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她说,钟迟不要脸的那厮估计直接自荐了都。
而得到肯定答案的人却带着料峭冷意背过了身。银纹的镇发缎带与发齐平,于劲瘦腰部坠尾。
此刻,他当真是不愿看她。
怕再看,更是自取其辱。
原只对他是毫不犹豫,劝他委身的话说得利落流畅,而对其他人,却是犹豫,不舍,结结巴巴。
一阵沉默。
直到有人来敲门,送他们来的璎珞开门见山:“烦请姑娘与我走一趟。”
听到这要求,不光宿半微心中慎重起来,鹤凌序也神色不明地转过了身。
璎珞极具眼色地屈膝说道:“驸马不必担心,我马上就会把姑娘送回来的。”
对着他示意性地点点头,宿半微就跟着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是一脸绝望地端着个木镶金托盘回来的。
托盘里装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喜服,哪怕看不清全貌,也能一眼看出它的价值不菲。
她回忆刚刚那侍从跟自己说的话,准确的说,对自己下的吩咐,感到一阵心凉。
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鹤凌序穿上这喜服,然后再让他在成亲前服下软骨丸?
这任务要成功,她得上鹤凌序死亡黑名单第一位,要没成功,她立马就被剁碎拖出去喂那她刚刚看过的凶残猎狗了。
望着鹤凌序对着喜服冷若冰霜的眼神,宿半微默念,死道友不死贫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没错!死道友不死贫道!
因而一放下托盘,她就开始哭诉:“鹤凌序,我要被剁碎喂狗了!”
“为何?”
声音清清冷冷的,极其适合冷静焦灼的心思。
“她们非要我让你穿喜服,不穿我就要被拖出去剁碎喂狗了!”
她皱巴着脸边哭边说,越说越伤心,越哭越绝望。
他娘的,早知道这么凄惨还不如在锯齿花丛里玩完算了。活活剁碎太顶了!
她从抹眼泪的手指缝间偷偷望了眼神色难看却一声不吭的人,心里焦急,干脆走到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噗通一声跪下了。
“鹤凌序,权宜之计,你换吧!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白衣飘飘仙风道骨姿容俊逸剑道精深的凌序仙君!我不想被剁碎喂狗啊!!”
在她突然跪下时,鹤凌序吃了一惊,然而双腿被她紧紧禁锢住,一时之间,他难蹲难撤,惊觉她的束缚竟比乾泽大阵困仙阵还难破。
“快起来!成何体统?”他勉强挣扎开一条腿,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扶着她的肩膀欲将她扶起来。
但是宿半微卯足了力不起,抱着他一条小腿,都快躺地上了都死不放手。
脸上还糊着泪,嘴里不住念叨:“答应吧,鹤凌序!我真的不想剁碎喂狗!!”
耍无赖虽然卑鄙,但是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用?
尤其对的是这种习惯讲道理规矩的正道楷模。
鹤凌序不懂为何此时她的力气如此之大,手都生生攥白了,却根本不愿松手。
眉眼间满是无奈,他静下嗓音安慰她:“我不会让你被剁碎喂狗的,不用害怕。”
宿半微停了会,睁了点被泪糊得看不清的眼睛,大致看见他一脸郑重,对着她许诺会保护她。
怎么说呢,有点动容。
但是,“我不信!剁碎的不是你!喂狗的也不是你!”她继续闭眼嚎哭。
他有些头疼,却难得温柔了点声音,向她好脾气地解释:“乾泽的历届掌门都不可动情,不可成婚。况且,这秘境妖孽是要折辱于我。这喜服我穿不得。”
她梗着脖子争论:“可是你不穿我们就等死了!你又不能用法术了……”
鹤凌序:“若他们来拖你了,我便是烧尽内隐修为,也会救你。”
“……那你会怎样?”
“不过是废弃修为罢了。”
内隐修为是修士的保命王牌,如果燃烧掉了,那么其他所有修为什么的就通通没了,等同凡人。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宿半微发现这人也真是挺固执的,什么关头了,宁愿废弃修为也不远委曲求全一下。
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这风骨气节确实值得敬佩。
不过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只是想从他手上脱身而已。
她从地上爬起来蹲着,蹲在半跪于地却背脊挺直的天姿仙君的对面,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看着他能让人怦然心动的眼睛,犹豫了下后双手拽过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说:“鹤凌序,权宜之策懂吗?你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呀,他们都说你是剑道天才,为这个原因放弃修为不划算啊!”
不知道是嚎多了还是眼泪流多了,她说得口干舌燥,心理作用下意识舔了舔唇瓣后,使劲拽住他要收回去的修手,诚挚劝他:“真的,你就穿件红衣服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成亲,相信我,你哪怕穿上了喜服,也绝对还是纤尘不染的!”
“真的,我就觉得你穿喜服单纯好看,谁会折辱你啊?爱慕你还来不及呢,你看看你,长得又好,修为又高,管理门派又厉害,人还好……”
“不必说了。”还没说完,他打断了她的细数,“我穿便是,你不必再说了。”
“好的。”
她见好就收,抹抹脸收住表情,随即殷勤地把装着红艳艳喜服的托盘捧给他。
羞赧未褪的仙君默然垂眼,对着刺眼的金丝绣边的绯红喜服定定看了眼,最终还是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握剑的手。
白皙且指骨优秀的手抓起赤得艳丽的喜服,视觉冲击力很强。
这场面,反倒莫名带了点沉郁和难受。
宿半微现在与之前无赖聒噪的模样很不一样,抿唇安静到反常。
……
攥着喜服的指尖用力到呛白,但其实他不后悔的。
尽管他是鬼使神差答应了她。
被她紧握的左手,仍残余着亲密的触感,让他感觉它似乎都不听它的主人使唤了。
若不是及时打断了她,恐怕,他得彻底僵硬在原地。
外壳僵硬,内里慌乱,还在各个四分五裂的缝隙中游走着羞赧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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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强行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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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带着七八个身披甲胄的侍军到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穿上了盛丽的喜服。
喜服衣摆下部金丝绣龙绣凤,玄黑腰带上镶嵌小颗的玛瑙玉石。
鹤凌序身形因长年练剑本就出色,换了衬托气色的红服,更显龙姿凤章。
纵然跟在公主身边已久,见过不少貌比潘安的各类公子,她也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位毫无疑问是佼首。
先前穿一套仙气飘飘的雪白料子衣衫,就一副不可冒犯的感觉,现在换上这红彤彤喜服,清冷又瑰艳的,怪不得公主要等不及了。
她招手示意,后面的侍军听令动身,明确地朝鹤凌序重步走去。
宿半微大致有猜到她想干什么,在原地也没动,只不说话,看着璎珞从袖间拿出用赤金线洞穿在一起的薄玉瓦片,有节奏地拨动了几下。
美玉薄片相撞的清雅声音跟着泻出,鹤凌序一下间不得闪躲,轻易被束缚住了。
“禁制?”
不得动作,被按着坐到宽椅上,鹤凌序眼尾凝出隐约杀气。
“驸马睿明,喜服上确实有禁制。”璎珞没否认,接着转头对直愣愣站着的人说:“姑娘,到你了。”
侍军见机退走,消失不见,璎珞也退到了门外,只留一双眼看着里面,很好地给了她适度的空间发挥。
宿半微咬咬牙,在两人不同意味的目光下走到了鹤凌序的面前。
这局面,都不给她留点退路。
她也没大敢看鹤凌序表情,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想把她一剑劈死。
可尽管她不看,面前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强烈到浑身不自在。
宿半微把手伸进怀里,揣出一个小软匣,取出一粒黑乎乎的丸子。
又走近了几步,直到前脚快贴上了落地的鲜红衣摆。
鹤凌序咬牙叫她,“宿半微。”
三个字里面的意味复杂到让人难以辨明。
被狠狠叫大名的宿半微先是朝他咧嘴笑了笑,然后快准狠地捏住他的下 巴,使劲往下按。
鹤凌序的下颌手感细腻且骨相明显,但就是按不开。
她低着头,想把药丸怼进他嘴里,可是牙关紧闭。
被捏着下颌的人一双眼眨都不眨地看她,下眼睫尾端的根部像是被气得起了细微的红。
她被看得心虚,松开了硬拨他下巴的手。
白皙的下巴上红手印极其明显。
她转头为难道:“他不肯吃啊。”
“他不肯吃,你就代他去喂狗。”门外的璎珞面无表情提醒她。
怎么又是喂狗?天杀的,倒霉的全是她。
还两边不是人。
“不管用什么法子,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要不拿根筷子撬开吧?”宿半微清了清声,提建议道。
璎珞愣了下,眼珠子瞬间瞪大,“不可,他不能受伤,公主会生气的。”
“好吧。”她也就随口一提。
真撬了,鹤凌序不得原地自爆也要跟她同归于尽啊。
木着身子思考了阵,她弯下腰,把头凑到了他耳边。
门外的璎珞看过来,只会以为他们在嘀咕。
宿半微垂眼,看到的是他纤长的脖颈,绣金的丹红衣领上,这块肌肤白璧无瑕,灼眼得很。
她轻声赌誓:“鹤凌序,你信不信,今天这药你吃定了。”
话完,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她就把红唇贴到了他的侧颈上,甚至恶作剧般故意轻轻用舔了下。
身下的人身形有了细微一颤,眼底的不可置信与茫然汹腾浮现。
趁他短暂晃神,宿半微眼疾手快,把丹药给塞了进去。
指节上不可避免沾了些口水,她也没管,只急着往上抬起他的下颌,不让他吐出来。
颈前部线条因此瞬间绷紧,像引颈的天鹅。
明显的喉结表现出不自主的吞咽动作,禁欲中带起了点欲气。
远看着的璎珞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她不合时宜地想,这兄妹二人喂药像在调情。
身穿赤红喜服的鹤凌序肤白如雪,唇却像涂了口脂一般,突兀般地润而艳。腮边像淡扫了点薄红胭脂,衬得眼内的冰霜剑意都像晕了点粼纹一样。
然而这种绮丽景象终究是难见的,极其短的时间内,他就像蒸发掉了这隐隐的沸腾一般,语气也陡然严厉。
“放肆!”
毕竟对人做了过分的事,训就训吧,宿半微没说话,只转身对等候在门外的璎珞回复:“我已经给他喂下了。”
璎珞点头,“好的,姑娘,跟我走吧。”
望着俏丽潇洒的背影毫不留情地出去,他再次开口道:“宿、半、微。”
听起来真是每个音节都沉重。
宿半微的脚步顿了下,但没回头,反而加大步子走离了后面人的视线。
*
跟在璎珞后面,宿半微越走越感觉不对这条路与她之前被带着去看猎狗的路像了个十成。
她突兀开口:“璎珞姑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啊?”
璎珞脚步没停,只说了句:“出门由阿烈看管。”
阿烈,是那猎狗名。
知道了她的意思,宿半微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里的警惕不消反增。
等到猎狗出现在眼前时,宿半微彻底笃定了,那个公主本就没想放过她。
确实有扇紧闭的小门,就在猎狗窝的后面,被遮住得隐隐约约的,仔细看也能看到棕红的边框。
可再怎样,这绝对不是正门的样式。
偌大的庭院里,除了来时的走廊口,便是高高的砖瓦色围墙,可以说是无所逃脱。
走廊上站了一排高大体壮的侍军,本来跟在璎珞后面掣肘鹤凌序的,现在想来,主要是防她喂不成狗的。
呵,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松放过她。
宿半微看着朝她呲牙的凶煞猎狗,笑了声。
旁人不解其意,而她心如明镜。
自始至终,她就没全信这个所谓公主与她的侍从。
所以,她当时喂给鹤凌序的,也不是她们给的软骨丸,而是她偷藏起来的擢修丹。
在璎珞说让鹤凌序服下软骨丸时,她确实心动了瞬,毕竟可以趁机走远点。
但是,这样太孤注一掷了,与虎谋皮者容易被反噬。
不如二手准备。明面服从她们,暗里帮助鹤凌序。
简称“叛中叛”。
如果她们如约放走她,她就可以赶紧跑路,如果她们反悔,鹤凌序也极有可能会赶来救她。
不过,在看到突然挣脱绳索的狂暴猎狗朝她冲了过来,她就没法冷静算计了。
没有任何武器,宿半微只能使出吃奶的力往旁边的树上爬,收脚收得快才避免被咬住往下拖。
堪比半人高的猎狗眼冒绿光,压根不像条猎狗,反倒像头狼。它用身体不住撞本就不算粗壮的树,被撞处的树干岌岌可危。
宿半微抱树不撒手,边随树晃边仰头大喊:“鹤凌序,救命啊!”
再不来救她她就真的要喂狗了!
尾音还没落个干净,一道银白剑光应声从上空而来,精准贯穿呲牙流涎的树下猎狗。
从喉咙处呜咽一声,前一刻还凶猛异常的猎狗就极快地没有呼吸了。
宿半微抬头,就看到了御剑立于半空的鹤凌序。
“太好了。”她轻轻呼了口气,还行,来得不算晚。
“原来就是修仙的杂碎!”
公主不知从何处出来了,拖地团绣大红摆,光看衣服,还真是雍容华贵的感觉。
只不过,面上扭曲,带着强烈恨意,看起来就失了气度。
“大胤皇室余孽?”
声如天上音,辽远而清耳。
“我乃大胤公主,谁敢说我是余孽?”簪环满头华贵无比的女子目眦欲裂,看起来吓人得很。
她不顾形象,指着如天边而来的仙君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修仙的孽畜,才害我没了国没了家!”
被指着骂的鹤凌序不为所动,连眼睫都没动一分,只平静陈述事实:“大胤皇室,邪法上位灭秦立胤,为祸一方,违反天道培养邪体,前辈们联袂奉命矫枉灭邪,并无过错。”
“前尘往事,已有结算,你利用此处的湮修阵藏身便罢,而你这死魂无数,必已杀了百人有余。”
他下剑落地,腕转间,剑上掌间,同时多了件飘逸的敞襟宽袖外袍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