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小内侍见得太子要他随侍,一时间受宠若惊,赶紧过来行礼。刘宝儿只得苦着脸默默退了回去。
……
清宁宫前院,许琳琅正与一众小宫女在院中草地上打捶丸,许皇后则由绮兰陪着,坐在一旁的树荫下看着她们玩。
李熙进得院门之时,许琳琅正玩得兴起,她手持杓棒对准草地上的丸球一击而中,球儿飞了起来,力度却是大了些,没有按照她预想的方向飞去,而是径直朝着院门飞了过去。而这时李熙正好进门,眼见得就要被球儿砸到,众人都惊呼了起来,许琳琅也慌了神,那球儿由硬木制成,若是砸到了李熙可是不得了。
就在众人慌乱之时,门口处的李熙却是突然伸手出来,一把将朝他飞来的球儿给稳抓在了手里。
见得李熙竟是徒手抓住了球儿,许琳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也生了一丝钦佩来,都说太子李熙天姿颇高,文武兼全,自他刚才利索的身手中倒是可以窥见一斑。
“见过殿下。”众人全都躬身朝李熙行礼。
许琳琅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也跟着行了一礼。李熙缓着声音叫了“起”,而后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在经过许琳琅跟前时,他顿下了脚步,将手里的球递到了她的跟前。
许琳琅看着眼前的球有些愣了神,她抬眼看去,就发现李熙神色漠然,眼光也是朝前看着并不正视于她。与昨晚相思宫见到的温软谦和截然不同。
“多谢殿下。”半晌过后,许琳琅赶紧道谢又伸手接过了球。
李熙没有理会她,放手之后就迈步向前,走出去两步之后,才从自口中飘了几个字出来。
“雕虫末技。”
李熙声音低低的,许琳琅却是听得清楚了,一时间生了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实在没想到李熙居然会讥讽她的捶丸之技。
见得太子前来,许皇后的脸上露了笑意,忙叫李熙免礼起身,又邀请李熙进屋坐下说话。许琳琅见状也让一道玩的宫女们都散了,她轻着脚步跟在众人身后也进了屋。
“太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许皇后叫人上了茶水过后,温和着声音问太子道。
“今儿是休沐之日,儿臣不用去溯文馆上课,只要完成渚先生布置的功课即可。因想着娘娘病了,儿臣多日未来问安,就赶早来了一趟。”李熙平缓着声音回答道。
许皇后听得点头,李熙便又询问其身体状况,许皇后答说已是大好了。寒暄几句过后,李熙便不再说话,许皇后问一句他便答一声,态度客气里始终带着疏离的感觉。
许琳琅站在皇后身后一点,一直拿眼瞄着李熙看。她盯着李熙的脸,一直拿他与昨天夜里在相思宫见到的人作对比。从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巴以及身形都与脑海中的记忆比了个遍,最后还是觉得两人长得就是一模一样的,只有神态、气质完全不同。
许琳琅看得专注,却不知李熙此时却是如坐针毡一般,他一向与许皇后不大亲近,此时前来探望完全是碍于礼节和情面。坐在这里与皇后说话已是叫他有些不自在了,可让他更加无语的是,自进门时起,许琳琅就一直看着他。他几次抬眼,都发现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脸上还一副琢磨和探究的神情,这让他感觉实在莫名其妙。
“太子还有功课,就早些回去吧。”终于,许皇后出声为他解了困。
李熙闻言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行礼告退。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相思宫里那人究竟是不是他呢?他可是先皇后的独子,不可能有孪生的兄弟,相思宫那人只能是他自己。只是,他大夜里跑到相思宫做什么?又为什么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许琳琅还沉浸在满脑子的疑问里不能自拨。
“囡囡,你替我送一送太子。”许琳琅正想得入神,没料到许皇后突然转过头看向许琳琅开口了。
见得许琳琅一副神游之状,许皇后只得抬高声音又喊了一声“囡囡”。
“啊……是,姑母。”许琳琅这过醒过神来答应了一声,又意识到姑母此时唤的是她乳名,她赶紧看了李熙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眼神并没有朝她看,也似是没有注意听,她心里还小小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许琳琅跟在李熙身后出了门。待走到宫门口时,李熙以为许琳琅会止步,可没想到的,许琳琅竟是一直跟着他出了门。李熙有些意外,于是顿住脚步,也不回头,只淡着声音道:“许娘子,留步吧。”
许琳琅低着头跟在李熙身后,心里一直琢磨着怎么开口和他攀谈几句,好旁敲侧击问问昨天夜里相思宫里事情,没料到前面李熙竟是出声让她留步,她顿时有点着急了,赶紧摇着头道:“不,还是再送一截吧,姑母吩咐琳琅送殿下的,琳琅若这么早就回去了,姑母定会说我偷懒怠慢了殿下。
见得许琳琅说得一脸坚定的模样,李熙也不再说话,他转过身就迈步往前走去,走出去好几步才闷着声音道:“那随便你好了。”
许琳琅听得这话赶紧迈步跟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好一段路,眼见着已是到了东宫门口了,见得李熙仍是一直默不吭声,她一时找不出话头来,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见着身后跟着的是两个面孔陌生的小内侍时,她眼前就是一亮。
“咦,刘宝儿呢?我昨晚可是让他回去东宫的,他今日怎么没跟在殿下身边?”许琳琅没话找话问李熙道。
不提刘宝儿还好,这一提到刘宝儿李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了许琳琅,然后声音幽幽着道:“你既这般惦记,一会回去我叫刘宝儿再过来就是了。”
许琳琅听得愣了下,随即意识到李熙还在为昨天她带走的刘宝儿的事生气,于是赶紧摆着双手笑道:“别别别,琳琅可不能夺人所爱,昨天那是同殿下开个玩笑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刘宝儿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所爱”?李熙本想脱口而出的,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话,他觉得他此时应该做的事,是离这个许琳琅远一点才是,不然早晚被她气死,她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准备无误地勾起他的怒火来。
见得李熙不再说话,只冷着脸转身往前去了,许琳琅愣了下,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话又叫他不痛快了。本不想再上赶着找他说话了,可心里的疑窦未曾解开又有点不甘心,犹豫了下,还是紧走几步上了前。
“殿下……”
许琳琅一边追着一边唤了一声李熙,李熙听后却是没有什么反应,依然迈着大步往前。许琳琅见状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再跟着他。
“什么事?”就在许琳琅准备打退堂鼓时,想不到李熙竟是停住了脚,还转过身来看着她。
见得李熙脸上那明显不耐烦的神情,许琳琅心里倒有点慌了,一时还真想不起这话该从何问起,总不能直接问他昨晚上有没有去相思宫吧。
“那,那什么……殿下你慢,慢走,琳琅就送到这里好了。”许琳琅想想还是放弃了先前的念头,只对着李熙福了一礼道。
李熙显然没料到许琳琅会这样说,他皱了下眉,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你刚才是有话要问我吧?”李熙看着她声音冷冷地道。
“啊?”许琳琅没想到李熙会看出来她的意图,这会儿倒轮到她愣神了。
李熙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许琳琅仍是一副神游的神情,他面上的神情越发有些不耐烦了,迈着大步就朝她走了过来,然后站在她跟前道:“你有话就快些问,我这回去还有事呢。”
“……”
许琳琅还是没说话,只在心里道,李熙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他既是有事,明明可以不理会她转身就走的,可为什么要走过来问她,问就问吧,可他为什么又表现得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他这叫心口不一吧?许琳琅突然意会了过来,心里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第6章
她这一笑,倒叫李熙生了尴尬来,随即就有些恼了,脸一沉作势扭头要走,许琳琅见状回过神来,赶紧开口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是有事想问殿下的……”
听得这声,李熙止了脚步只冷哼一声,许琳琅朝他看脸上看了看,见他神色平静,这才大着胆子道:“那个……我就是想问问,殿下昨儿夜里睡得可好?”
什么?李熙显然没料到许琳琅会问这话,一时间愣住了。
“殿下昨晚做梦了吗?梦中都见过谁了?”许琳琅继续问道。
李熙仍是没吭声,他双眼盯着许琳琅,脑海里却是浮现他昨夜梦里的情形。梦里的许琳琅就是这样,脸上笑嘻嘻的,嘴巴一张一合地不停絮叨着。
“你还有别的要问的吗?”李熙忍着心里的恼火,只平静着声音问许琳琅道。
许琳琅刚才一连问了好几句,原还有点担心李熙会不耐烦,没想到他竟这般好脾气,她有些意外,胆子也大了点,于是弯起眉眼又问道:“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殿下……你梦游吗?”
梦游?李熙听得这话抱起了双臂,将许琳琅仔细看了看,突然就生出一种感觉来,她只是表面看起来有些灵气,实际上脑子是有些不大好使的,不然怎么会向他问出这么些奇怪甚至荒唐的问题来。
“我不做梦,更不梦游。”李熙一字一句地回复着,声音里分明带着恼,看向许琳琅的眼神也似是看傻子一样。
许琳琅听得有些尴尬地伸手挠了挠头,李熙半夜梦游去相思宫的这个猜测,是她刚才灵机一动之间想起来的,可依此时他看她的神情,显然是当她头脑混乱以致于胡言乱语了。
“他昨晚若是没有梦游去过相思宫,那我见到的究竟是什么人呢?难道真是他魂魄离体,因而记不得相思宫发生的事儿?”许琳琅轻轻叹息一声,心里的疑问一时得不到答案,还真是猫抓一样难受。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慢慢想别的法子弄清楚真相吧……”许琳琅打了退堂鼓,也就打算开口向李熙行礼告辞回去。
“二哥!”
许琳琅还未来得及开口,这时就听得耳边传来一阵脆生生的呼唤之声。许琳琅忙抬眼看去,就见得前面不远处的路上,有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少女正往这边走来。她穿着水影红的十样锦妆花褙子,软银轻罗百合裙,生得杏眼桃腮很是秀美。
来的这女子是周国公府的嫡次秀容县君女周鸢儿,也是周贵妃的娘家侄女,打小养在周贵妃膝下,与太子算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宫里也经常有传言,说周鸢儿是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不愧与太子一块儿长大的,单这凭她唤李熙的这声“二哥”,便就听得彼此间关系甚是亲密了。许琳琅本想与李熙告辞的,可这会儿见得秀容县君此时过来,倒不好就此走了,只得停在原地朝周鸢儿的方向轻轻施了一礼。
周鸢儿此时也看见了许琳琅,连忙紧走几步赶了过来。周鸢儿前些日子去过皇后宫中探望过几次,因此与许琳琅是认识的。
“我老远就见得二哥与人说话,正纳闷是谁呢,原来是许姐姐。”周鸢儿站在两人跟前笑盈盈地道,周鸢儿比许琳琅小个半岁,因此称她为姐姐。
“见过秀容县君。”许琳琅又朝周鸢儿福了一礼。
“哎呀,二哥你看,许姐姐这一个礼又一个礼的,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周鸢儿指着许琳琅朝着李熙笑着道。
“许娘子是端庄贤淑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这礼数自是周全的。”李熙瞥了许琳琅一眼,面色平静声音也很是平缓。
端庄贤淑,知书达理?许琳琅听得在心里笑了下,李熙说这话之时面上神色看着淡淡的,可她总感觉他这话有些讽刺的意味。
“难得听见二哥什么时候夸过人,看来二哥与许姐姐很是谈得来啊。”周鸢儿看一眼李熙,又看一眼许琳琅,口中轻软着声音,面上也笑得甜甜的。
看得周鸢儿笑得这一脸的灿烂,许琳琅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正打算找个借口就此离开,这里就听得李熙先开口朝周鸢儿道:“鸢儿你有事吗?”
“当然有事的。”周鸢儿赶紧答应,然后将自己手中厚厚的一叠子宣纸朝李熙递了过来。
“二哥,这是你上次给我布置的功课,说练完这些字就让我过来找你玩,你瞧,我可都认认真真地写完了。”周鸢儿指着纸张一脸兴奋道。
李熙接过宣纸,随手翻看了几张,眉头却是轻轻蹙了下,顿了片刻却将纸张又递还到周鸢儿手里。
“先不说这里面有一多半不是你自己写的,就是你写的,也是笔力虚浮结构松散,再回去好好练练吧。”
李熙说得一脸的严肃,周鸢儿听得立即蹙起眉头几乎要哭出来一样,她朝李熙走近了两步,伸手捏了李熙袖子的一角,口中软着声音道:“二哥,鸢儿已经很努力了,可就是写不好怎么办?你不信问问她们,我昨晚可都写到半夜了。”
周鸢儿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着随行来的宫女们,那些宫女们闻言赶紧一个个都重重点起了头。
“二哥,要不这样,你今日抽空教教我怎么才能写好行不行?”周鸢儿赶紧扯了下李熙的袖子,口中又趁热打铁道。
李熙听了没说话,只低头将自己的袖子从周鸢儿的手中拽了出来。周鸢儿见这招好似行不通,一时间脸上露了委屈之色,抬眼间见到还站在一旁的许琳琅,立即眉头一展,赶紧又指着许琳琅对李熙道:“二哥,许姐姐新来乍到,肯定没见过你的书法,要么让许姐姐一块看一看,再学一学好不好?”
什么,让她一道去和李熙学写字?许琳琅刚才几次开口想要告辞,奈何插不进嘴,只得站在原地一边等着一边看热闹,可万万没想到,这热闹不是白看的,还怎么还引火上身了呢?
许琳琅还在心里嘀咕着,这时却发现李熙朝她看了过来,他虽是没说话,可眼神里却像是隐着一丝期待之色,好似在说,你若是诚心想学的话,我可以考虑下要不要教你。
“别别别,秀容县君你可别开玩笑,我斗大的字识得一箩筐,写的字更是和螃蟹差不多,我爹爹都不想多看一眼,就连我哥哥也说我是块朽木。就,就别让殿下闹心了啊……”
许琳琅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说完又朝着李熙和许琳琅各施一礼,口中又急急道:“殿下,县君,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许琳琅说完之后,转过身拨腿就走,脚下跟生了风似的,一转眼就走出去老远。
“不是吧,写字而已,她怎么慌成这样?”周鸢儿看着许琳琅的背影一脸不解地道。
李熙还是没说话,可他板着脸明显有些气闷。许家是以诗书传家的,许琳琅的父亲如今在礼部任职,是个学富五车精通书画的学究。她哥哥是前科进士,如今也是个翰林学士。就连出身许家的皇后,在入宫前也有“才女”之称。
她许琳琅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自小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会只认得几个字,又怎么可能写出螃蟹一样的字?她这分明是瞧不上他的书法,因而故意找借口急于脱身罢。
李熙越想越是气恼,可在周鸢儿跟前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冷着脸往东宫方向走了回去。周鸢儿见状赶忙紧跟其后,口中还兴奋着声音絮叨着,一会儿练好字之后要让李熙和她一道去玉液池边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