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娘子……”绮兰想到这里,赶紧朝着许琳琅使着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声说句软话儿,婉拒太子要将刘宝儿送她的好意,搭个台阶好叫太子下个台。
可许琳琅却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一样,不仅不理会她,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跪在地上嚎哭着的刘宝儿。
刘宝儿哭得一声比一声高,李熙听得心烦,又见许琳琅看着刘宝儿一脸好笑的神情,他越发觉得心中气闷得慌,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然后抬手示意了下,抬着肩舆的内侍赶紧迈起了步子,抬着李熙往前行了去。
见得太子真的不管他就走了,刘宝儿越发伤心,哭得也越发凄惨了。许琳琅见状忍俊不禁,她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刘宝儿,这才发现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细眉细眼还挺清秀的模样,这会儿一张脸哭得皱巴巴,眼泪鼻涕一起流,叫人看着确实觉得好笑。
“刘宝儿是吧,你别哭了,以后你就跟我好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打你也不骂你,指定拿你当自己人看待。”许琳琅耐着性子出声劝慰起了刘宝儿。
许琳琅的声音脆脆亮亮的,字字句句都让已是离了一段路的李熙听得清清楚楚,李熙只觉心口一阵发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了,于是抬起手一掌击在肩舆的扶手上。
抬着肩舆的内侍们都吓了一跳,可谁也不敢吭声,只默默低着头赶路。只有肩舆之侧发出一阵低笑之声。虽是刻意压抑着的,可还是让李熙听见了,
“尉迟长恭,你笑什么?”李熙眼一瞥很是没好气地问道。
发笑的年轻男子戴幞头,身穿玄色窄袖袍,生得剑眉星目一脸英气模样,他是朝中元老尉迟将军的次子,现任太子卫率。听得李熙问话,尉迟长恭忙抬拳头掩了嘴,又轻咳两声止了笑意。
“殿下,那许娘子不仅人生得极美,性子也率真。”尉迟长恭走近两步,面上含笑道。
听得尉迟长恭竟夸起了许琳琅,李熙顿时脸色一沉,顿了好一会儿才幽着声音道:“是吗?早知道刚才不叫刘宝儿去了,让你尉迟长恭去岂不更好?”
尉迟长恭听得面上一苦,他一个堂堂男儿身,如何能去伺候人家小娘子?只是,他深谙李熙的性子,此时他若是再敢出声儿,李熙定是会说让他先去净个身,然后再去将刘宝儿给换回来。
“殿下,你真的要撵了刘宝儿去清宁宫?”过了半晌,尉迟长恭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会儿又听得“刘宝儿”三字,李熙心里就来气,他冷眼看了下尉迟长恭,口中气冲冲道:“那狗材恃宠而骄,我早就不想要了,这回撵了落个清静。”
尉迟长恭听得又是一阵忍笑,那刘宝儿虽有些狗仗人势,可他聪明又机灵,伺候起人来更是妥帖又尽心,太子用得正称手。刚才说要将他送给许娘子,分明只是句气话,哪料到那小娘子竟是顺竿子就上,不仅不惶恐婉拒,居然还欣然接受了刘宝儿,你说太子他心里能不气闷吗?
“殿下且放宽心,属下觉得许娘子是想和殿下开个玩笑,等会儿定会将刘宝儿完好无损的给您送回来的。”尉迟想了想,还是出声劝慰起了李熙。
“谅她也不敢不给我送回来。”李熙听得没再说话,却是在里冷哼了一声。
……
许琳琅到底没有寻找那只好看的白脚小黑猫儿,想想就觉得可惜。不过当她回过头,看着跟在身后一直哭丧着脸的刘宝儿,她心中就舒坦一些了,这出来一趟也没空着手,这不是白捡了个活宝回来了吗?
回到清宁宫之后,许琳琅吩咐晓荷带着刘宝儿先回霑香居,她则跟着绮兰一块去皇后房里去。
“许娘子,你不会真的想要让那刘宝儿留在身边吧?”半道上,绮兰一脸好奇地问许琳琅道。
许琳琅听这话顿时乐了起来,她转脸看着绮兰笑得眉眼弯弯道:“自然是真的,那刘宝儿多好玩啊,瞧他一会儿耀武扬威上窜下跳的,一会儿又就哭唧唧怂得不得了。我呀,又不指着他伺候,每天与我解闷儿就好。”
见得许琳琅说得一脸俏皮的模样儿,绮兰只能笑得一脸无奈,顿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这么着,一会儿我去和内侍监秦公公说一声,挑个机灵点的小内侍给娘子,娘子将那刘宝儿还给殿下好不好?”
“不,我可不要旁人,那刘宝儿可是殿下亲口说了要送给我的,太子他是储君,也算得金口玉语吧,我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许琳琅却是不假思索地摇头道。
绮兰听得这话一时哭笑不得,可偏又挑不出许琳琅的理儿来。她心里何尝不明白,许琳琅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任性之人,她今日所做所为,分明在是替皇后抱不平。
想想也是,皇后自打入宫以来,一直将太子视为己出,关心备至。就连在病中,也不忘要过问太子的饮食起居。可太子呢,这些年对皇后一直不大亲近,少时在清宁宫总一脸疏离寡淡的模样。长大搬去东宫之后,除了必要的问安,他总是借口学业繁忙,不肯来清宁宫露一面脸,就连这次皇后因病卧床一个多月,太子也只过来探望过两回而已。
绮兰边走边琢磨着这事,抬眼见得许琳琅已是步入了皇后的内室,她这才醒过神来,快着脚步也走了进去。
许皇后已是起了身,坐在软榻上的小几旁喝着一小碗羹汤,进得许琳琅进来,她放下了汤碗,然后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侧来。许琳琅依言坐了过来,伸手作势就要从小几上的果盘里抓樱桃吃,许皇后惊得一把拍开她的手,口中忙着叫侍女端水递帕子替她净手。
许琳琅缩回手,看着许皇后笑得一脸坏坏的神情,许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故意逗她的,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便又问她适才去哪里,都见到了什么。许琳琅随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将那只小猫儿更是描绘得活灵活现,引得皇后都生了好奇,恨不得也去找出那只漂亮的小东西来。
“对了,我今日还见到太子殿下了?”末了,许琳琅又想起什么似道。
“是吗?”许皇后听得面露意外之色,抬眼见得许琳琅笑盈盈的,于是忍不住又道:“太子他怎么样,和你说话了吗?”
许琳琅听得这话,立即将身子坐得笔挺,将双手搭在膝盖上,然后板着脸,下巴抬得高高的,又将眉眼低垂着眯了起来。
“你这是?”许皇后看得一头雾水。
“姑母,太子他就是这样的啊。对了,脸还要再臭一点的……”许琳琅一边嘟囔着,一边不停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将个坐在肩舆上倨傲冷漠脸的太子演了十成十的像。
许皇后忍了又忍,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旁的绮兰还有一众侍女都忍俊不禁,个个低头捂嘴笑开了。
随后,许皇后被许琳琅逗着又笑了好一阵,笑过之后便觉得心里舒畅,身上也轻松许多,便说想去后园走走,让许琳琅不必陪着,让她回霑香居歇着,许琳琅点点头应了下来又起身告退。
眼见着许琳琅出了门,绮兰走到许皇后身侧,将今日许琳琅路遇太子一事仔细说了,在听得太子赌气撵刘宝儿,许琳琅竟将刘宝儿带回了清宁宫时,许皇后一时惊愕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罢了,随她去吧,这丫头一向古灵精怪,可心里头还是有谱的,倒也不必拘着她。”许皇后轻笑着道。
绮兰听得赶紧点头应下,她心里头也正是这样想的。
……
傍晚时分时,东宫承欢阁内,太子李熙发起了脾气。起因是晚膳之时,先是一个小内侍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琉璃盏,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小内侍在布菜的时候,手一抖洒了李熙一袖子的汤水。
“走走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别在我跟前。” 李熙沉着脸,一边甩着袖子上的汤水,一边气恼着声音道。
听得这话,犯了错的内侍都吓白了脸跪地不起,没犯错的也是战战兢兢,垂手敛目连大气儿也不也出一声。
这些近身伺候的事,平日里都是刘宝儿一个人经手的,刘宝儿时刻防着他们这些人,防着他们有机会到太子跟前献殷勤,从而分了他的宠。今日刘宝儿突然被太子撵了,他们心里头窃喜,本想铆足了劲儿好好表现的,哪知道还是出了这么些乱子。
第3章
尉迟长恭进门来时,见得里面的情形,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他走到桌前,默默取过巾帕将案上的汤水拭干净了,又另外取了一只碗,替李熙盛了一碗羹汤递到了他的手边。
尉迟长恭此时也不敢开口说话,他一边伺候着李熙用膳,一边又不时朝门外看看,心里着实纳闷,这都什么时候了,刘宝儿怎么还不回来?那许娘子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刘宝儿是太子的心腹小太监吧。她若真的留下刘宝儿,那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殿下,殿下,殿下,小的回来了,殿下……”
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喊声,尉迟长恭听得总松了一口气,那刘宝儿总算回来了。
刘宝儿跑得气喘吁吁地进了门,见得李熙坐在饭桌前,赶紧奔过去弯腰行了礼,起身之后,眼一抬就发现李熙袖子上溅了上汤水,赶紧一把拿过身侧小内侍手里捧着的巾帕,轻着手飞快替李熙将袖子擦拭干净了。
“你这狗东西还知道回来啊?”见得刘宝儿回来,李熙脸色明显好了些,可口中还是冷着声音道。
刘宝儿听得这话,顿时鼻子一酸,眼眶一红两串眼泪就掉落下来了,忍了又忍才吸了吸鼻子道:“殿下,这大半天小的人在清宁宫,可心里一直恨不得长翅膀飞回东宫来。小的就担心他们几个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殿下,奔何许娘子一直不发话儿,小的也不敢吱声,又担心殿下还在生小的气,呜呜……小的,小的真是受尽了煎熬……”
“那她最后是怎么愿意放你回来的?”听刘宝儿说得啰嗦,李熙皱下了眉头,口中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许娘子说,说,她说……”刘宝儿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了起来。还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将脸上的挂着的眼泪给擦干净了,又重重吸了下鼻子止住了哭势。
“她说什么了?”李熙脸色已是发沉了,似是预感许琳琅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话已至此,刘宝儿也不敢隐瞒了,于是嗫嚅着声音道:“许娘子她说,说小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她瞧着心里添堵。还说,还说,若是留小的在她的霑香居,会坏了霑香居的风水……”
刘宝儿说到这里停住了嘴再不敢继续了,因为他发现李熙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一只放在桌上的一只拳头也捏得紧紧的,分明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刘宝儿心里忐忑,再不敢说话,只低头上前,拿起筷子替李熙布起了菜。
李熙也没再吭声,默默吃了起来,吃到一半之时,却是突然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掼到了桌上。刘宝儿吓了一跳,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惶恐了起来,赶紧跪下身来请罪,他声音颤抖着,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模样。
李熙本来心里就堵得慌,这会儿见了刘宝儿又哭丧着脸,突然间就生了烦躁来。
“哭哭哭,你这混蛋就知道哭,跟个丧门星似的!” 李熙气恼着声音脱口而出道。
这话一出口,屋子内的气氛一下就怪异了起来,刘宝儿像是被人突然定住了,其余的内侍都是一脸惊愕,尉迟长恭则着想笑却又不敢,只得咬牙拼命忍着。
话一出口,李熙自己也愣了下,适才刘宝儿才说了许琳琅嫌他总哭唧唧的,会坏了霑香居的风水,这会儿自己竟说刘宝儿是个丧门星,这可不就是表明他也认同了许琳琅的话,也觉得刘宝儿晦气吗?可他刚才明明是在生许琳琅的气,气她怎么敢嫌弃他的人。
“吃饱了,都撤了去……”半晌后,李熙气闷闷的丢下一句话,然后起身径直朝门外去了。
见得李熙出了门,尉迟长恭赶紧也跟了上去。他心里明白,李熙他不是吃饱了,而是被气饱了。
李熙出得厅后,径直去到后花园的环山草庐内里去了,这里地势高,风大,他想叫自己冷静下,好让心里的火气减一减。
李熙站到草庐廊下,居高临高看着远方默默不语,尉迟长恭站在他身后一点,也没敢开口说话。
“你不怕被憋死吗?”还是李熙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听得李熙这话,尉迟长恭再也忍耐不住了,低头掩嘴低声笑了起来,一直笑到李熙转过脸来,拿刀子一样的眼神剜向了他。
“殿下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我爹爹都总常夸你,说太子殿下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是个有城府有睿智的人。可自打今日见了那许娘子,殿下怎么好像同往日不大一样,变得好像……有些情绪化了?”尉迟长恭止了笑意,口中说着话,看向李熙的眼神含着些好奇。
李熙一时被问得噎住了,仔想一下,尉迟长恭说得没有错,他今儿一天还都发过几次脾气了,这与他平日里的作风还真是大相径庭。
“你也都看到了,许家女那般刁钻古怪,由不得我不恼。”李熙愣了一会儿,想想还是忍不住气闷着声音道。
尉迟长恭闻言又笑了起来,顿了一会儿才缓着声音道:“殿下,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许娘子见得刘宝儿太过跋扈,觉得他不适合在你身边伺候,因此才说了那些话,是想让殿下从此远了刘宝儿呢?”
李熙听得这话,转过脸来,将尉迟长恭仔细打量了起来,看得尉迟长恭心里都发了毛,脚步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我倒是奇怪了,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你怎么就一再替她说话?从前我可是没发现你有如此热心肠啊?”李熙冷着声音问尉迟长恭。
听得这话,尉迟长恭先是愣了下,顿了一会儿才伸手挠挠头道:“我,我也没有刻意替她说话吧,这不,许娘子怎么说都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我这不是希望殿下与她和睦相处吗?”
李熙听得却是冷哼一声,顿了半晌转过身口中却是有些没好气地道:“皇后娘娘的侄女又怎么样?我怎么用人,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尉迟长恭听得这话有没敢吭声了,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
……
霑香居位处清宁宫西北角上,是个独门独院的小院落,里面布置得很是精巧雅致,因此许皇后特地让许琳琅住在了这里。打发刘宝儿回东宫之后,许琳琅觉得心情舒畅得很,晚膳过后特地在后园溜达了一番,回来后坐在了床榻上,又拿起床头的一本志怪笔记翻看了起来。
其中有一篇吸引了她的注意,说的是大历年间,时任尚衣奉御的韦隐,娶少匠韩晋卿的闺女为妻。婚后罗隐奉命出新罗国,行程中途,他于夜间就寝之时,因思念妻子而辗转难眠,忽然发觉妻子就站在自己的帐外,罗隐惊起相问。其妻答曰因担忧夫君一个人孤自在外,故而私出家门夜奔至此。韦隐听事惊喜交加,同左右谎称其妻是自己新纳的侍妓。
两年后,韦隐携妻归岳父母家,却意外发现妻子根本就没有出门,而是一直在家躺着的。更加让人惊奇的是,罗妻走近病榻之后,竟是与榻上的人合二为一成了一个人。原来,跟着韦隐私奔在外两年的,是她妻子的魂魄。
“罗妻患的是离魂症……嗯,有点意思。”许琳琅自言自语着,越发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夜色渐深,晓荷催着她几遍她都置若罔闻,催得烦了她就叫晓荷先去歇息,晓荷无奈,只得将床头灯芯拨亮了些,然后就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