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掌权六宫,又有嫡子傍身,太后倚仗,娘娘何故与那些嫔妃置气啊!”
梳柳连哭带求,额头砰砰叩地,终于求得皇后回了神。
“你说的对,本宫该忍,忍到大皇子足以独当一面,本宫会为他扫清所有障碍。”
皇后闭了闭眼,脸上划过一行清泪,双手攥紧。
包括并不喜爱她的帝王。
……
翌日问安,皇后在坤宁宫说了应嫔生辰一事。皇上既然下旨大办,自然要热闹些。应嫔对此不慎热络,甚至皇后问话时,应嫔只绞玩着帕子,理也不理。在场的嫔妃觑着皇后的脸色,不敢抬头。
“娘娘做主就是了。我身子乏,先回了。”
应嫔拂袖起身,也未做礼,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回出了内殿。
……
应嫔一进宫就入了圣眼,皇上对其独宠,几欲在应嫔有孕时立为贵妃。后宫人想起那时应嫔的圣宠就嫉妒不已。其中知那年底细的,又鄙夷不屑,一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子,也值得皇上为其大办生辰宴?
倒底是皇上开的口,即便心里在嫉妒不满,也得忍着,装出笑脸来,乐呵呵地去建章宫贺礼。
寿宴设在建章宫,三年前皇上为应嫔生辰,花费不少功夫,请了上京最有名的戏曲班子不提,光是在冬日布置那满庭的艳艳海棠,就让人操碎了心神。但这回寿宴与三年前不同,皇上并未经手多少,大都是皇后一手操办。
婉芙的坐席与陆贵人临近,两人说着话茬。
陆贵人说出了后宫大半嫔妃的疑惑,“皇上既对应嫔如此宠爱,三年前,应嫔又为何被打入了冷宫?”
后宫里活着,多说多错,不如做个哑巴聋子自在。婉芙噤声,眼眸低低觑着茶水中的暗影,轻抿了口,事不关己道:“谁知道呢。”
陆贵人看了婉芙一眼,没将心底的话问出来。泠姐姐入吟霜斋之前,在冷宫伺候过一段日子,冷宫里住着的,就是应嫔。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依着泠姐姐的聪慧,陆贵人不信,她敛起眼,没说什么,泠姐姐不告诉她,自有她的打算。在后宫里知道太多,也不是一桩好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皇上与应嫔一同入了殿,宴席开始,皇后称病并未到场,皇后行事一向有六宫之主的稳妥,人未到,并没少得应嫔的贺礼。
婉芙与陆贵人相视一眼,各自无言,皇上为应嫔庆生,皇后身为嫡妻,即便心里呕气,也不能说什么。
歌舞开始,外面小太监才进来通禀,宁贵妃姗姗来迟。
后宫这两位,俱是受宠,相看生厌,互不对付。
宁贵妃着贵妃华服,鬓间鸽子蛋大的南红玛瑙耀眼夺目,宁贵妃向来张扬,若不知,还以为这生辰宴是为宁贵妃所贺。
“嫔妾来迟,皇上恕罪。”宁贵妃丹凤眼挑开,端得是张扬肆意。
李玄胤淡淡点头,让宫人置座。
皇后不在,皇上右手边坐的是宁贵妃,左手边坐的是应嫔,谁人不知这两人不对付,而今可是有了好戏要看。
婉芙对二人的争锋不感兴趣,她兴致缺缺地饮着茶水,侧过眸,余光里,陆贵人眼神不着痕迹地瞥向上座。她顿了顿,目光又向高位去看,皇上正与应嫔说话,而宁贵妃被冷落在一旁,狠狠瞪了眼应嫔,猛饮了一盏酒水。
应嫔在后宫中大多是冷着脸色,唯独在皇上面前有了笑颜,眉眼温柔如水,轻言浅笑。
婉芙少见皇上与别的嫔妃如何相处,她回忆起得宠的这段日子,似乎除了受伤挨罚,都少出金禧阁,确实不知皇上待旁人的态度。
皇上与应嫔之间相识数载,终究难以抹去旧日情谊。男子总是这样,得不到的,便念念不忘,牵肠挂肚,如心头朱砂。一旦到手,时日已久,就会心生烦腻,便要寻个新鲜。应嫔是皇上曾经的心头朱砂,时隔三年,当怨怼淡去,那些温柔解语的时日便成了唯一。
……
李玄胤吩咐陈德海将应嫔的贺礼取来,是一只青玉海棠纹玉如意,玉柄镶嵌着玛瑙、碧玺、珊瑚,华丽奢美。
皇上用度简朴,从未送过后宫嫔妃这般华美之物,但应嫔见到,眼中却闪过一抹失望。三年前的生辰宴,皇上送她一对儿玉珏,是一对儿同心结,寓意永结同心。玉如意虽华美,不如同心结的情谊。
应嫔眼眸垂下,让桃蕊收好,和声细语道:“嫔妾谢过皇上。”
李玄胤指腹摩挲着玉盏的杯沿儿,眼目淡淡移开,向下掠去。
那人正撑着下巴发呆,小脸一团的软肉黏在掌心,眸子一眨不眨,不知想什么,那般入神。
李玄胤漫不经心地端详,不多时,那女子就发现了他,眼眸微怔,像受惊了的兔子,柔软娇憨,撩人心怀。
似是有些无措,咬了咬唇,慌乱地避开,饮一口茶水,不妨拿错了杯子,是装着甜酿的酒,猛呛出声,直拿着帕子抵唇干咳。
李玄胤好笑地扬了扬唇角,遣陈德海过来,“泠才人吃不得酒,换些果子汁给她。”
陈德海瞧一眼下面呛得不行的泠才人,应声一笑,转身间瞧见应嫔的眼色,不禁感叹今时不同往日,应嫔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倒底不比三年前了。
婉芙呛得小脸通红,陆贵人抚她脊背,“慢些喝,急什么,又没人跟姐姐抢。”
婉芙眼眶里冒出泪花,只摆手不语,自己出了个神的功夫,不知皇上看了多久。
酒水撤下去,陈德海端了一精致银壶放到席上,“皇上说主子吃不得酒水,特意吩咐女子给主子拿来果子汁,用冰库里镇着的甜橘酿的,合主子的口味。”
婉芙心道,她哪是吃不得酒水,分明是皇上刻意看她笑话。
……
宫人一舞罢落,对面的宴席上传出一阵慌乱。
婉芙狐疑地朝那头看去,只见坐在案后的许答应,抚住小腹,弯腰吐出了一地秽物。这可吓坏了一旁伺候的小宫女,扑过去扶住许答应,“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坐在两旁的嫔妃面面相觑,各退后了一步。一则,许答应呕出泛酸的秽物实在难闻,让人捏紧了鼻尖。二则,许答应这架势,倒像是后宫嫔妃有孕的迹象,呕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旁人下了药,她们可要离得远些,免得叫人怀疑。
宴席生了乱子,歌舞进行不下去,李玄胤看了那乱哄哄的一处,点陈德海过去问一句。陈德海很快回来,“皇上,是许答应腹中不适,做了呕,请皇上传太医过来。”
李玄胤神色微顿,颔首让他去传太医。
好好的生辰宴,就以许答应身子不适告了终,许答应那副模样,有心的都瞧得出来,八成是有孕了。
李玄胤起了身,去偏殿看望许答应。
应嫔怔怔地看着皇上离开,他竟未与自己同举一杯酒水,究竟是忘了,还是不愿再饮。
宁贵妃无暇奚落应嫔惨状,许答应那孕中反应又在她心口狠狠扎了一刀,又是有孕,没完没了了!
婉芙与陆贵人同去偏殿看望许答应,两人离席得晚,此时大半的嫔妃都跟了过去。许答应腹中难忍,对着痰盂又呕了两口,这股子味道让一众嫔妃嫌弃皱眉,捏着帕子,堵住鼻尖。不知是谁道了句,“快将小窗支开,通通干净的气。”
许答应身边的小宫女,对着李玄胤叩了个头,“皇上不可,主子身子不适,此时天寒地冻,万一再染了风寒怎好?”
李玄胤不置可否,淡淡掠了那说话的嫔妃一眼。婉芙也朝那人看过去,得,又是刘宝林。
自庄妃娘娘那事过去,她就知道这刘宝林不好对付,不像面上那般蠢。不过想必也是她这般装蠢,才能在各宫争斗中混的如鱼得水,夹缝生存,安然活到现在。
确实是个聪明人。
等上两刻钟,太医才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赶过来,正欲见礼,李玄胤直接免了他的规矩,赶紧去给许答应看看。
太医擦了把额头跑出的汗,拿白帕搭到许答应手腕,片刻,笑着起身,“恭喜皇上,许答应是有孕了。”
“只是许答应身子弱,胎像不稳,待臣开几副安胎的方子,按时服下,自能妥帖。”
“皇上,嫔妾有孕了?”许答应似是愣了下,尚没反应过来这等喜事,随后才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她这些日子食欲不佳,月信也素来不准,倒没想到竟是有了身孕。
李玄胤走过去,亲自为许答应垫了身后的引枕,“你既吹不得风,稍许朕让銮舆送你回去。”
许答应柔情蜜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幕,看得众人心头发酸。这日是应嫔的生辰宴,哪想许答应赶巧在这时有了身孕,皇上心思都到许答应腹中的龙裔上,哪还分的出半点给旁人。
生辰宴草草散去,走时婉芙与陆贵人同行。两人一时无言,陆贵人才失子不久,许答应有孕,婉芙只怕提了会让陆贵人伤心。
陆贵人心底确实有几分伤感,但想到皇上待许答应时,因龙裔才露出几分悦然的脸色,心中便释然了。
皇上勤政,不似先帝贪恋女色般的昏庸,对后宫的照顾,无非在能稳住朝纲的龙裔上。皇上不会心悦任何女子,即便是偏宠,也不会是一时愉悦的兴致,日子久了,就腻了。与其像应嫔那般,承受被舍弃的痛苦,她更喜欢当下,无欲无求,亦无悲无喜。
只是这般想,她倒底是活在宫里,往后容颜逝去的日子,想要活下去,总还是要倚仗龙嗣。
两人各怀心思走了一段路。
陆贵人忽然停住身,婉芙狐疑地看她,“可有何不对?”
陆贵人抿唇,轻摇了摇头,手心贴到婉芙平坦的小腹上,蹙起眉尖:“泠姐姐承宠这么久,怎的还没有孕?”
一瞬间,婉芙莫名想到夜中皇上在她身上用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脸颊诡异一红,拂开陆贵人的手,脚步走得快了,不自在道:“哪是那么容易就有的。”
况且她偷偷问过千黛,皇上那些个古怪的姿势,本就难以有孕。心中又不禁哼哼埋怨,皇上果真是将她当奴才使唤了,但凡一个寻常的嫔妃,都不见他用这样的法子,让人这样侍寝。
她撇撇嘴,十分不忿,下回再侍寝,定要用这由头在皇上那儿讨得好处不可。不然岂不是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
这日是应嫔的生辰,入夜,圣驾去了朝露殿。众人本以为皇上会因许答应有孕,而去秋水榭,不想皇上竟会给足了应嫔体面。
婉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栗子糖,皇上待应嫔确实太好,好到她都有些嫉妒。
不过,她勾了勾唇角,若没看错,今儿宴上,皇上送应嫔生辰礼时,应嫔的脸色可说不上好看。而且,听说这一年的生辰宴,皇上全全交由了皇后,自己没花半分的心思。
倒底是真的宠,还是给做给旁人看呢?
许答应命好,白白捡了便宜。
第41章
许答应有了身孕, 于后宫嫔妃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喜事。
当日太医说许答应身子弱,叮嘱要好生歇着,按时吃药。许是终于扬眉吐气一回, 没歇上五日, 许答应就去了坤宁宫问安。
有了龙裔,许答应再不似从前低微,腰背挺得直了, 分明还未有显怀, 手心却早早贴上了尚且平坦的小腹,生怕旁人不知, 她有了龙种。
后午婉芙与陆贵人同约了御花园, 刚坐下不久,就听见许答应一阵斥责声。
“瞎了眼了,碰着我腹中的龙裔,你可担待得起?”
是许答应尖锐刻薄的声线,与那日在皇上面前温柔小意的女子判若两人。
“果然不能得势,否则骨子里的贪欲出来,只会让人面目全非。”陆贵人拽了拽婉芙的衣袖, 让她朝花丛后面去看,从陆贵人的角度,正看见与许答应争执的人,是锦画坞的陈常在。
陆贵人有趣地添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婉芙哑然失笑, 陈常在与陆贵人不过一两句口角的争执,陈常在在后宫里最仇恨的人,只能是自己了。她这般看好戏, 不过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陈常在也不是好惹的,常在比答应高了一品, 说白了,陈常在若非顾忌许答应腹中的龙种,早就让宫人动手,何至于忍气吞声到现在。
“许答应自己走路不看路,与我何关?许答应最好护好了你这肚子,待出了意外,哭都来不及。”
陈常在怼人向来不客气,尤其对位份低于自己的嫔妃,一向没那个小心的意思。
婉芙与陆贵人坐在亭中听着那二人争执,许答应有着身孕,陈常在位份较许答应高,半晌没争不出个所以然。
许答应这番架势,好像诞下皇子,升了娘娘一样。
婉芙虽看着好戏,却没那个心思凑上去,一则她不想和怀了龙种的嫔妃扯上关系,二则,她与许答应无冤无仇,没必要露那个脸。
两人吵闹没完,婉芙听得皱眉不耐,正欲拉着陆贵人换一处地方,又听到一道女子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宁贵妃正裹着狐裘披风,从仪仗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