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更是笃定她的女儿生来就要嫁到天家,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如同云敬皇后那般受世人仰视与羡慕。所以,在这之前,她会替她的女儿扫除嫁入东宫的一切障碍。
李昌烨册封太子的那一天,谢禾宁站在城楼处看着他手捧金印,受文武百官朝拜。她心里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一路走来的诸多不易。
望月楼地势高视线开阔,站在这里仿佛能把整个皇城尽收眼底。她看向礼部办差大院的方向,三日之后将有一道圣旨被人送进侯府,册封谢朝云为太子妃的同时,叫自己进宫侍奉隆德帝。
彼时过去的那个她已经在傅沉舟的接应下离开京城,偏殿内放了她给李昌烨留的信,虽然她没有亲眼看见当初李昌烨看见信时是何反应,但凭借这些年对他的了解也大致猜测的出。
没过一会儿,偏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长乐宫每一位宫人,李昌烨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脸上得到怒火毫不遮掩。
跟随而来的祝英顶着压力上前试探的问道:“太子殿下,可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李昌烨没看他,冰冷的目光扫向跪了一地的宫人们身上,沉声道:“她呢?”
李内侍壮着胆子回答道:“殿下,奴婢...昨日奴婢们见到谢姑娘时她只说是有事要回府,奴婢们也不知道谢姑娘到底去了哪啊!”
李昌烨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良久后从紧扣的牙缝中僵硬的吐出了几个字:“来人,备马!”
众人将头低了又低,谁也没敢第一个起身。
李昌烨双眼泛红,愤怒的咆哮道:“徐青芜呢,他人呢?叫他派人备马本宫要出城!”
祝英心急的膝行上前抱住他的双腿,劝阻道:“殿下!马上上早朝了,您现在不能出宫!”
李昌烨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知道谢禾宁或许是因为得知隆德帝赐婚给他和谢朝云的事而伤心,可他自己明明向她解释过了,他此生非她不娶,也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待赶在礼部下聘书之前退婚。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处理好眼下的问题,可她怎么就是不相信,一定要自作主张一走了之呢?
李昌烨扶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祝英等人的束缚,踉跄的向宫门处跑去。
“殿下!”祝英声嘶力竭的喊道:“太傅自戕尸骨未寒,天下学子文臣还等着您在朝堂上为他主持公道啊!殿下!”
李昌烨顿在原地,背朝着众人久久没有转回身。
谢禾宁站在院中的角落处,默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勇气再走上前。
几日后,礼部的聘书送至永宁侯府,满京城家家户户都已知晓,谢家嫡女谢朝云即将嫁入东宫成为太子正妃。
偌大的侯府四处挂满了红灯笼,成婚当日谢朝云身穿凤冠霞帔,乘坐奢华的马车十里红妆行驶入东宫。
只是奇怪的是,当今太子并没有亲自过来接太子妃人宫。
那一夜,东宫灯火通明,席面上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太子有言氏做养母,又娶了谢家嫡女想来是风光得意极了,当晚竟喝的烂醉连话都说不完整。
内廷司新分派过来的内侍不了解太子,以为他酒量过人竟也没拦着。酒过三巡,宾客尚未尽性,太子殿下本人却是喝的烂醉。
内侍想扶着他回寝殿,他却执意要去书房继续喝酒,一路上嘴中还念念有词。新来的小内侍将头往太子殿下身边使劲凑了凑,却也只依稀听见什么“别走”,“阿宁”的字眼。
李昌烨到书房后吩咐人重新置办了席面,还特意嘱咐要送来两个酒杯。
他将杯子里的酒灌满,一杯分给自己,一杯递到对面。
今天本该是他与阿宁大喜的日子......
他自顾自的一杯一杯喝着酒,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随后他握着酒壶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低头泣不成声。
谢禾宁走到他对面蹲下来,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伸手无力抚摸的李昌烨的脸颊。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李昌烨在自己面前哭泣,明明更难更难的路都已经走完了,命运却还是这般捉弄人。
即便她如同魂魄一般根本触碰不到李昌烨,却还是做出拥抱的姿态想要将他拥入怀中。
怎么办啊,阿烨。
我要怎么才能弥补我们错过的这些年,我要怎么才能回到你身边......
正当她陷入绝望之时,却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地声音传来。
“谢施主。”
谢禾宁转身,见那人身披袈裟,手持佛珠正是不久前在慧济寺见到的慧慈大师。
慧慈大师看向她的目光清明,几乎是在一瞬间谢禾宁便确认他是真的可以看见她。
“慧慈大师,您怎么也在这儿!”
慧慈大师见她惊讶的模样并不觉得意外,面色如常道:“贫僧受人之托,特来帮助谢施主渡劫。”
谢禾宁眉头微皱,疑惑道:“敢问大师,那边的我可还在人世?我是否还有机会能回到现世?”
慧慈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只是昏迷不醒,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若是施主你一直没能魂魄归位,不仅会影响腹中胎儿,更会使自己陷入危难。”
“腹中胎儿?”
慧慈大师点了点头:“施主您已经有孕在身,只是月份尚小,您没能察觉。”
谢禾宁攥紧了手道:“怎么会呢?我明明...我明明一直在 喝避子汤?”
“个中误会就要靠施主归到现世,醒来后方能得到答案。”
谢禾宁伸手拂过自己的小腹,她不敢相信哪里已经有了她同李昌烨的孩子,承载着他们二人共同的期盼。为了这个孩子能平安顺遂,她也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到现世。
“大师,我该如何回去?”
慧慈大师道:“施主曾经三登普陀山拜访,那时贫僧便看出施主命中有佛缘。施主前半生颠沛流离,屡有磨难,然您意志坚定都已逐步化解看,唯有这最后一劫难以逾越。阿弥陀佛,佛家讲究因果循环,施主命中有此劫难,需破而后立方能平安。”
谢禾宁皱眉:“大师这话我听不太明白。”
“施主心有执念未能化解,多年来这份执念积攒,最终使您困顿于过去难以脱身。可换个方面来看却又不一定是坏事,只有施主你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今后才能放下执念,开启新生,这也就是贫僧说得破而后立。”
谢禾宁扭头看向倚着门醉倒的李昌烨,半晌后道:“大师说得对,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执着于过去,我很想回去,回到他身边,还望大师出手相助。”
慧慈大师道从怀中摸出一条红色的香灰手串递给她,那手串看着像是被人精心呵护滋养了许久,表面光滑耀眼。
短短几瞬,谢禾宁便猜到了慧慈大师是受何人之托前来相救,也只有他才知道要去普陀山寻慧慈大师才能助她出困境。
慧慈大师见她将手串带在自己手上,开口道:“既如此,谢施主便随贫僧前行吧。”
谢禾宁福身行礼,看了一眼身后的过去时空的那个李昌烨,随即转身离开。
前尘往事,恩多怨多已成云烟,她还要向前看。
作者有话说:
关于钟太傅于朝堂上自戕和小薛重回朝堂的故事放在番外里讲述,正文很快就要完结了,大家可以评论区说一下想看的番外,选中的会发红包写出来~感谢在2022-08-29 00:34:20~2022-08-30 23:5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便通畅 1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灰烬
未央宫的寝殿中谢禾宁仰面躺在床榻上, 依旧昏迷不醒,不过多日前苍白的面色已经一点点变得红润。
偏殿外稀稀落落的有好几个人的身影,却听不见一点声音。李昌烨端坐在椅子上, 伸手抵着太阳穴。他面前的谢礽笔直的跪在殿中央,面色铁青不知跪了多久。
连夜的奔波使傅沉舟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他靠着门合眸休息。
三年前傅沉舟跟随谢禾宁到普陀山, 烧香拜佛预离开时,慧慈大师叫住了他们。
大师盯着谢禾宁的面相看了许久, 最终沉默地将手上的红色香灰手串脱下来递给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时的谢禾宁心神不稳, 只以为那是如同领许愿牌一般的物件, 便随手放在他们带来的包裹中并未在意,而后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傅沉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趁着谢禾宁没察觉时原路返回去寻了慧慈大师。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带着香灰手串, 从不离身。
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沐浴斋戒手抄经文,只因慧慈大师说这样能替人挡灾。
在得知谢禾宁意外落水昏迷不醒后, 他第一时间去往慧济寺求请慧慈大师出手相助。未曾想慧慈大师已经离开, 只留下了他座下的小弟子在此等候。
小和尚同他说师父一早就知道傅施主还会再来寻他, 谢禾宁命中劫难三年前便已经降临,只是当时侥幸挨过去,此劫尚未破解必然会卷土重来。
傅沉舟想起当年她离开京城抵达江南老家后不久便大病一场,那场病来势汹汹,以至于她的母亲外祖父寻便名医都束手无策。眼看着人一天一天的憔悴下去,无力回天, 却什么都做不了。
威远将军夫人日日以泪洗面, 跪在佛堂诵经祈福。
当时她家中已经有派人准备了棺椁, 只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后体面的处理后事。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一夜之间她的身体突然有了好转,在家中安心养了三个月后,逐渐可以下床行走,只是体质大不如从前。
那晚小和尚同他说,他的师父慧慈大师已经先行回到普陀寺等候。欲帮助谢禾宁摆脱困境需得有人替她烧掉当年为她准备的棺椁,并且捧着灰烬三叩九拜行至普陀寺将此物埋于寺中鹅耳枥古树下。
傅沉舟连夜策马急行,捧着棺椁的灰烬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登上了普陀山。将一切解决完毕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等待谢禾宁醒来。
李昌烨听完傅沉舟的描述后,沉默了许久。
因着当年的事,他对傅沉舟多有怨恨,这些年也没少针对傅沉舟。
然而此时,面对傅沉舟他却觉得无地自容,明明说要护谢禾宁一辈子平安无忧的人是他,到头来她横遭祸事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屋内的三个男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院中传来脚步声,徐青芜拎着包裹走进来在李昌烨面前行礼道:“陛下,臣已经令太医院全部太医一同查验了一番,这份安神散的确有问题。”
李昌烨眼眸中的寒意加重,他沉声询问道:“里面有什么?”
“这里面被人加了少量的噬魂散,点上一两次根本看不出效果,时间一长就会使人产生幻觉,折磨人的让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从前北镇抚司就用过这种东西审问犯人,后来因为太过于阴毒便全部焚毁了……”
砰的一声,李昌烨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破碎的瓷片划伤了他的手,鲜红温热的血液顺着他掌心蜿蜒而下。
在宫女压抑的惊呼中,门外守候的祝英三两步上前,从口袋中掏出一方手帕按压住李昌烨的右手,有条不絮的说道:“传太医。”
李昌烨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浑身因为愤怒很颤抖:“谁干的。”
屋内众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彼此对背后之人心知肚明,碍于身份却又都不好开口。
“当日在场的宫人审问了这么久,现在可有眉目了?”李昌烨问。
徐青芜摇了摇头:“各种方法都用过了,没人招供,这群人应该的确不知情,臣觉得那可疑之人应当此时还躲在宫中。”
徐青芜抬头时对上了祝英的目光,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事,谢...谢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礼部那边想问问您,册封之礼还要准备吗? ”
李昌烨看着太医蹲在身边替他包扎伤口,思考了一会儿后道:“先暂缓吧,今晚你便把北镇抚司关押的宫人送回去,找太医过去照看一下。并放消息出去,就说谢禾宁乃失足落水性命堪忧,行不得册封之礼,周围宫人搭救失当才受责罚。”
屋内众人听闻这话都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谢礽衣袖之下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动了几下。
徐青芜眉头微皱,想了想开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是想迷惑背后谋划之人,再伺机行动?”
李昌烨叹了口气:“就让她先得意一会儿,朕...待她们露出马脚朕定会一网打尽。”
祝英抬眸看向周围众人,上前一步道:“陛下,有个好消息,驿站那边传来消息,岭北王已经即将抵达京城,明日便可入宫。”
徐青芜闻言抬起头,这可真她妈是好消息!
岭北王入京,对李昌烨而言百利无一害,有他在背后擎天撑着,才能真正同言太后一争。
然而李昌烨本人脸上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抬眸看向地上跪了许久的谢礽,阴冷冷的开口问道:“当年的事,朕还想听谢侍郎好生说上一说,若是有半分欺瞒,别怪朕不念旧情。”
谢礽叹了口气,却又觉得难得的轻松,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李昌烨登基后不久,皇后谢朝云因病薨逝。
朝中对这位皇后死因的猜测五花八门,有人说这位新帝冷血至极,他甚是厌恶皇后谢氏,不仅大婚之日叫她一人独守空房,登基之后也从来不去看望她,甚至彰显身份地位的坤宁宫都没有让给谢氏居住。
还有人说皇后谢朝云的地位威胁了太后的势力,挡了自家侄女的荣华富贵路。可怜谢皇后年纪轻轻,成了皇家、谢家、言家之间利益的牺牲品。
没了谢朝云,谢家在朝中的地位比起以往更是一落千丈。李昌烨出手狠辣,短短几年便拔除了永宁侯在朝野中的一切党羽,而后更是借钟太傅自戕之事严惩各大世家,尤其是世家之首的谢氏一族。
谢家三房为了避风头举家搬去了西北常州,永宁侯夫人因为心疼女儿在宫中受苦,歇斯底里的闹过几回,最终永宁侯怕她胡乱生事火上浇油,连夜派人将她送回了老家。
而永宁侯谢淮,不知是不是受了太大刺激,在经历这场闹剧后不久便中风无法行走。
一夜之间,陈郡谢氏百年世家,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想来在朝中叱咤风云数十载的永宁侯,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要亲眼看着谢家基业毁在自己手中,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支撑谢家的偌大担子便落到了谢礽身上,谢礽自小在永宁侯夫人刘氏的身边长大,受母亲影响对嫡庶尊卑看得重。耳濡目染了多年,他对自己那个占着长子位置的庶出大伯多有不满,连同着也不是跟喜欢家中的四妹妹。
慈母多败儿,他被永宁侯夫人捧在手心里那么多年,又因被世人刻意讨好侯府时的奉承蒙蔽了双眼,以至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