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奴道:“可不是。可巧昨日奴才在跟前伺候,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可这益阳王言辞恳恳,坦露心迹,说是他在千秋宴上,对离珠公主一见钟情了,只愿陛下恩准将公主嫁于他,其他的事他自己担着!”
益阳王殿下是李辰舟在西莽唯一的好友,其性情高洁,为人坦荡,与其那疯癫妹妹绝不是一路人。
单论为人倒也不失为一良配。只是西莽皇室复杂不输新朝,离珠为人单纯,万不能入了那火坑。
离阳王为何突然冒这一出?
两人还未说完,只听殿内又是一番打砸之声。
李辰舟不急着进去劝架,又问道:“离珠如何说?”
沈一奴瞟了一眼一旁的山沽,看的山沽心中一突。
果然沈一奴道:“公主殿下自然不肯,还说若是嫌弃她年纪大了要嫁人,那也要嫁给。。嫁给。。”
李辰舟会意,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一旁山沽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殿下,您不进去看看?皇后娘娘到底是个女子。。”
一旁沈一奴笑道:“山沽大人大概不知,皇后娘娘出身武将世家,入宫前便跟着老将军在军营里长大。娘娘当年上阵提枪,下马杀匪,比个男儿还厉害。”
山沽一愣,这才记起,李辰舟的武功启蒙,可不就是他的娘亲。
据他自己说是被打出来的。
此番所说的帝后打架,只怕是皇后娘娘单方面施暴罢了。
难怪他站在门口,丝毫不慌。
果然殿内的皇帝挨不住,打开了殿门。
一眼和站在门口的儿子四目相对。
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衣裳,一张脸黑如煤炭。
“既然来了,怎不通传?”
沈一奴一惊,小步跑上前,跪在陛下面前道:“奴才万死。”
“进来吧!”
李辰舟叫山沽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殿。
殿内一片狼籍,那几只金鹤倒在地上,还在寥寥吐着青烟。
李辰舟一眼瞧见,皇帝那张几十年如一的楠木桌,终于被劈成了两半倒在地上。
他心中感到一阵快慰,终于这该死的桌子,可以换了。
他少时,多少回便是站在这桌子前,挨着父亲的冷言冷语和训斥。
皇后已经收了剑,瞧见他进来,也不言语,脸如冰霜一般,盘膝坐在一旁的炕桌上。
李辰舟见了皇帝皇后也不下跪,一双眼里满是戏谑:“看来你们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为何不答应?益阳王仪表堂堂,又是西莽有力的储君人选,若是离珠与他结亲,也利于日后我们两朝和谐,这样的亲事,朕没理由拒绝。”
“那你呢?”李辰舟转而去问一旁的皇后,他的母亲。
皇后瞧起来竟如二十来岁的女子,如云乌发随意挽着,竟衬得整个人冰肌雪貌,口脂砚红,却飒爽英姿。
见儿子发问,她眼角也未抬,只是冷冷地端起茶来润口:“既然你们姓了李,便随他处置罢了,与我何关。”
李辰舟心口一堵。
心中刚升起的一丝温情也消散无踪了。
他的母亲,自小便是这般,对他们兄妹不闻不问。
今日原以为她是不满女儿的亲事大打出手。
不曾想,并不如此。
“既与你无关,那日我方回来,你为何急着要与我张罗那么多女子?”
皇后轻轻转了转手中茶杯,嘴角扬起与李辰舟一般无二的戏谑:“我和他的约定便是如此。待你们兄妹成家,我便和离。”
和离?
她要与皇帝和离?
而之所以忍受这么多年,便是因为一个约定?
所以她三番五次想方设法地要自己从西莽回来,根本不是因为思念儿子,而是为了尽快达成约定,她好远走高飞。
齐先生曾说,她生了重病。
只是自己几番查问之下,并未发现任何她生病的迹象。
看来不过又是个手段。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大打出手?”
皇帝沉着脸坐在龙椅之上,面前的桌案已经没了,瞧起来有些荒唐好笑。
“我们并未出手,只是在切磋。”
“切磋?”
“若是赢了我,那约定便可作废。”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道:“既然你爱男色,看来成家是指望不上了,我那约定岂不是达成不了?”
李辰舟一时想笑,又笑不出来。
所以刚回来那日,他让山沽去面见皇后,若不撤走她安排的所有女子,他就不出紫阳殿的大门。
她答应地倒是爽快,不想一转眼,离珠就缠上了山沽。
想必是她瞧着自己这边此路不通,串掇着离珠从山沽处下手。
“你们这样做,却独独没有问过离珠的感受。”
李辰舟心中冷笑出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
出得殿来,不想离珠面上梨花带雨,正怯怯地站在门口。
“哥哥。”
离珠睁着澄澈的眼睛,看着他道:“离珠愿意嫁过去,那里是哥哥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都是哥哥的气息,我去了也不会害怕的。”
“你先前不是说喜欢山沽?怎么转脸又要嫁去西莽?”
离珠不好意思地撇了撇一旁的山沽,小声道:“山沽大人也是极好的。只是。。”
说着她挺直了腰板,露出公主的骄傲来:“我既然是公主,此生总要为我大新朝奉献。”
“狗屁!”李辰舟骂了句脏话道,“你便是你,只为了自己活着就够了。”
“不过情爱之事,总要两情相悦。你可瞧上那益阳王了?”
离珠懵懂地摇了摇头。
那益阳王,瞧着虽然长得好,人也和气,可到底沉闷了一些。
李辰舟转念一想,她新年方十六岁,一直养在深宫,哪里懂什么情爱。
瞧上谁的事当要缓一缓。
沈一奴提醒道:“殿下,方才陛下已经着人去拟旨了。”
李辰舟凉凉道:“他拟他的旨,遵不遵旨是我的事。”
沈一奴一惊,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万万不可叫人听了去。
李辰舟将两人带到紫阳宫里,方道:“他既铁了心要将你嫁出去,如今看来唯有一个办法。”
“殿下有什么办法?”山沽道。
他虽不爱这离珠公主,可小姑娘娇软可爱,小鹿一般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瞧着自己,就如妹妹一般,怎么忍心让她胡乱嫁了。
“自然是逃婚。”
“逃婚?”
离珠兴奋地双目圆瞪,这只有话本上才有的故事,便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陛下毕竟下了圣旨,想要让他撤回基本是难如登天。
自己或许可以说动益阳王放弃,可难不保那老头子又将她胡乱嫁于其他人。
如今唯有让离珠公主离开皇宫,暂避一避风头。
“只是公主毕竟身份尊贵,出了宫,在民间生活只怕会亏待了公主。”
离珠却立马摆手道:“不不,我很能吃苦的,真的!”
说着她想要证明自己是个能吃苦的公主,一把抓过桌案旁的衣裳。
“我还可以洗衣裳呢,不信洗给你看。”
山沽忙拦下她来道:“公主不必如此,便是苦些也用不着您亲自洗衣裳。”
“山沽,就由你带她走,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
“什么!”一旁的山沽一愣,“殿下,我。。”
可是转眼见离珠公主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自己,要说的话也只好咽了回去。
直等离珠公主走了,山沽才气愤地道:“你这是做什么!眼看着你就要去自尽,我不在怎么行!”
李辰舟道:“她长这么大宫门都没迈出去过,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可是这时候我也不能走啊!万一你遇到危险怎么办?兄弟们都留在了秦家,我若又走了,你这里就是孤家寡人!若是那两位殿下要闹幺蛾子,还有舞阳公主那个疯女人,还有那些刺客!”
李辰舟笑道:“你说的有这么多危险,好像我更方便死遁了呢!”
“你!”
“你放心吧,我只是死遁,又不真死。若是实在打不过,我就逃进宫里。在这宫里,总没人敢动我的。”
“不若我们先假死,然后寻机将离珠公主带出来?”
李辰舟摇了摇头道:“一旦出去了,就再难回宫了。”
说着他走到书岸边坐下来,脸上不再玩笑。
习惯性地掏出白石小猪来,瞧了瞧方道:“而且此次行事,我必然得受些真伤才能骗过那帮人。你提前出去,先做些安置,我受伤之后去寻你,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你确定自己有把握?这弄出伤来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我们已经打点好了医正,但万一那时候有人想趁虚而入。。”
李辰舟亮出腕上的金箭来道:“有它在,一般人近不了身。”
山沽还是不放心,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你先去找一处僻静宅院,我在那养好伤再走。”
不然怕她吓着。
第80章 桃花树下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秦家自做这一行当以来, 若要知道一年的收入如何,全要看着上半年清明,和这下半年的七月半。
今年的清明前夕, 也是格外的忙碌。
无数的石碑很快就将秦家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父女两个每日里睁眼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月上中天。
白日里饭也来不及做, 全靠啃几口提前准备好的干馍。
好不容易挨到了清明, 生意冷淡下来,秦小良和秦三汉两人已是累的瘫倒在床上。
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是奢侈。
这日秦小良从昏睡里醒来, 一抬眼便瞧见窗外的残存的几朵桃花, 在黄昏光影下四处飞舞。
她爬起身来,抽出腰间的刻刀, 习惯性地在墙上刻下了一道横。
跑到隔壁, 看见爹爹睡的正香,鼾声如雷。
秦小良摸了摸饿扁的肚子, 跑进了厨房。
她刚准备生火做饭, 一抬头瞧见厨房里那道竹帘。
竹帘紧紧拉着, 竹篾子上落了灰尘。
竟有蜘蛛在那帘子上安了家。好大一张蛛网, 在空中亮着光。
这些时日忙得昏天黑地,竟没来得及去打扫。
她举起扫帚,赶跑了蜘蛛,心中反而生了好奇。
自打他们两人住下来后, 她还没有进去看过。
如今人不在,不算窥探男子房间吧?
不算不算, 这是我自己的家!
秦小良一边想着, 手下已是不自觉地拉开了竹帘。
竹帘之后, 一片昏黄之色。
窗外的黄昏夕阳自窗户洒进来, 落日余晖, 竟有些凄清。
那两人的石板床上竟光溜溜的,被褥全都卷了起来放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除了这两块寒碜的石板,李辰舟在窗边还摆了些书桌和纸笔。
桌案上一只白色细颈瓶里,一只细弱的梅花枝已经枯了。
这梅花还是她路过村口的时候摘的,摘回来后随意给了他。
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得很整齐。
她拿指腹随意一抹,一手的灰。
瞬间有些恍惚,他们离开多少天了?
正准备出去找个抹布回来收拾,余光却突然看到那石板床边一个隐蔽的角落放着只巨大的木盒子。
那棕褐色的木盒子外观瞧着很是精美。
被他偷偷摸摸藏在床边角落,不知里面竟放了什么宝贝!
秦小良一阵好奇心起,安慰自己道我只是看看,一把打开了盒子。
却见里面横七竖八地摆满了东西。
她一眼看见一只石马,拿出来仔细一看,不由惊叫出来:“这不就是我那个不见了的石马吗?我找了好几日,问他他还说没看见!”
再一看,除夕那夜喝的那坛桃花酒的酒坛居然也在此处!自己也是寻了许久!他说八成是喝醉之后被我们摔碎了!
除了酒坛,还有她用过的秃头笔,随手刻的小石头,扎头发的细绳子!
甚至还有。。
秦小良一阵面红心热,啪地关了箱子。
李辰舟这个恶人,这是偷摸摸拿了多少东西?
刚生上火,屋外传来几声狗吠,秦小良心中一动,走出屋来。
暮色已起,视线有些不清楚。
几只村里的黑狗在门口徘徊。
秦小良却还是一眼看见了站在桃花树下的张筲。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整个人形销骨立,单薄极了。
桃花落在他的发上,更衬的脸色惨白。
秦小良打开篱笆门,随着支呀声起,黑狗哗地一声全跑了。
张筲瞧见她,淡淡笑了笑道:“小良。”
秦小良瞧他的模样,心中有些酸涩。
却眼见的发现在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
“你。。你要走了?”
自那日之事后,张家的宅院便关门上锁,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们一家都搬去了苍阳府。
只是他若是回来了,何必要带着马车。
张筲道:“对,我来和你辞行。”
“你要去哪?”
“我去一处很远的书院读书。”
“以后还会回来吗?”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散尽,两人在黑暗里相对无言。
“小良,对不起,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来见你。”
秦小良连连摆手道:“不不,没关系。”
“我一直羞于来见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站在你的身旁,说好了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不成想我自己却什么也没做到,我配不上你。”
秦小良瞧见他如今消瘦模样,却无端想起年少的他。
是他,曾经带给过她很多快乐的时光,这些时光不是假的。
“没有对不起,只是我们,都不够努力。”秦小良慢慢地道。
张筲瞧向秦小良,面色红润,双目盈盈。
那个胆大又乐观的小姑娘,到底离自己远去了。
临上车前,他转回头道:“我也很开心你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应该很爱他吧。希望他能比我勇敢一些,我们的悲剧不要再次重演。”
秦小良有些莫名地脸红,呐呐地道:“你在说什么?”
转脸却见张筲看了一眼她的发间。
那里一只振翅的蝴蝶在黑暗里上下抖动。
秦小良浑身晃了一晃,瞧着马车越来越远。
她下意识摸了摸这只蝴蝶,想起李辰舟临行前将这蝴蝶戴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