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禾宁抿了抿嘴唇,良久后魂不守舍的道,“多谢。”
“还有一事......”傅沉舟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谢禾宁为他斟了盏茶,“公子但说无妨。”
傅沉舟接过茶盏放在嘴边小口抿着,心里仍旧是有些顾虑,“听说万寿宫坍塌是因为修建时所用原料以次充好,还在户部尚书齐永春房里搜到了贪污的罪证,已被关入诏狱......
依我之见此时正是调查常州病马,西北兵败一事的最好时机,若是能得皇帝首肯,借此机会我定然全力以赴,借助刑部力量调查清楚真相,以告慰威远将军在天之灵。”
“我听说李昌...我听说三皇子殿下在朝堂上就锦衣卫搜出来的罪证已经恳请陛下彻查此事,难道皇上没有同意吗?”
傅沉舟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三皇子的确是请求皇帝彻查户部,严惩齐永春,可他求情的是万寿宫坍塌,齐永春私挪库银,以次充好一事。西北兵败之事...他没提啊。”
砰的一声,谢禾宁手中的茶盏掉落在桌上,热水飞溅而出烫到了指尖,不过片刻便生出一片通红。
而她却像没有知觉一样呆呆的愣在原地,脑海里循环回放着傅沉舟的那句,“西北兵败一事...他没提啊......”
第45章 沉溺
时至九月, 天气由热转凉,但朝野上下明争暗斗却依旧争个不休。
大周开国至今,朝廷多次财政面临崩溃, 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世家贵族、官僚等特权阶级, 隐瞒他们兼并的土地, 从而拒不纳税。
如此一来,土地越来越集中在这些人手中, 而朝廷所能收到的赋税也越来越少。
而钟太傅的丈田令一经推出,在不仅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各个世家漏税的问题, 也使得朝廷上下众贪官污吏没有了巧立名目横征暴敛的机会。
而且对于贫苦的农民百姓来说, 也减轻了相应的负担。同时使得商人也因此受益,赋役全部改为征收银子,短短半年就极大程度提高了大周商业发展。
自丈田令推行的这九个月以来,在为朝廷带来的海量税赋的同时, 却触碰到了不少人的利益,也因此, 其他官员见风使舵, 纷纷上书弹劾钟太傅, 连同太傅带出的选拔举荐的官员和学生,都受到抨击。
这一日隆德帝在一连半个月上朝处理这些弹劾奏书后,心烦意乱借口身体不适宣布停朝一日。
御医听闻消息连忙赶来宫中诊治,仔细检查后除了旧疾外并未发现什么问题,便开了着舒缓的方子抓了药送去给皇帝疗养。
隆德帝只是想好好休息一下,并无大碍, 便传旨无需人入宫问疾, 命人点了安神散睡了一觉, 次日醒来时方才觉先前身上那股浑噩好了许多。
“陛下,今天是言贵妃娘娘的生辰,您看是照以往叫内廷备一份礼过去,还是……”福公公见皇帝醒了,俯身小心翼翼地打听着,以便尽早通知准备。
隆德帝穿着中衣坐在床榻之上,伸手揉着自己的鼻梁两侧的晴明穴。
近来朝政繁忙,他极少去后宫。元敬皇后不在世了,贵妃宋氏被关入冷宫,皇长子生母文氏谄媚做作,言氏虽柔媚却总是带着些许距离感。
他本就不是一个多情之人,如此一来更是不愿踏入后宫。
如今言氏一族在朝廷上的地位举足轻重,近两年来也为他尽心尽力办成了许多大事。
言贵妃的兄长,吏部左侍郎言阅更是在钟太傅抱病休养的那段时间,独自一人挑起吏部大梁,组织文选和考课之政。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借着言贵妃的寿宴过去慰问一番,以示恩好。
彼时,言贵妃正在宫里举办寿宴,她身为贵妃,为人却是十分低调,寿宴规模虽小,但众嫔妃皇家子女亲贵依然要按惯例呈送寿礼。
世人皆知,言氏一族是除谢家以外最受重视的世家,内有贵妃协理六宫,外有言侍郎把持吏部,攀附权贵是世人都爱做的事。这种场合一向是他们较劲的时候,大家都为此花了不少的心思。
皇长子尚在禁足中,虽是极不情愿,但也派人送来一副出自名家的画卷。
乐阳公主为答谢之前受言贵妃相助,亲自送来了一个火红的珊瑚作为寿礼。
而三皇子李昌烨则是送了一面绣着仙鹤的精美屏风,绣工精巧,色彩丰富,一经抬出便惹得众人连连感叹。
言贵妃见此十分惊讶,围着那面屏风摸了又摸,看着像是喜爱至极,同时也对李昌烨连连夸赞。
谢禾宁跟随着公主前来赴宴,在言贵妃那看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欣喜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她抿着唇,安静的坐在角落没有说话,心里确实阵阵酸涩。
隆德帝的突然到来,使得整个宴席气氛达到高潮,宫殿一片歌舞升平,宾客如云谈笑风生。
言贵妃喝了几杯酒,像是醉了,又像是喜极而泣,依偎在皇帝身边诉说着欣喜,又说起自己多年来膝下无子愧对陛下,愧对列祖列宗…说着眼中升起一片水气,波光轻漾,看的十分惹人怜爱。
隆德帝从她手中接回酒杯,抿了一口,握住她得手让她低声安慰着。
酒过三巡,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隆德帝在整个寿宴里显得兴致始终不高,依礼接了几轮敬酒后,便起驾回后宫去了。
待皇帝走后,人们没了拘束开始更为热闹的欢声谈笑。
谢禾宁冷眼看着寿宴上发生的一切,见没人注意到她,默默的离开了坐席,独自一人去往后边花园里散心。
身后的歌舞声越来越小,她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人们常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如今这外面一片歌舞升平,此时的月亮却是被乌云遮蔽大半,失去了从前的光亮。
看着眼前此景,她不禁心里生出一阵悲凉。
正当她抬头望月看的入神时,有人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清冷的檀香与酒气萦绕在她后颈。
她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魂牵梦萦的脸。
李昌烨抱住她,缓慢前行直到将她抵在树上,退无可退。
炙热的呼吸混杂着酒气喷洒在她面上,没过多时谢禾宁脸上便是一片通红。
李昌烨沉默地望着她,一双眼睛深不可测,良久后他缓缓低头凑近她。
谢禾宁平静的同他对视,在他即将靠近她时,伸手抵在他唇上。
“殿下,你喝醉了。”
李昌烨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问道,“怎么不叫我名字了。”
他双手稍稍用力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叫人。”
谢禾宁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阿烨。”
李昌烨沉溺在她轻柔的声音中,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蹭了蹭,“阿宁,怎么办,虽然每天都能见到你可我还是好想你。”
他大概是个偷心盗贼吧,谢禾宁想。
短短一句话,就将她这么多天的猜疑,失落,全部消除。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那句,我好想你。
李昌烨手在她脊背上抚摸着,“阿宁,再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处理好这些事,我便求父皇赐婚,我们两个从此以后便可永不分离。”
谢禾宁听着他的话,心口微痛。
她叹了一口气,“你是皇子,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讲究门当户对。倘若他日册封太子,看在她先皇后与永宁侯的情面上,那能做你正妻的人只能是谢家嫡女谢朝云。”
李昌烨闻言直起身,双手握住她得肩膀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阿宁,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说了娶你就一定会娶你,并且还要三媒六聘让你做我的正妻。身份什么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在乎,当时你初来宫里,见到幽宫里低若尘埃的我,也都没有另眼相待。你是好姑娘,当以我用一生倾心相待。”
说完李昌烨又抬手摸了摸她得头发,半开玩笑半安抚道,“再者说,我的阿宁也姓谢。”
他将谢禾宁拥在怀里,轻柔克制的吻顺着额头一路向下,直到触碰到她柔软的嘴唇那吻才逐渐变得霸道起来,四片唇瓣反复摩擦,李昌烨强势的夺走了谢禾宁口中的空气,让她提不起来力气,只能靠着他,依偎在他怀里。
那时的谢禾宁尚且年少,对情人间的海誓山盟抱有着笃定的期待,这份期待让她相信,彼此之间的感情完全可以冲破封建人伦,身份束缚。
可她远远不知道,她与谢朝云仅仅只是一个名字的差别,却要过上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后来的每一天夜里,她回想起这个晚上心里满满的都是刺痛,这份刺痛里一部分包含着对自己无知的悔恨,另一部分则是对世道不公的悲愤。
她想,如果那天她没有沉溺在对与李昌烨的未来憧憬里,没有那般的贪心,是不是后来的许多伤心事便都不再会发生?
作者有话说:
考试倒计时,时间很紧只能随榜更新。
接到许多读者小天使的回复更想看重逢后的情节,所以作者打算砍掉一部分过往篇的大纲,删减一下尽快完结过往篇。
白天要学习,码字时间放在晚上,尽可能在每日零点前发出来~感谢各位小天使一直以来的支持,卑微作者在此谢过了,啾咪!
最后在推一下我的预收文《再嫁反派》仍旧是以本朝代为背景展开的全新的故事,希望大家动动小手收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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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狂澜
言贵妃的寿宴结束后, 前朝后宫又恢复了先前那幅剑拔弩张之气。以钟太傅为首的清流改革派和以各大世家,官僚组成的守旧派仍旧明里暗里的争斗个不休。
然而这日宫里传下了一道旨意,隆德帝怜惜言贵妃协理六宫多年劳苦功高, 却因膝下无子常年遭人议论,于是将三皇子李昌烨过继给言氏, 以示恩好。
消息传到谢禾宁那里时, 她正在屋里绣荷包,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李昌烨得偿所愿,经此一事背后有了能同皇长子一较高下的靠山。可她始终对言贵妃所行之事心有介怀, 也实在是没办法替他开心起来。
不过这不是她当下最忧心的事, 前些日子她同傅沉舟里应外合挑选了些在在万寿宫坍塌时受伤的灾民整日在宫门在哭诉,并且不断敲击登闻鼓鸣冤。想要将此事闹大,借此机会让三法司审理此案顺势调查西北兵败之事。。
但他们没想到,三法司对西北兵败之事默契的闭口不谈, 傅沉舟曾私下劝说了自己父亲几次,可一向铁面无私的傅司兴遇见此事也只能摇摇头, 叮嘱他不要再为此操心。
一连闹了几日都不见隆德帝有何反应, 余下的人看着皇帝的脸色也不敢贸然进言, 唯有都察院的崔进在家中烦躁了几天后抱着破釜沉舟之势写了奏折于次日早朝上书请奏。有了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刑部的傅司兴、内阁大学士曾玉堂等纷纷复议,隆德帝虽不愿再次提及此事,但群臣请旨他又无法明着拒绝,只得早早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宣布退朝,此事之后再议。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日大理寺少卿许怀柳手捧一叠子书信在御书房外急着求见皇帝, 隆德帝在听到内侍通报后微微皱眉。
大理寺那边若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按理应当先行写好折子, 待到明日早朝前来请奏。隆德帝敏锐地察觉的他今日匆忙而来,必然是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隐晦之事。
他挥挥手,吩咐人叫许怀柳进来讲话。
许怀柳在福公公的指引下迈入书房内,行礼叩拜道,“臣大理寺少卿许怀柳拜见陛下。”
隆德帝握着笔小心翼翼的在宣纸上画兰花,闻言并没有抬头看他,语气淡淡地道,“平身吧,爱卿今日前来,可是有急事?”
许怀柳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眼神向御书房内的一众内侍瞟了一眼,没有说话。
福公公最先反应过来,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带着屋内的下人默默地站到殿外守候。
见人走光后,许怀柳掏出随身携带的书信跪呈于皇帝面前正色道,“皇上,臣今日贸然前来打扰的确是有要事禀报,臣奉命协同刑部,都察院一起审理户部尚书齐永春私挪库银,贪污受贿之事。兹事体大,三法司为保证效率分工查证,刑部负责提审、都察院负责审判、而分与大理寺的正是对整个案件前后复核。臣近日在翻查刑部送来的口供,以及从齐尚书私宅里搜出的书信发现了其中些许的蛛丝马迹。”
许怀柳展开上面的前几张信件递与隆德帝后,退了半步放低声音继续说道,“锦衣卫的人在抄家时并没有在齐尚书府中发现消失的这四百五十万两银子的踪迹,臣斗胆猜测,这笔钱并没有进到齐尚书口袋里...而是......”
隆德帝盯着手中的信件,上面的笔迹让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那是出自他的大儿子李昌烁。虽然信上根本没有写什么敏感信息,可皇子私联朝臣毕竟是大忌,赶在这个节骨眼难免不会被人揪住做文章。倘若这些信落在都察院的人手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其实隆德帝从一开始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李昌烁,可李昌烁的身份毕竟与常人不同,一来他是自己中意的储君人选,二来此事有损皇家颜面。
齐永春一案牵涉过多,建兴年间的岭北军粮案、之前的西北兵败案、以及此次万寿宫坍塌一事,隆德帝很清楚,这些都与齐永春逃不了干系。可当年岭北一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无论孰是孰非,他最起码要保住先皇的身后名,不然自己百年以后如何去地下面对自己的父皇,面对列祖列宗。
而西北兵败一事虽然影响颇深,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齐永春也是帮自己除掉了谢家这位功高盖主的威远将军,使得兵权尽数归到他手中。如此种种若是仔细查问下来,他这个皇帝都要低头向天下人谢罪认错。
许是他的纵容导致齐永春愈发恣意妄为,才有了今日之事。
隆德帝一篇一篇的看过去,脸色十分难看。此时他头脑中尚存理智,这些信不能再被第三个人知晓,万一皇长子联合朝臣贪污受贿的罪名坐实了,损失的不仅仅是皇家颜面,更是会引起朝野动荡。
这不是一件小事,万一东窗事发足以毁掉李昌烁所有贤名,弹劾进谏的奏书一封接着一封,到时不仅一个贬字就在眼前,只怕朝中一众相关的大臣也会跟着遭殃,以此引起祸乱。
思及至此,隆德帝将手中的信扔进一旁燃烧的火炉里,抬眼对着许怀柳说道,“这件事你做的好,朕也希望此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许怀柳拱手道,“为陛下排忧解难是臣之幸,陛下放心此事如同这些书信已经化为乌有,绝对不会再被提起。”
隆德帝点点头,“齐永春...罪不容诛不可多留,这几日你们就尽快审理了解此事吧。”
“微臣谨遵圣旨!”
*
许怀柳得了陛下特许,审理起案件来毫不留情,加上三法司共同助理齐永春已是无力回天,为顺应天诛,定在冬至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