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偏偏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去想。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不应该,没结果,连想一想都会坠入无底的深渊,不能挣脱。
很多年以前他就作出了选择。
许心瞳没有应答,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过了会儿才仿佛是回了魂,她伸手去扳车门。
门开,她脚步虚浮地下去,仰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冰冷建筑,心里一阵寒凉。
傅闻舟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出乎他的意料,客厅的灯还亮着。
许心瞳侧对着他窝在沙发里,垂着头,双手抱着膝盖,像是在发呆。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他有些意外,走过去伸手要将她抱起来,手却停在了半空。
走近了他才看清,她脸上都是泪水,早已干涸。
两只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似的。
傅闻舟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有些不吉祥的预感:“……发生什么事情了,瞳瞳?”
许心瞳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似的,仍坐在那边,没动。
傅闻舟蹲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瞳瞳……”
“为什么要骗我?”许心瞳终于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
她原以为自己会很生气、愤怒、失望,可有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虚弱。
她的眼神让傅闻舟心里跳了一下,无来由的有种心浮气躁的感觉。这不应该,他向来是镇定的、自我的,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平静问:“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许心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个人,简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不主动说出所有的话,他就不会主动跟她摊牌。
这是他的定力,就像他说的那样,对方不先亮出自己的底牌,他是不会出牌的,他永远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可她不是他的敌人,他也要这样对付她。
许心瞳心里酸涩烦闷之余,又有一种难言的愤懑。
“傅闻舟,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她双目如炬,似是忍耐许久,终于爆发出来,“你是因为我爸才跟我结婚的对吗?!如果我不是周振远的女儿,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对不对?”
傅闻舟只觉得脑海里好似闪过一道白光,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控制。
许心瞳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平息情绪。
四周一片死寂。
过了会儿,他才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不管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已经知道了。
傅闻舟想了想,说:“我是喜欢你的,瞳瞳,不要听风就是雨……”
“喜欢?像喜欢小猫小狗那样的喜欢吗?”许心瞳猛地打断他的话,情绪几乎要失控,“你总是这么高高在上,独断专行!什么事都把我蒙在鼓里!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只要施舍一点儿温情,我就屁颠颠地凑上来,对你掏心掏肺!我怎么这么贱哪?!”
她终于没办法克制,眼泪一股脑儿地往下淌。
不想在他面前丢人,她胡乱地伸手抹了几下,结果却是越抹越多。
一颗心好像被钻成了一个个窟窿,千穿百恐。
除了被欺骗的愤怒和伤心,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耻感。
人家就是逗逗她,闲着没事儿逗她寻开心了,她就觉得人家有多么喜欢她。
如果真的喜欢,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静?
细数两人结婚以来的种种,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冷静自持,就算真的有什么龃龉,他也不会主动联系她,徒留她一个人在那边生闷气,下次见面时他还是衣冠楚楚、谈笑自若的。
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瘪了的皮球,之前生的气都是笑话。
她在那边生气,人家压根没往心里去。
傅闻舟看不得她的眼泪,面对她的指责,他只是沉默,面上仍是平静。
可他心里并不是那么平静。
他站起来,焦躁地在客厅里走了两步,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承认一开始跟你结婚确实是权衡各方面利弊的决定,但这并不代表我只是在利用你。瞳瞳,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许心瞳几乎要笑出声来,可到底只是惨笑一声,脸色灰败,“你是喜欢,可这种喜欢有几分?”
他的喜欢,更多的是建立在“她有价值”的这个基础上。
如果她不是周振远的女儿,他根本不会跟她结婚,考虑都不会考虑。
许心瞳以前觉得自己很不了解傅闻舟,此刻却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不了解他。
至少,他的行为准则,处事作风,她竟然可以这么清楚。
她实在是心寒透顶,只觉得一腔真情全喂了狗。再细想之前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在他面前的讨巧卖乖,都恨不得立刻扯张面罩把自己裹起来。
从来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
周凛说的没错,这两人就是半斤八两,一丘之貉。
傅闻舟自问是一个心性强大的人,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可此刻,竟有些无能为力的感觉。
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曾经也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从不否认自己和她结婚是带着目的的,喜欢是真的,逐利也是真的,唯一不一样的可能是一开始的喜欢只有三分,后来渐渐的演变成他无法控制的局面。
那时候他想,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也不是很在意。
现在他觉得他洒脱不起来。
他根本一点也不洒脱。
他努力平复,想要作最后的挽留:“我承认,我冷漠,我没有心,我自私自利,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瞳瞳,我对你是真心的。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我从来都没有欺骗过你。”
他竖起三根手指,“如果我说谎,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你神经病啊!”许心瞳骤然打断他,心惊肉跳。
目光和他的目光对上,她又猛地别开了。
她心里很乱,不想看到他,或者说,害怕看到他。
她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这个人,真真假假,实在难辨。
渐渐的,她的怒气平息下来,眼底只剩下空洞,似乎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她深吸口气,心里有了决定,转身就朝房间走去。
傅闻舟心乱如麻,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我们先分开一下,你让我想想清楚。”
“那你住哪儿?你住外面,我不放心。我搬出去好了,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保证不打扰你。”
她坚定摇头:“我不想呆在这儿,在这里,我就会想到你。”
他讷讷半晌,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手里的力道也松了两分。
他苦笑,从未有过的落寞:“瞳瞳你知道吗?别人都说我出生好,可我小时候就是在乡下长大的,我养父母过世后,我才被接回来。我跟我爸关系不好,他总是让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一点自由和尊严都没有。”
许心瞳很难想象他这样耀眼骄傲的人会说这样的话。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怕自己心软。
她脸上维持着冷漠:“你是在卖惨吗?”
他摇头:“我说这些不是想奢求你的谅解,我只是……我只是想说,我不是什么厉害透顶的人,我也有无力和不得不低头的时候。对不起,瞳瞳。”
“可犯了错的人也有机会回头,对吗?你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第34章 熟了吗
这一晚, 许心瞳基本没怎么睡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往里塞了一团杂乱无章的棉絮。
傅闻舟没有过来打扰她, 他睡的书房,遵守了他的承诺, 给她思考空间。
可一晚上过去, 许心瞳也没有思考出个所以然。
早上起来,她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
快10点的时候,傅闻舟终于忍不住过来敲门,叩两下, 小心翼翼地将门拧开。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坐在床边, 他眉宇间紧绷的神色松懈了下来, 斟酌着说:“我给你温了牛奶和早饭,你吃一点吧。”
“好, 谢谢。”许心瞳起身要出去, 走到一半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漱, 只好又折返回洗手间。
吃东西的时候, 他们一个坐在这边,一个坐在桌对面。
谁也没有说话,如中间隔着楚汉河界。
吃完饭,她回房间去整理东西。
房门敞开着,傅闻舟站在门口, 好几次似乎想要开口,可又按捺住没有开口。
她不是个擅长整理的人,整理了会儿发现东西缺这缺那, 只好又把压在底下的东西翻出来,重新整理。
“我来吧。”他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东西, 在她面前蹲下。
在她手里不太服帖的衣服,在他手里三两下就折叠得整整齐齐了。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整理好,叠进了箱子里。
可原本不算漫长的活儿,他破天荒得弄了很久,久到许心瞳都看他了,开口打断:“算了,就放这些吧,不用再放了。”
“……好吧。”他只好作罢。
她拖着行李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许心瞳说不用了,可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我送你过去,不然我真的没有办法放心。瞳瞳,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许心瞳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眼底的哀伤让她感到难过,她不敢再看他,怕自己真的坚持不了主见。至少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后来她还是没有拒绝,任由他送她过去了。
车在小区楼下停下,大老远就看到梁思思站在门口等她了。
傅闻舟替她将行李搬下来,提过去。
许心瞳都要走了,他忽然叫住她:“瞳瞳。”
她过了会儿才回头,四目相对,他静静望着她。
许心瞳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落寞又自嘲的神色,不知道是伪装还是真的无可奈何。
一晚上过去,她多少也冷静了不少,没有再跟他争吵。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我们本来就不相配,如果不是周振远,你确实不太可能看得上我。”她讪然一笑。
“你别这么说,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他难以排遣心里这种气闷的感觉,深吸一口气,握了握她的手,“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谈一谈吧。都是我的错,我不狡辩,只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许心瞳快要落泪,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她觉得傅闻舟这人真的很会说话,该强硬的时候就强硬,该放低身段的时候绝对不会端着。
就算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她也认了。
她强逼着自己转身,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又要心软。
“别删我,别拉黑我。”他在她身后说,“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保证不来烦你。好吗?”
许心瞳一颗心酸得不行,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跟梁思思进了入户大堂。
等电梯的时候,梁思思替她接过行李,欲言又止:“……和傅BOSS吵架了?”
许心瞳苦笑:“算是吧。”
梁思思:“怪不得,我看他刚才那个样子……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傅闻舟这人,人前除了意气风发就是不可一世的镇定,怎么会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整个人好像都憔悴了很多,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似的。
许心瞳没吭声,吸了吸鼻子。
梁思思也不劝了:“我这儿就我一个人住,你想住多久都行,不收你房租。”
“你还打算收我房租?”许心瞳瞟她一眼。
梁思思笑起来。
她也笑了,心头盘桓着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一些。
梁思思住的地方是300多平的大平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简直是天价。
不靠她老爹,估计干一辈子都买不起。
吃别人的住别人的,许心瞳当然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不过梁思思坚决不要她的房租,说这屋子这么大,这么多房间,多她一个不多,当给她解闷了,又说她们是什么关系,还谈钱。
许心瞳也就不坚持了。
不过,她也主动承担起了家务。
她在家里都不干这些的。
虽然是好朋友,住在别人家也不好真的白吃白住。
梁思思是个实打实的懒人,每天直播完就躺在沙发里葛优躺,边嗑瓜子边看着她拖地,有时候还不可思议地说:“瞳瞳,我还以为你在家里也不干家务呢,我对你的感官有所改变了。”
在家里她确实不怎么干。
许心瞳心道,脸有点烧:“家里是家政阿姨做。话说你怎么不请个阿姨?”
“请了啊,不过我不喜欢她老往这边来,我让她每个礼拜来一次就够了,来多了我也烦。打扫卫生嘛,一个礼拜一两次差不多了。”
许心瞳对她不修边幅的认知又刷新了。
新工作比较顺利,连着半个月她基本都扑在工作上,做成了两个大单子,总算将感情上的不如意抛到了脑后。
这充分证明了,上天要是给你关了一扇窗再不济也会给你开个狗洞。
这日早上她起来称了一下,发现自己都瘦到90斤了,不由有些意外。
“瞳瞳,你越来越漂亮了。”梁思思围着她转了一圈,像看新大陆似的。
许心瞳哭笑不得:“我不还是我?难道还基因突变了?”
梁思思说:“可能是变安静了,不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了,氛围感直接提高了颜值气质。”
许心瞳都无语了:“我谢谢你了。”
五一长假过后,积压的工作成堆如海,路过办公区经常能听到有人抱怨“放假一时爽,复工悔断肠”。
“大家加把劲,努努力,干完这阵子就能好好休息了,升职加薪就在眼前。”许心瞳笑着说,“中午我请大家喝咖啡。”
“瞳瞳姐,你这话术怎么跟老板一模一样啊?”
许心瞳笑了。
其余人也笑起来。
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半个月前,她刚进这家公司时还只是一个小组组长,也根本没有机会和老总高燕对话,直到五一前那次意外。
就在新产品发布的前夕,公司有个技术主管突然离职,还带走了团队里好几个技术骨干。
这个新产品虽然已经通过测试,但还差最后一道很重要的工序,只有那个主管清楚如何来操作改良,产品的发布就这么耽搁下来。
更糟糕的是,对手公司也即将上市一款新产品,和他们的产品严重撞型。
时间就是生命,抢先上市这款产品就显得极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