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她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否则一旦连她也开始冷落他,他们的关系便彻底结束了。
若是往常,燕衡必定会嘲她一句:“当你是什么香饽饽,我必须要靠着你?”
但如今的他没有,他只是隐忍地抽出袖子,声音低低:“你看错了。”
燕衡好像失去了精气神。
明缨咬着唇,心里着急,往日他虽然不是什么活跃分子,但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还是有的。离开大冥洲也快一个月了,难道他还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
不应该呀。
他们这一路上刻意没有提起过相关话题,连十二遥都忍住好奇心没有问过半句话,况且这个情况是在离开主城的那天出现的,应该与过去阴影没有太大的关系?
明缨蹙眉揣测着。
但当日也没发生过其它特别的事了,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嗯,我看错了,”她顺着他的话说,手上摸出一块白糕,“我冤枉了你,我给你道歉。”
说着把白糕往他手上一塞:“这是歉礼。”
燕衡看着手心的白糕,久违的记忆涌上来。
他见过这种白糕两次,一次在幼时,一次在奇岁门。它的味道无需多回忆便记了起来。
明缨故技重施:“这个白糕叫云来糕,因为长得像云。”
没等燕衡回答,十二遥反倒凑了过来,仔细端详:“这哪里像云了?”
明缨哈哈大笑:“哈哈哈,我随便起的名,燕衡没信你竟然信了。”
十二遥一阵气恼,伸手戳了戳他:“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吧!”
燕衡手一闪躲过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吃了白糕。
“……”
明缨趁机靠他更近了些,手抱着膝,下巴放在膝头,直直看着他。
“燕衡,雨什么时候停?”
他没什么表情,莫名不敢看她的眼睛:“不知道。”
明缨伸出蠢蠢欲动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捉对面人的手:“燕衡,你的手好像有点凉,我给你暖暖吧?”
他的眼睁大一瞬,立即背起手来不让她动:“不用。”
看着他耗子见了猫似得躲来躲去,明缨忽然觉得挺有意思,更加想要逗他。
燕衡觉得自己应该是烦的,但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不觉得烦,反而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这段时日憋着不让自己与她有过多接触,她不舒服,他其实同样也不舒服。总是暗暗地想要触碰她,为了逼迫自己习惯,他甚至强迫自己几天不说一句话。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小了,乌云散去,露出一轮弯月。
老妇的腰佝偻着,手握成拳锤了锤腿:“雨停了,等积水沉下去,我们就能下山了。”
明缨搀着她站起来:“多谢婆婆带我们出了山洞,我们先送婆婆回家。”
“等等——那是什么?”十二遥兀然指着天上的弯月,一脸震惊。
所有人抬头,只见弯刀似的月亮如被吹开的气球,一点点迅速地鼓胀,直到变成玉盘似的圆月才停止。
四面八方忽奏起靡靡之音,击鼓敲筑之声不绝于耳,破旧的小庙便在这一声声的乐音中脱胎换骨,巍峨宫殿拔地而起,四处亮若白昼,身处其中如梦似幻。几个绫罗飞舞的女子从月上飞下,携着几缕月光簇拥到庙前残破的神像下,伴着冥冥音乐,月光缓慢地聚为一尊完好神像。
神女睁开双眼,俯瞰殿下五人。
“何人唤我?”神音震荡肺腑,“尔等所求为何?”
五人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老妇双目睁到最大,面上积聚的皱纹忽而变得深了些,她的唇颤抖几下,扑通一声跪倒:“神女!”
她激动得手无足措,佝偻的脊背弯得更深,抖着声:“神女显灵了!神女显灵了!”
“尔所求何事?”
“我、我,”老妇重重地磕头,泪流满面,没几下便见了血,“求神女让我再见我儿子一面……”
神女轻轻点头,手轻柔一挥,老妇面前便出现了一扇石门,她沉沉吐出一口浊气颤抖着推开石门。门里隐隐出现一道高瘦的人影,人影向她挥手奔来,高兴无比:“娘!”
老妇登时泪崩,手扶着石墙努力加快步伐,脚步踉跄:“我儿!”
随着老妇身影的消失,石门也渐渐关闭。
神女调转视线看向剩下的四人,眼神虚无冷寂,声音在神殿中回荡,充满庄严不可亵渎的神性:“尔等所求为何?”
脚下不知何时起了云雾,置身其中仿佛腾在云上,明亮耀眼的月光近在咫尺,数不清的星辰在头顶闪耀,似乎触手可摘。整座宫殿好像装载天地日月,前面是飞天的神女,后面是云缭雾绕的万里青山。
神乐未停,心情激荡。他们好像站在世间最高处,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外加难以言喻地兴奋。
十二遥率先冲出来,神情癫狂:“我!我要修为一日千里!”
明缨紧接着道:“我要找到阿婆!”
热罗急切道,不复素日的冷静:“我要找到金铃!”
燕衡跟上:“我要——”他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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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入梦来(二)
◎淮水之畔◎
十二遥刚说完想要修为一日千里, 便感觉自己的修为像冲天的炮仗般嗖地飞到最高,然后突破极限。一股神力迅速环绕了他,原本围在神女身边的女仙们转而奏着乐飞向他。
天边出现了两根巍峨的天柱, 柱中央一个牌匾,上书“南天门”。
他感觉自己慢慢地腾空, 飞高, 滚滚祥云载着他往南天门去。
与此同时,明缨与热罗面前都出现了一扇门, 推开, 分别是阿婆与金铃。
阿婆的模样一如明缨的记忆,她在门里笑着呼唤:“阿明, 快来。”
明缨几度哽咽, 泪花溢满眼眶:“阿婆!”
金铃在一张桌子上静静放着,似乎在等人将它带走。
神女看着燕衡缓缓微笑:“尔所求何事?”
“我——”, 燕衡望着得偿所愿的三个同伴, 挂上温柔的笑容, “想要你死。”
话音未落, 四人凌空而起,同时向神女发起攻击。
热罗长剑狠狠贯穿神女脖颈,神情冷肃:“什么小妖,也敢伪装神女?”
黑色的血从神女白皙的脖间流下, 染黑洁白天衣一直蜿蜒至脚边。神女眼中红光迸射,天色瞬间暗沉, 乌云滚滚妖风阵阵, 似万鬼悲泣。
神女震怒, 无数细碎的花纹蔓延至她脸上, 扭作莲花的手指化作细剑, 怒气几乎震碎所有人的肺腑:“胆敢冒犯神女,尔等当诛!”
四人当即被震得吐出一口鲜血。
燕衡控制影子攀到神女身上,借力飞起一脚,竟直接踹碎了神女头颅。
裂缝从头顶一路至脚底,泥塑的神女一瞬间土崩瓦解。土灰飞扬,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浓云散去,暗沉天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咳咳咳!”明缨咳了几声爬起来,灰尘飘散,发现一切恢复原貌。
除了只剩半身的神像。
仿佛再也支撑不住,神像倒地,地上散落许多大大小小的碎泥块,有些泥块上颜料斑驳,依稀可见是哪块衣角。
“弄得花里胡哨的,还以为多厉害呢,”十二遥还保持着进攻的姿势,突然出了幻象还有些呆,他挠挠脑袋,“果真是泥糊的像,一点也不牢固。”
明缨拍去身上浮尘,眼底尚发红,庆幸道:“还好早就知道是假的。”虽这么说着,她的语气却越来越低,一脸怅惘。
幻象破碎,燕衡却没有丝毫放松,一双漆黑的眸子警惕地扫视整个旧庙,最后视线定格在庙柱后的皮鼓上。
鼓身黑旧,朦胧可见其上绘了一副神女归天图。
热罗握紧手中剑柄,先他一步跨到鼓前,长剑一扫,皮鼓应声而裂。
无数纸人争先恐后地逃窜而出,沿着废弃物四散飞奔而逃。四人见状,急忙拢了一团火,火过之处,纸人便尖叫着化作飞烟。
然而纸人的数量太多,四人终究少了些,难以消灭所有纸人。
“一座废庙而已,烧了。”
燕衡手心的火烧得旺了些,火光盈盈闪闪,照了一半侧脸。
剩下三人一致同意,出了庙,掌心的火苗立刻舔上房顶。
在明火下,死在庙中的数十冤魂挣扎着投向往生,黑浓怨气被高温灼烧殆尽。
老妇的供香尚在燃烧,偌大的箩筐还放在原地,不一会,火苗铺天盖地,将里面一切吞噬。
十二遥发出疑问:“这是……纸人成精?”
“是吧?”明缨回答地有些迟疑,这些纸人与之前奇岁门地陵下看见的纸人略有不同,但再次见到纸人总是令她心头难安,“但感觉不是普通的精怪。”
“对,这些纸人不只有妖力,”热罗借着火光擦拭剑身,“我还从中感觉到一点若有似无的神力。”
明缨猜测:“会不会是纸人依神女庙而生,时间久了便沾染了一些神力,因此成精?”
“嗯……”十二遥点点头,“然后纸人尚不满足,便开始杀人取魂来走捷径!”
“燕衡,热罗,你们觉得呢?”
热罗擦干净剑身收剑入鞘,眼睛奇怪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们的推测,只是闻言敷衍道:“你们说的对。”
燕衡望着山下,没有回答。
没多久,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爬上来,躲在一棵树后探头探脑。
十二遥看见他,朝他招手:“赵大哥,妖邪已除,你们可以放心了!”
赵营又等了会,没察觉什么危险便绕出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夸张地朝他们拱手:“少年英才啊!几位真是少年英才!”
山庙起火的火光太过亮眼,山下不少村民都看见了,怕出什么事,赵营便自告奋勇爬上来看看。
他等了等,没听见有人回应,也不觉尴尬,问道:“不知那老妇是什么妖怪?”
“非是妖,而是精怪,”十二遥纠正,“那老妇也是迫不得已,魂魄完全被纸精所控,已没了思想。”
“奥奥奥,原来如此,”赵营连连点头,“许多村民过了一回山洞便失踪了,幸存者回来也只见过那老妇,所以便以为老妇是妖……”
四人刚见到那老妇时也以为她是妖,不过多看几眼便能认出,她只是一具被控制的冤魂而已。纸精很是聪明,借老妇的手燃迷魂香,又借老妇来使它令人信服。
赵营觑了一眼燃烧的旧庙,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上因为爬山而出的汗:“没想到几位如此年少有为,这么厉害的精怪都被几位杀死了……”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极尽恭维之能事。
燕衡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说给别人听吧。”
其他三人也被他恭维地有些烦,便纷纷表示要继续赶路。
赵营一脸听不懂的样子,热情地邀请几人再住一晚:“天色已晚,几位道长又刚杀了精怪,若让你们这么离开倒显得我与其他村民知恩不报、狼心狗肺,不如几位与我下山再住一晚,我们必盛情款待。”
四人途经小照村,最先看见他们的便是这个赵营,他了解了他们的身份后便带着村民一起来央求他们上山除妖。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名门弟子外出历练,便是要沿路驱妖除魔,但赵营的语气令他们心生厌恶,仿佛若他们拒绝便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明缨皱了皱眉,不只这个赵营,其他村民同样给她一种难以描述的不舒服感,所以她并不想再与他们接触。
显然,热罗他们也有同感。
十二遥推开他拦路的手,笑道:“心意领了,只是我等急着赶路,便不等了。”
赵营一脸为难:“几位为我小照村除了心头大患,是小照村的恩人,如果你们走了,村民肯定会怪我……”
“与我们何干?”燕衡抱臂冷笑,脸在火光下明明灭灭,泛着冷光的眸子一眼便将人看穿,“你费尽心机阻拦我们,究竟想干什么?”
被他眼神震慑住,赵营嗫嗫嚅嚅:“也、也没什么事,就是……”
燕衡忽然弯腰,逼得赵营后退一步,背抵上树干。他似笑非笑地上下扫视着他,补上他没说完的话:“不过就是我们烧了庙,得赔偿而已。”
剩下的三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一看赵营脸上青红交加,便明白了燕衡猜的不错,赵营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时有些气恼,帮了人家人家竟然还想要赔偿。
赵营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他变得理直气壮:“这山庙已经建了数十年,你们一来就把它烧了,我怎么向乡亲们解释?”
十二遥气道:“我们除了精怪你怎么不提?”
“什么精怪?”赵营翻脸,开始颠倒黑白,“小鹿神庙在此护佑小照村多年,哪来的精怪?是你们烧了小照村的希望,你们必须给钱!你们……”
燕衡讥讽地笑了一下,没听他说完便抬腿一脚把他踹翻了,他翻了几个滚,一路尖叫着翻下山去。
“你……”他漠然望着,扭头发现明缨愣愣地看着他,眉宇微拧。不知为何,他忽然就紧张起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唇,生怕从里面吐出什么尖锐的话。
明缨飞速伸手在他头上按了一下,笑嘻嘻地道:“你头上翘了一缕呆毛,我给你按下去了,不用谢我。”
说完,见他没反应过来,她又伸手按了下,然后就好像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飞快跑了。
“……”燕衡抬起右手摸了摸她方才按压的地方,那里平平整整,根本没有她说的呆毛。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要给他压头发,而是因为这段时间他极力躲着她,她起了逆反心而已。
难怪跑的那样快。
明缨远远地朝他挑衅地扮了个鬼脸,洋洋得意:“让你躲着我,我偏要碰你!”
鬼脸不像鬼脸,反倒像一只软萌萌的小猫努力张大口,自以为能恐吓他人。
燕衡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抚上心口,眸子里充满迷茫,他明明已经远离了她,为何还是……
十二遥看着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的赵营,于心不忍啧了声:“活该。”
*
太川乡位于淮水之畔,是中洲不起眼的一个小地方,因为距离各大宗门较远,所以乡里修士极少,但周围群山环绕物产丰饶,也算宜居,所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日四人来得不巧,正逢大雨,街上店门紧闭,仅有的几个行人也披着蓑衣脚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