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忙碌了一整天的隆德帝想才起今日是花朝节的事,今年的赏花宴交给言贵妃打理,她家世好,为人处世谨慎认真,是个难得的打理后宫事务的人才。
如今中宫之位空缺,按理应当由资历深的宋贵妃代理后宫,可前段时间宋志诚科考泄题一事很难不被隆德帝疑心前朝后宫之间勾结之事。所以处置了宋志诚的同时也冷落了宋贵妃与四皇子李昌炜。
近来因为受到冷落,宋贵妃母子在宫中也低调了许多,连今日的花朝宴都未曾出席。
听身旁的内侍说宋贵妃最近只是在自己宫里待着,从未出过宫门,就连以往十分注重的妆容也没过多用心,只是简简单单的描了描眉。看起来整个人苍白憔悴,没了往日的艳丽,平添几分我见犹怜。
隆德帝想起这几天请安时,四皇子李昌炜看见他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想是他当日过于严厉将那孩子吓得不轻。
他虽然对科举泄题一事十分痛恨,但也并无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他们母子参与此事之中,宋贵妃入宫多年从无差错他也不能对待枕边人如此绝情。
次日,隆德帝下了早朝时觉得自己身心俱疲,随即唤了太医前来诊脉,太医仔细的检查后认为是过度劳累引起的疲乏,开了几副安神散劝皇帝好生休息。
隆德帝也觉得最近事多惹得他乏累的很,便遣散了众人服了药睡了几个时辰,待到下午起身时果然神清气爽。刚一起床脑中无所事事的他突然想起被自己冷落许久的宋贵妃,想到这里隆德帝放下手中的公务立即唤来了福公公,叫他安排车驾,准备过去探望一下她们母子。
福公公得了皇帝嘱咐,不必事先禀报,只悄悄过去以示恩好。他迅速叫来了辇车,带上近卫一同前行。宋贵妃所在的储秀宫同皇帝书房位置离得很近,辇车沿着宫内高墙甬道快速通行,没过一会儿便停在了储秀宫前。
圣驾至,储秀宫的宫人一时没有准备,慌忙的跪在地上行礼。
她们本来忙着手中的事宜,没想到皇帝会毫无通报突然过来,此刻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受到责罚,因为皇帝已到了眼前,大家都在跪地请安,一时间来不及禀报宋贵妃娘娘圣驾至。
皇帝下了辇车,见外面居然站着许多宫人,就连宋贵妃贴身宫女都侯在门外没有进去心中又陡然起疑,“贵妃在做什么?”隆德帝开口问道。
“回皇上,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只是叫奴婢在外面候着。”
为首的那个宫女显然有些慌乱,可隆德帝记得很清楚,这人是宋贵妃的从家中带来的女使,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侍奉寸步不离,今日怎么连她也侯在外面不能入内.......
“青天白日的贵妃把你们赶出来,连你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那宫女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奴婢确实...确实不知道……”
隆德帝打量了四周片刻,见屋门紧闭冷冷地道:“所有人都给朕跪在这里,不得擅动。”
此言一出,一旁的福公公心中有些慌乱,他虽然不知道宋贵妃在屋内做什么,但没由的总是觉得有事发生,此时皇帝就在身侧他也没法子叫人先去通报一声。
隆德帝抬腿走了几步,迈上了宫门台阶,隔着一扇木门听到里面隐隐的谈话声。这声音他认得,是宋贵妃母子二人,不过此时正值皇子们的授课时间,李昌炜没有在撷芳殿好好背书,居然跑后后宫私自同母亲见面。一想到这里,隆德帝心里起了怒火。
转瞬一想,她们母子究竟在讨论什么事情竟然如此小心谨慎,皇帝不禁好奇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为首的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更觉得此事蹊跷,随即走进了几步靠近那扇门听着里面的谈话内容。
皇帝没有派人通报而突然到来,由于以前根本没有发生过,里面的母子更是想也未曾想到。
隆德帝站在那扇紧闭的殿门前仔细听着,四下静悄悄的里面的人没过一会儿便又交谈起来。
“阿娘孩儿不想回撷芳殿,那个钟太傅实在是讨厌至极,动不动就因为书没背好来打孩儿手心。”
宋贵妃娇柔的语气安抚着他:“满宫的皇子公主,只有你和皇长子得钟太傅教导,太子之位势必要从你们二人中选出,你舅舅今日之祸还不都是为了你登太子之位铺路,你若是还不争气如何对得起舅舅?”
“哎呀,阿娘!皇长兄生母没有像您那般显赫的背景家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他人又那般胆小怕事,哪里争得过孩儿?依我看啊,阿娘你就是太过忧心了,皇长兄愚钝、二哥早夭、三哥生母是个罪妇、五弟年纪小。满宫里的皇子还有谁能同我一争?父皇不过是因为舅舅的事冷落我们一段时间,待哪天他反思过来了不还是要选择咱们母子二人?”
宋贵妃皱了皱眉,精致漂亮的脸蛋上隐隐带着愁容:“话虽如此,可你行事也应当谨慎小心些,你要知道若是二皇子在世,他便一定会被册立为太子,咱们母子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过谢皇后的。”
“可他已经死了,这就说明他没这个命享受这份福气,元敬皇后也一样,她再受宠又如何一连失去两个孩子,最后连自己也搭了进去...所以说啊,有福气的前提是得有消受的起这份福气的命......”
此时门外的隆德帝听到此处已经是愤怒至极,就连一旁的福公公都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满宫里谁人不知云敬皇后那是皇帝的白月光,是心口抹不去的朱砂痣,容不得任何人议论编排。
可此时宋贵妃母子在自己宫里说出如此狂悖之言,还叫皇帝当场听了去,福公公伸手擦了擦两鬓的冷汗,无声的咽了下口水,整个人连腿都是控制不住颤抖的。
隆德帝此时只觉得胸口压着一口气,喉咙干渴连同双手都紧紧的握成拳头,这口气在他胸口翻江倒海,难受至极,他气的一时忘记了要做什么,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像是要透过这扇门将里面的母子二人千刀万剐。
想到这里,他抬起腿一脚踹开门。
砰的一声巨响,殿中的母子二人被吓了一跳,连忙惊恐的出来看,只见隆德帝阴沉的脸死死的盯着她们,宋贵妃只觉得当时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冷的,随即全身的骨头如同一下子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后半段修改啦!大家记得翻回来看一下~
第14章 愧疚
四皇子李昌炜当时被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宋贵妃最先反应过来,她两手撑在地上膝行了过来,抓住隆德帝的衣袍衣角楚楚可怜的开始求情。
抛开元敬皇后,平日里宋贵妃算是满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她同元敬皇后谢氏不一样,谢氏出身将门举止大方,端庄得体。而宋贵妃是家中是商贾出身,她又是千疼万宠的嫡女,自小养在深闺锦衣玉食,整个人看起来玉骨柳态,弱不禁风,眼中带着微微水光,一眼望过去风情盈盈。
她入宫多年从未行差踏错,平日里总是温婉柔弱,又念着她养育四皇子有功,所以这些年隆德帝从未冷待她。
此时他看着眼前苦的梨花带雨的美人,只觉得一阵阵厌恶,他是个皇帝,三宫六院雨露均沾的同时,心里为他从小爱慕的人留了一块洁净之地。
他同谢玉柔青梅竹马,而后又结发为夫妻,这样的情分他容不得任何人在背后诋毁他的柔儿。
宋贵妃拉着一旁瑟瑟发抖的四皇子磕头认错,“陛下,臣妾同炜儿不是有心的,臣妾知道错了,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个人的错,臣妾口无遮拦,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后娘娘,臣妾甘愿受罚求您开恩看在臣妾入宫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放过炜儿,陛下……”
李昌炜踉跄的过来保住隆德帝的双腿说道:“父皇,儿臣...儿臣知错,儿臣罪该万死,是儿臣不懂事此事同母妃并无干系,求父皇开恩!”
隆德帝挣扎了几下,将李昌炜推开,可他却像狗皮膏药一样再贴回来,皇帝恼怒随即用尽浑身的力量一脚踹在四皇子胸口,四皇子狼狈的跌坐在地上,红着一双眼睛望向皇帝。
隆德帝气的极了,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他,还未等训斥的话说出口,便突觉眼前一黑,向后栽倒,幸而身边的福公公眼疾手快快速扶住,才没有伤着。
福公公见事情不妙,连忙喊着:“太医!快传太医!”
福公公脑子连着转了几个弯,这厢同宋贵妃母子刚经历了一阵争吵,万万不可让皇帝留在储秀宫。他连忙吩咐人扶起皇帝,摆驾回宫。
辇车离殿内尚有一大段距离,几个内侍踉跄的扶着隆德帝上了车,待将人放置安稳后,一边飞速离开储秀宫,一边不断唤着皇帝,想让他清醒过来。
李昌烨下学归来,恰巧遇见了抬着晕倒的皇帝辇车,他连忙跑过去问道:“福公公,父皇这是怎么了?”
福公公一边小跑着,一边伸手扶住皇帝,语速飞快的说道:“皇上同宋贵妃母子吵了一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已经叫了太医,这会儿应当往殿里赶呢!”
李昌烨见辇车速度慢行驶起来颠簸,连忙叫停下来。
福公公不明情况急切的喊到:“哎呀!三皇子您这是做什么?”
只见李昌烨走到辇车旁一把背起隆德帝,寻了个稳固的姿势后开始飞速跑起来。
福公公一脸震惊的看着扬长而去的人,随即冲身边的人挥了挥手:“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啊!”
待到福公公等人气喘吁吁的到达殿门口时,李昌烨已经将隆德帝安稳的安置在床榻上,从身上摘下了一个雅致的荷包,放到皇帝鼻前给他闻了闻,另一只手又紧紧的掐着皇帝的人中。
没过一会儿,隆德帝眉毛动了动他打了个喷嚏,整个人才逐渐清醒过来,缓慢的睁开双眼。
“陛下呀……”福公公走过去扶起他,一边为他捋背输息,一边念叨着“陛下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李昌烨细心的拿过湿手帕替隆德帝擦了擦脸,皇帝此时方觉整个人清明起来,此时靠在福公公身上,闭眼喘息。
太医过来给皇帝诊了脉,开了几副药同时劝解皇帝不要动怒,安心静养。待到煮好的汤药下了肚子,才觉得之前堵在胸口的那股气渐渐消了。
他望向身旁的李昌烨,神色淡淡的开口问道:“怎么是你在这?”
李昌烨知道自己向来不受皇帝恩宠,正欲寻个合适的借口,便听见身边的福公公说道:“陛下,您突然晕倒把奴婢吓坏了!幸好三皇子恰巧散学路过,将您背到寝宫,给您闻了安神草药,如若不然真不知怎么得了!”
福公公一番话既交待了李昌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安抚了这位向来多疑的皇帝。
隆德帝听见后,抬眼看向这位一向被他冷待的皇子,回想起李昌炜与他母亲宋氏大言不惭所说出的那些话,只觉得怒火更盛。
可转念一想,他子嗣少,二皇子六皇子又相继夭折,平时又不看重这个面前的三皇子,如此不平衡的对待才导致李昌炜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说出那些狂悖之言。
此时他四肢无力的躺在床上,心底一片怆然与悲凉,此时的他才惊觉自己年事已高,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日驭龙殡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打量着面前这个极少被自己疼爱的孩子,语气放轻的问道:“近日在宫里……都做些什么?”
李昌烨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问他,一时愣了愣,随即回答道:“白天会去国子监听讲,夜里大多都在温书。”
隆德帝听了他的话皱起眉头,满宫的皇子公主都有自己的授课老师,皇长子李昌烁和四皇子李昌炜更是由他钦点钟太傅教导,唯独李昌烨,还要去国子监旁听。
此时他方觉自己偏心到了极致,李昌烨正是长知识的年纪,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不该连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
隆德帝叹了叹气,闭着眼思索了良久开口说道:“你那个宫殿工部要派人翻修,你收拾收拾准备搬到重华殿住吧。”
李昌烨并未太惊喜,面上依旧淡淡的,跪在床榻下正准备谢恩时又听见皇帝继续说道:“文渊殿大学士曾玉堂满腹经纶,为人刚正不阿,明日带上我的口谕,去做他的学生吧。”
听到这里,李昌烨内心才真正愉悦起来,他仰慕曾学士才华已久,若是能做曾学士的学生,那便是三生有幸。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规规矩矩跪在地上行礼:“儿臣谢过父皇。”
隆德帝内心的愧疚消去了些,他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吧,朕乏了……”
“那父皇多保重龙体,儿臣明日再来请安。”
说完他干净利落的离开皇帝寝宫,细心的掩住好门。
待李昌烨走后,福公公试探的问道:“陛下,储秀宫那边,您打算……”福公公问了半句,又觉不合规矩,没敢继续说。
隆德帝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犹疑不定,过了良久他方吩咐道:“宋贵妃将位分为贵人,即日起禁足储秀宫。至于李昌炜先行关入宗正寺,没朕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入,更不得有人探望!”
福公公迟疑地问道:“那钟太傅每日的授课……”
隆德帝语气沉重,斥责道:“那般德行与心智,去了也是辜负太傅一片教导,给朕安稳待在宫里好生反省!”
福公公不敢再多言,连忙领了命,“奴婢这就派人通禀。”
第15章 羞愧
次日早朝结束后,李昌烨守在返回内阁的必经之路前等候大学士曾玉堂归来。
大周历代太子三师皆由朝廷大臣担任,而绝大部分人最开始都是出身于翰林院。
曾玉堂十七岁时,考中乙丑科进士,为一甲第二名,是大周建朝至今最年轻的进士。后经内阁首辅钟勉亲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
三年后又授予翰林院修编一职,他才华横溢为人却谨慎谦虚,在位期间做事认真勤勤恳恳,经调动辗转多地,多次升迁后任吏部右侍郎兼内阁大学士。虽出身寒门但却能凭借自身入翰林,在世家林立的大周占有一席之地。
时至今日曾玉堂仍旧是朝野上下最为仰慕和敬重的人物,除去教导日后太子的钟太傅以外,能做曾玉堂的学生已经是十分荣幸。
李昌烨虽面上看起来依旧是一副淡淡地神情,但心里已经不自觉的为此事感到欣喜。他掐算着早朝的时间早早地过来等候,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放见宫道那边几个穿着朝服的大学士迈着稳重的步子一边聊天一边走过来。
李昌烨见他们聊的兴起,没有贸然过去打扰,只在原地等待。想是曾玉堂已经得了诏令,远远地看见李昌烨后同身旁各位官员说了几句话,随即朝着他走来。
“臣,曾玉堂见过三皇子殿下。”他朝李昌烨拱手行礼,仪态端正声音洪亮。
李昌烨连忙扶起他的手:“老师免礼,您不必如此该是学生向您行礼才对。”
说着李昌烨掀起衣袍准备跪下向面前的这位日后教导他的老师行礼,可人还未弯下腰去,便被曾玉堂一手托住。
“殿下且慢,臣也是昨夜得到诏令,又赶上今日早朝事务繁忙,臣还未来得及同陛下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