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提笔往空白的纸张上写药方,“不过……”
“不过什么?”李昌烨心急的问。
小和尚左右冥想半晌后说道:“谢施主眼下淤青,脉象混乱,像是情绪不稳经常做噩梦所致。从前在普陀山时施主并无此异样,小僧以为,应该是最近接近了什么东西,伤害了她得精神诱发此病症。”
徐青芜闻言一怔,这种东西他懂得不少,北镇抚司审问一些要紧的犯人不能用刑,便点燃迷香放置在那人诏狱牢房中。
这种香有奇效,能让人陷入幻境,不断回忆起记忆中最为痛苦的往事,从而轻易摧毁人的意志。
倘若受此长期香料迷惑,就连七尺壮汉也难以应付。
他盯着殿内摆放的香炉,眼神逐渐冷冽。
李昌烨拿着方子,看向床榻。谢禾宁躺在那儿呼吸不稳,仍旧昏睡不醒,伸出的手腕露在微暗的房间里,那样白,又那样细,像是随时都会消融。
离开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病得这么严重,她三登普陀山又所为何事?
种种疑惑,从前她回到自己身边之时他总觉得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弥补错失的这三年,现如今李昌烨方才觉得自己愚蠢至极,很多事当时没有弄清楚,很多误会没能第一时间得到解释,就像一枚枚箭矢如今扎的他措手不及。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小和尚提笔写字的沙沙声,良久后李昌烨沉声问道,“你说的劫,该如何破解?”
小和尚站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忧心,已经有人前往普陀山为谢施主寻求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啦~愚蠢的作者定时零点,定成了隔日12点……感谢在2022-08-26 00:36:16~2022-08-27 12:0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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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前尘(上)
谢禾宁恢复意识时, 隐约听见外面的雨声。
屋内光线昏暗,她缓缓睁开眼吃力的坐起身,腰腹间预想到疼痛却没有到来, 只是觉得浑身虚得慌,腿软无力。
四周静悄悄的并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冲房门处喊了几声采薇的名字, 奇怪的是并无人答应。
谢禾宁心生疑惑,她走到房门前推开了那扇门。
外头的雨下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房檐处落下的水滴连成了一条线。透过敞开的宫门,她看见宫道上撑伞在雨中快步疾行的内侍。可不知怎么地, 她莫名觉得反常。
她转身时看见乐阳公主的侍女芸汐正捧着衣服从长廊处走来, 谢禾宁小跑了几步上前喊道:“芸汐,你去哪……”
话还没说完,她便察觉出异样。
芸汐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经过,就像根本没看见她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她不确信的跟在后面又喊了几声, 想追上芸汐拦住她,手触碰到芸汐衣袖的那一刻, 却虚无的穿了过去。
她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 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她面前经过的这个芸汐, 比起前几天见到的要年轻瘦弱许多。
庭院积水中映出她得影子,一袭淡蓝色的衣裙袖口处还有母亲留下的针脚痕迹,头发披散在身后,鬓边插着父亲送她得兰花簪。
正是她年少在宫中做公主伴读时的打扮!
谢禾宁惊恐地转身,四处张望着像是要确认些什么。她目光停留在宫门牌匾上,那里挂着的三个字并不是未央宫, 而是长乐宫, 院中摆放的一切也都与当年一模一样。
明明这会儿李昌烨还在边境西巡, 她也刚刚从永宁侯府离开,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难不成是因为她失足落水,已经离世了,魂魄飘到来了过去?
那这个时候的李昌烨又在哪,这个时候的她又在哪?
谢禾宁凭着之前的记忆一路摸索那时的李昌烨会出现的几个地方,可她一一找遍后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正欲离开之时,在皇长子李昌烁曾经居住的撷芳殿侧门的拐角处她看见了翻墙而出的徐青芜的身影,谢禾宁连忙快步跟上去。
徐青芜落地后谨慎的四下张望,谢禾宁心口一紧连忙躲在树后,完全忘了此时得到她根本不会被人看到。
确保无人跟随后,徐青芜沿路回了北镇抚司。
诏狱偏僻阴暗,墙上的几盏煤油灯强撑着散发光亮。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徐青芜在他身后站定,招了招手,示意周围的锦衣卫退下去。
待人全部离开后,那人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地面孔,正是谢禾宁找了许久的李昌烨。
煤油灯的火焰随着窗口透进来的风摇曳着,使李昌烨的脸映在灯光里的忽明忽暗,谢禾宁站在徐青芜身后,眼神却从未离开过李昌烨身上。
她看着李昌烨沉声问向徐青芜道:“如何了?”
徐青芜背朝着谢禾宁开口道:“殿下猜得不错,永宁侯的确事先去过大皇子那里。这次的事多半永宁侯已经同大皇子达成一致,就着朝廷现在对威远将军愧疚,顺势结盟好让他的女儿做下一个谢皇后,巩固谢家坐稳四大家之首的地位。”
李昌烨握拳的手不断用力,“果然是这样……”
徐青芜想了想问道:“殿下,齐永春现已经进了诏狱难以脱身,接下来我们如何行事?”
“都察院和先生那边已经在施压,当务之急是要快些找出确切的证据坐实这老狐狸的罪名,拖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人钻空子。”
徐青芜眉头微皱,他犹豫着问:“如果皇上执意想保大皇子,万寿宫坍塌的事最多不过是让齐永春做这个替罪羊,其余的事他绝对不会允许被暴露出来,让皇室留下污点。如此一来西北兵败案根本寻不到借口让三法司重新调查。”
闻言李昌烨半晌没说话,他的这位父亲他最是了解,自私、凉薄、多疑。他将皇家利益与颜面看的高于一切,根本不允许外人质疑。
即便是对李昌烁行事心怀不满,也要顾及颜面蓄意包庇。
此次万寿宫坍塌之事非同小可,压死的数百名劳工的家属一直在等待朝廷给他们一个交代,依着隆德帝的性子,多半是想将此事化繁为简,推到齐永春和工部等人身上,从而保全李昌烁。
只是可惜了他的阿宁,横遭祸事却又投告无门。
李昌烨叹了口气道:“齐永春已成弃子,再查下去也只不过是多让他背一些罪名,死一次和死十次本质上没有区别,他那边不必再继续留心了。”
徐青芜点点头,“那谢家丫头那儿,殿下打算怎么和她交代?我看着她想为父报仇的心还没平复下来,若是知道齐永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恐怕又要伤心一场。”
谢禾宁心口一紧,当年她得知齐永春入诏狱后从他家中翻出许多私产,大多数都来自这些年贩卖军粮和军马。
那时她以为证据确凿李昌烨必然就此检举齐永春,顺势替她父亲讨回公道,未曾想李昌烨却对西北兵败一事闭口不提。
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但这几年时间过去了她也逐渐理解李昌烨当时的苦衷。
她们其实心里都很清楚,当年西北兵败她父亲威远将军战死沙场看似是朝廷的一大损失,实则对隆德帝百利无一害,这样一来兵权尽数归回他手中,试问哪个皇帝愿意看见臣子功高盖主,又是出身在谢家这样的一大世家之中。
她得二叔永宁侯谢淮虽对她父亲被害之事闭口不谈,虽看似无情,实则是早就认清了这一点,他也算高瞻远瞩,谋的是谢家百年以后。
时也,命也,终究是造化弄人,谁也怪不得……
她自己经过了这些年早就已经看淡了,又怎能苛求于其他人呢?
李昌烨站在她前面,神色落寞,沉默了良久后叹息道:“是我无能,现如今我根基不稳吗,没办法彻底同皇长兄和父皇对峙,但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说给徐青芜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徐青芜从怀中掏出了几封拜帖,笑道:“最近言贵妃席面张罗的太勤快了些,次次都叫上本家中的年轻漂亮的姑娘,我瞧着她那个侄女生的倒是漂亮,每次都安排她坐您身边,名字还挺别扭,叫言什么衿好像......”
李昌烨横了他一眼:“这话你同我说说也就算了。”
“我知道,我是那种爱逞口舌之快的人吗?你对谢家那丫头的心意我也是心知肚明的。”说着徐青芜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道:“言贵妃此举拉拢之意已经不言而喻,宫里已经有人私下议论,她这是在逼你,逼你不得不和她同舟共济。不过换句话来说,和言贵妃结盟,对殿下而言也不是坏事。”
自李昌烨从边境回来以后,为了答谢之前送信之恩他去拜访过言贵妃几次,一来二去的在言贵妃刻意谋划下他成了她宫里席面上的常客,并且许多次言贵妃都在隆德帝面前有意提起自己,“膝下无子”,“十分喜爱李昌烨”之类的话。
他们对彼此的真正目的心知肚明,确切的说时一个互补互助强强联手的阶段,也正是因为这个李昌烨一直犹豫着没有拒绝。
他迫切的想能快速强大,能站到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能更好的保护他心爱的姑娘。
李昌烨抬起头,透过前方谢禾宁的身体,也透过诏狱狭小的窗户看向悬挂在半空之中的那轮明月淡淡地开口,
“我原以为,只要我小心谨慎稳步前行终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如今看来已经来不及了,我必须先有能力同皇长兄一争,登上那个位置才能重查此案还阿宁一个公道,才能真正护她周全。
在那之前,别人背后议论些什么没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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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前尘(下)
再次回到过去, 谢禾宁也已经不再对过往怀有逃避的心境。
历史的洪流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下脚步,世间事,世间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时局会变,人心也一样。
处在过往时空里的那个她此时正因为父亲的离世忧思过重, 整日躺在长乐宫偏殿中昏睡养病。
这几日谢禾宁如同鬼魂一般在宫中游荡, 见到了许多人和事,也逐渐知道了些那当年的她并不了解的真相。
那晚过后李昌烨顺利同言贵妃达成一致, 两个人表面一派母慈子孝,实则各取所需不断给李昌烁母子施压。
隆德帝本就因万寿宫坍塌一事对皇长子李昌烁心怀不满, 李昌烨被他秘密禁足在幽宫里不得出入, 这段时间李昌烨跟在他身边将他吩咐的大小事情处理的谨慎得当,皇帝看向这位一向不喜欢的儿子眼中也逐渐有了几分欣赏。
李昌烨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每每踏着月色归来之时也不忘去往长乐宫,看一眼昏睡着的谢禾宁, 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自言自语。
谢禾宁看着他泛红的双眼,疲惫的面容, 心中微微楚痛。
当时的她陷入父亲去世的悲伤和自责中, 本能的抗拒外面的一切, 完全不顾及李昌烨的感受,此时此刻她方才知道,这段时日里李昌烨孤身一人顶着多大的压力负重前行。
她抬起手指想抚摸李昌烨微皱的眉眼,入手仍旧是一片虚无。
谢禾宁坐在长乐宫偏殿里,看着床上躺着的自己,神情有些恹恹。
她不知道此时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过得如何, 是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李昌烨会不会发疯了一样的寻找她?
数着日子算了算此时离自己醒来, 再到被迫离宫没剩几天。她虽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回去的方法,可借此机会倒是能以另一种方式陪伴在李昌烨身边,也算是弥补当年的遗憾。
她身处异世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快,转眼间便迎来了新的一年。
同记忆中一模一样,这一年的雪下的格外大,天地间失去了颜色入眼尽是一片白茫茫。
上元佳节那一晚,皇长子李昌烁意图谋反被贬为庶人,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那些曾经跟随着李昌烁做事的人更是夙夜难眠。
隆德帝经此一事后更加沉迷于修仙问道,李昌烨在隆德帝的授意下逐步接手身为储君的大小事宜。
此次李昌烁倒台后唯一没有受牵连之人便是她的二叔,永宁侯谢淮。谢淮此人心思缜密,多年来谢家在他的经营下一直保持着凌驾于世家之顶的状态,正如他所言,谢家不需刻意依附于谁,而是企图向上爬的人要来讨好谢家,讨好他这个永宁侯。
李昌烨监国后,朝中便隐隐有议论之声,元敬皇后临终遗言,东宫太子妃务必姓谢。只是谢家如今如日中天,已经有把持朝政之势,不知道隆德帝是否会因此顾虑,不再许谢家人踏入皇室,嫁入东宫。
那时的谢禾宁即便在李昌烨多次再三保证与安抚后,内心也根本没有把握冲破家世门阀利益束缚,同谢朝云一争。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那一晚她因为宫宴上谢朝云对她说得话而惴惴不安。回到座位后李昌烨看出她脸上的落寞,待宴席结束后拉着她去湖心亭放河灯,一如当年一般。
顺着水流而下河灯上承载着李昌烨为他们彼此之间特意许下的愿望,谢禾宁看着他虔诚认真的模样不忍扫兴,提笔在自己的河灯上写下四个字“岁岁长宁”
李昌烨半个身子靠过来看着她,在她写下岁岁两个字时孩子气的夺走了她手中的笔。
“每年都是这几个字,阿宁你还真是初心不变呐!”
谢禾宁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昌烨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后握着她的手在那盏河灯上一字一句写下了,
“岁岁昌宁,永不相负。”
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谢禾宁总是会回想起那一晚,那晚皇城的灯火格外好看,映着李昌烨的影子忽明忽暗。
隆德十八年,三月初三。
虽已经过了正月,但京城的雪依旧下个不停。
谢禾宁站在院中,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透过自己的身体缓缓落在地上,心中渐生寒意。
半个月前隆德帝病重,在朝臣的极力推崇下,隆德帝册立三皇子李昌烨为太子。自他入主东宫开始监国后,隆德帝也逐渐不再过问朝政。
有言氏在背后相助,他的太子之位坐的比预想容易的多。
压在李昌烨心头的那块巨石渐渐落下来,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永宁侯夫人刘氏已经同礼部之人里应外合,将谢禾宁的庚帖送到为隆德帝选妃的籍册之中。
永宁侯夫人刘氏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长子谢礽年纪轻轻便被皇帝亲封为翰林院编修,前途不可限量。
女儿谢朝云更是自幼被她细心呵护如同花朵一般娇养,因着她生谢朝云时月份不足,导致这孩子打娘胎里出来后身体便一直羸弱。若不是这些年在侯府金贵养着,必不会这般安然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