一旬定金,含笑离开。才三天多,加上之前赚的铜板,她现在就已经有了二两多银子,半个月赚十一两银子的这个目标,离她更近了一步。
第9章 一品豆腐
简清这边迎着太阳回家,心情颇好地去推沉重石磨,凤溪城里却也有一边屋内气氛压抑。
小凤山兵营,华阳王住所。
瓷盏碎了一地,鲜香清甜的味道溢了满屋,地上残渣依稀能辨认出豆腐和各色配菜的模样。跪着的青年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着坐在上首的王爷斥骂。
“一品豆腐?你这豆腐连不入品都算不上。豆腥未去,菌菇春笋的味道完全和菜叶混在一起,你当真是简老爷子的徒弟?看这盘菜就知道,你除了追名逐利,还会做些什么?!”
侍卫奔霄闻言,觑一眼王爷神色,暗自摇头。往常王爷点评美食,碰到他难以忍受的问题时就会立刻判定厨子人品不佳,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刚巧被点评的简父唯一的徒弟方一品,的的确确是个追名逐利的人。
华阳王除了吃食和公差之外,万事不上心,自然不知道简家被偷了菜谱的事。连简师傅已经病死,都是他早上问起为何近日不见简家送菜来,才从奔霄禀报中得知。
但厨子死了就是死了,奔霄总不能去阴曹地府给王爷买吃食。他琢磨着既然王爷想起了简家菜,那叫徒弟来做也是一样。谁知道方一品这小子,空被简师傅取了招牌菜的名字,手艺却完全不到火候,这才惹恼了王爷。
一旁随方一品一同进门的迎仙楼伙计等王爷撒完气,硬着头皮送上自家食盒,恭敬道,“王爷,这是我家小姐专门下厨为您做的清汤抄手,特命小的送来。”
若真是有心送菜,何必等方一品碰了钉子才拿出来。
方一品涨红的脸色一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伙计。伙计半点不怕他,不过是个转投他们门下的叛徒,踩着他上位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待着。
奔霄懒得管他们之间眉眼官司,等着王爷发话。华阳王楚斐微微点头,他这才上前取了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
细瓷小碗里几根碧绿藤菜卧在抄手之上,碗端出食盒的轻微震动让金鱼般轻薄的抄手尾翼在琥珀色的汤汁中轻轻摇摆,薄透的面皮透出抄手头部淡淡的粉色,被尾翼带动,在碗中一点一点,仿佛真正的游鱼嬉戏。
想来应是晓得王爷口味,连本地常见的椒油味道都没有,只是淡淡的鲜甜。光这一点就十分贴心,引人好感。奔霄心里暗赞一声,将汤勺放进碗里,递给王爷。
楚斐垂眸看了小碗片刻,没吃到想吃食物的烦躁感又泛了上来,他一推瓷碗,道,“奔霄。”
“在。”
“把他拉出去,什么时候能做好一品豆腐,什么时候再放出来。”楚斐说罢起身,重又回了书房,桌上的抄手,连碰都没碰一下。
迎仙楼的伙计见华阳王离开,脸色也难看起来,剜一眼方一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是他败了王爷食欲,害得小姐亲手做的饭食也遭了连累。
“走吧,愣着干什么?”奔霄把二人都推了出去,自己心里犯起了愁。王爷吃不到想吃的东西,眼看着到了傍晚都不打算吃午食,自然是他这个近卫失职。
他跟在王爷身边也是尝过一品豆腐味道的,咬破豆皮,里面的鲜美味道就涌了出来,甜虾干贝并春笋鲜菇,不知炖了多久才能得那一小盏鲜汤,嫩生生的豆腐浸着汤汁,入口即化,称得上是绝佳美味。
而这美味佳肴,可一点都不好做。简师傅唯一的徒弟方一品学了几年也没学到精髓,但一时半会,哪能找到一个同样会做一品豆腐的厨子?
奔霄想了又想,决定去凤溪城豆腐坊碰碰运气。
小凤山在凤溪城北,要去城东豆腐坊只能先进北城门,奔霄一人一骑快马进城,迎面忽的撞进一片香气之中。
豆香浓郁,辛香更显,食材的鲜气蒸腾其中,虽然闻起来和一品豆腐完全不是一个菜系,但光是这勾人味道,就足够让奔霄将它带到王爷眼前。
凤溪城各家酒楼食肆奔霄都是去过的,没有哪家招牌菜是这种味道,他心中一动,莫非,是新开的食肆?
然而,等奔霄循着味道一看,香味竟是从他一开始就无视过去的简氏酒楼门前传来。
看到桌后守着大桶的简小娘子,奔霄不禁一阵头疼。简师傅那样和气到甚至有些木讷的人,谁能想到会生出这样胡搅蛮缠脑袋空空的女儿。前些时候,他可没少看见简清一个劲往王爷身边凑的蠢样。
要不是王爷爱吃简师傅的菜,恐怕简清早被兵士抓起来定个冒犯逾矩之罪关进大牢了。
不过,她不是连菜刀都不会拿吗?怎么看这样子,是在卖吃食?
奔霄按下心中疑惑,选了个邻近的小巷口躲了进去,远远瞧着简清究竟在做什么生意。奔霄可不敢让那痴女人看见,不然若被纠缠上,他一时半会可脱不了身,王爷还等着吃饭呢!
没一会,奔霄看到徐夫子从街尾走近,脸色僵硬的和简清打着招呼,“一碗豆花,我端走。”
简清淡笑着应了,拿了个大碗出来,给徐夫子装上豆花,怕路上洒出来,没有装满,但量和小碗基本一样。
徐夫子放下钱,慢慢走了。奔霄心里纳罕,府学那群老学究,往日最看不惯简清这种浪荡品性,怎么徐夫子居然愿意和简清说话,还买她的吃食?
他心中疑惑,不免伸头出去频频张望。动作幅度一大,就落进了简清眼里。奔霄和简清望过来的眼神对上,脸色一僵,连忙挡住脸,试图躲过一劫。
糟了,他想,今天王爷怕是来不及吃饭了。
谁知,简清淡淡扫过一眼,又像没看见一样转过头去。奔霄愣愣看着重又叫卖起豆花的简小娘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和越影两个近卫成天都跟在王爷身边,从王爷到凤溪城后,简小娘子就追在王爷身边,怎么如今看来,她眼里看到的只有王爷,对他们竟毫无印象。听说,简清爱追着俊男美女跑,难不成除此之外,长得不好看的就完全不入她眼了?
奔霄一咬牙,既然不认得他是谁,那他去定一盏一品豆腐,应该也没什么吧?说做就做,他牵着马出去,在简清的小摊前站定,道,“一盏一品豆腐,外带。”
简清早就看见了这个衣着不错、牵马带剑的高瘦青年。他从北门进来,说不准就是小凤山上的大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打量简清也就任他打量。谁料,这人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张口就要点菜。
不论是原身还是简清自己记忆里,一品豆腐这道菜可都不是好做的,奢靡的配菜和大厨多年的经验历练,才能凝出一盏鲜美。
如今简清手里的银子,连其中的一两干贝都买不起,听青年这话,只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不免皱眉。
简清淡淡道,“小本生意,指名外带,怕是没有这个闲暇。更何况,我们这一天下来也就挣个几文钱,哪里做得起一品豆腐?不过,豆腐没有,豆花倒是充裕,客官可要尝尝这辣卤豆花?”
奔霄一愣。简老爷子在时,简氏酒楼可还称得上是个富裕之家,怎么如今简氏姐弟竟穷困至此。
他看一眼桶中,白嫩豆花正散着豆香,一旁小锅里的鲜香也十分诱人,奔霄犹豫一瞬,当即拍板,“那就一碗豆花!”
不远处,几个流氓地痞说说笑笑走近,原本说着要来瞧瞧简小娘子的热闹,再赊几碗豆花吃,左右她也定然不敢与他们争执,这赊的豆花等于白吃。
可到了地方一看,华阳王身边的侍卫正守着豆花桶,等简清盛豆花吃,地痞们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当初华阳王为了安安心心吃简师傅一顿饭,可是杀了好几个在大堂里闹事的人。如今简师傅故去,简清做起了厨子,难道,简家的饭菜就如此美味,让王爷连简清的纠缠都能不放在眼里不成?
第10章 一次外卖
奔霄看了片刻简清舀豆花,只见小娘子拎着铁勺,一探一抖,就破开凝结的豆花,再盛到碗里,舀配料卤汁的手如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一下功夫,手臂上没有几分力气,是断断使不出来的,因此,奔霄对简清卖的豆花也多了些许期待。
相较昨天的豆花,简清今日还多炸了一捧酥黄豆。
她之前观察过徐娘子的口味,女子孕期不适影响食欲,老话说酸儿辣女,酸辣味道本就都能开胃,专门做醋浸黄豆有些来不及,她就转而做了酥黄豆这个十分讨喜的小吃。既能闲时做零嘴,也能拌在吃食里添一分颜色。
此时奔霄来得巧,刚好还剩了几颗酥黄豆,正放进他碗里。
简清托着碗引奔霄入座,放下碗道一声慢用,就又回了门前。奔霄独自坐在大堂,环顾一圈,以前见过的字画花瓶、华胜屏风都消失不见,如今简氏酒楼大堂里空空荡荡,只剩十余张桌凳,连柜前两个巨大的酒坛,都不翼而飞。
这一贫如洗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的样子,倒是和先前简小娘子说的处境能够相互印证。奔霄想着,漫不经心拿起勺子,舀一口碗中豆花。
他本吃过午食,要这一碗豆花来吃不过是为了防患未然,免得送了什么不堪入口的吃食到王爷面前。可他刚吃了一口,奔霄就再说不出他不饿的话来。
如斯美味当前,谁能说出一句不饿,坚定意志只尝一口?
两大块豆花色泽莹润白亮,在红油里颤颤巍巍,用小勺一碰,还会轻轻弹动两下。一勺下去,红的白的黑的,豆香和菌子的味道香醇厚重,又被红艳的辣油激发出别样香味。仔细一品,炒熟的不知名果仁酥香就幽幽浮出,绕在舌尖勾着人继续舀起下一勺,暮春傍晚尚寒的天气里,这一碗豆花便是暖烘烘的无上美味。
而浮在汤上的青翠葱花和酥黄豆,更是锦上添花之笔,将一碗普普通通的豆花滋味推上繁复巅峰。黄豆像是用油炸过,但并不油腻,一咬下去,满口酥脆,没有一颗黄豆被炸得过头或者没有炸透,光是这一手就领先了当下许多厨子。
黄豆外皮裹着的咸盐和辣粉率先激发了舌头的反应,恰到好处的油脂很快将给予强烈刺激的口味中和,又在心间留下淡淡的不舍,追逐着味道又吃进下一勺,豆花的柔滑和黄豆的酥脆交融,一崩一弛,倒品出几分京中老餮追捧的什么什么并济之趣。
是什么来着?奔霄一时想不起来。他跟在王爷身边,也见过不少老餮点评食物,然而自家主子没有为菜肴长篇大论写诗作赋的文人习气,评点时也多是直白指出问题,让他们这些侍卫想附庸一下风雅,都不知道那些漂亮话怎么说。
尽管华阳王常常对各地厨子一张嘴挑出来十个以上毛病,丝毫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评论和骂人一样直白,并且奉行“以厨见人”理念,一道菜做得不好就能说厨师人品有问题,但他的美食鉴赏水平确实是举世公认。
作为大梁声名最盛的老餮,要不是华阳王有个从来不乐意吃自家养的厨子所做饭菜的怪癖,想做王府大厨的厨子必然如过江之鲫。华阳王这几年巡视各地,当地被他长期预订饭食的酒楼大厨,无不声名鹊起,其中翘楚就是跟着华阳王奔走各地的迎仙楼大小姐。
不过,那位小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旁人只知道迎仙楼,却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头。
迎仙楼大小姐和简小娘子?奔霄摇了摇头,虽然吃不出二者差距在哪里,但他还是觉得,那位小姐的饭食更胜一筹,两人一个做酒楼里高雅鱼脍出身,一个才拿起菜刀就卖些街头小食,高雅凡俗,哪个放在王爷面前更合适,一眼可见。
但是方才自家王爷摆明了不想吃迎仙楼的饭食,一个竞争对手消失,他要来寻摸吃食,自然是简小娘子优先。谁能想到,之前连菜刀都不会拿的小娘子,如今的菜肴居然要摆在王爷面前等待点评了呢?
奔霄两三口吃完豆花,走到门前一摸口袋,扔出一锭银子,豪气道,“给我打包半桶带走。”
简清在门口和对面几个要来不来的地痞已经对峙许久,奔霄的到来打破了僵局,地痞小心觑一眼他神色,连忙扔下铜板,一溜烟进了大堂,“我们一人来一碗豆花!”
方才想的白吃白喝,却是再不敢了,进门摸几个装饰,倒是可以试试。
然而地痞一进门,这才看见比蝗虫过境还干净的大堂,当下后悔不迭,却是没法子再退钱出去了。
简清掂掂银子,皱眉解释道,“豆花哪里有法子外带?不比旁的,您骑马带回去,豆花铁定碎了个干净,那吃着还有什么意思。”
奔霄瞧瞧天色,等不及了,一敲木桶,不耐烦道,“不怕碎,有的吃就成。稍少放些辣油,小娘子快些,我赶着出城呢。”
一旁从见到他就始终不发一言的简澈脸色难看,拉了拉简清衣袖,递上一个小桶。简清看他神色,重又打量一遍奔霄,心里有了几分思量,道“这位将军,就剩这些。卖了这么久,怕是味道不好了,不如您明日再来?”
“别废话,又不是强抢你的。”奔霄直接上手抢过木桶,往小桶里一倒,简清无可奈何,只得给他调上打卤和辣油,目送这个混人出了城。
简澈假装没看见姐姐倒进去的小半坛辣油,一甩抹布,偷偷对着奔霄背影唾了一口。这人当初在父亲面前为一口吃的极尽讨好,求着父亲拖着病体起来做菜,如今对他们姐弟却做起大爷。吃死活该。
大堂里的地痞没偷到东西,心中有气,嚷了起来,“店家,好了没有?”
简清应道,“就来。”
路过的放值的人从北城门过,不经意扫过简氏酒楼的位置,见酒楼开门,顿时一惊,嚯,这是开业了?不知道新请了哪位大厨。但等再一看出门守着摊子的简清,立时觉得晦气,甩袖离开。
早上买过简清包子的脚夫苦力们也下了工,见简清支着摊子,便有过来问价的,一听一碗豆花十文钱,纷纷大摇其头,“卖得这般贵,人家瞧不上赚我们的钱呢。”
大多食客都不会管成本究竟多少,只会一味埋怨价高。简清也不恼,含笑道,“明早包子会多做些,有荠菜和茄子两种馅,客人要吃,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