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舟苦笑,随之起身,两人一道出了门。
侯应祁的车停得远,到了楼下,又得绕路去开,离开前不忘抱怨他家这边的路真不好找。
傅闻舟捏了根烟,正要回头打趣他两句,身后忽然走过两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人穿着连帽衫,背影身形都极为熟悉,女孩伸手在头顶比划着拍照的样子,“啪”一声,背包上的小熊挂饰不慎失落下来。
傅闻舟怔了下,抄手捡起,快步上前拍对方的肩膀:“瞳……”
对方回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谢谢啊。”女孩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接过来,眼神还往他身上瞄,有些羞涩的样子。
傅闻舟脸上的情绪淡了,礼貌地颔首,转身离开。
身后还有两个女孩推搡调笑的声音:“大帅哥啊,他是不是想跟你搭讪?快去――”
“别乱说,我瞅着他像是认错了人。”
侯应祁已经将车开过来了,车窗降下,问他:“去哪儿了?”
傅闻舟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上了车。
冷风吹过,卷起了地上清扫时残留的几片枯叶。
第36章 熟了吗
自那天偶然翻到傅闻舟发的朋友圈动态后, 许心瞳发现这个不怎么发动态的人,最近发的次数频繁了很多。
虽然比起大多数人来说不算多,可像他这样以前几乎不怎么发的人, 实在有些反常。
其中意思,不难明白。
当然,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也不算全无联系。
他遵守了他的承诺, 没有无故地来打扰她,但逢年过节也会给她发消息问好。
许心瞳有时翻到聊天界面时,也会有些恍惚,好像一切还停留在过去。
可心里清楚, 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 再也回不到当初。
六一节过后, 公司和科达有一项关于智能产品的战略性合作,高燕有事赴港, 让她代她过去参加会议并签字, 许心瞳只能走这一趟。
她打心底里不太想去, 但转念一想, 傅闻舟不太可能闲着无事到下面子公司来视察,心里那颗石头又落了。
跟她一道去的还有另一个部门的总监方夏和两个助理。
科达换了办公地,新地址在西四环那边的某个科技园前面,车到后,他们进入接待大厅等电梯。
“听说你以前在这边工作过, 是吗?”方夏好奇问起,“那应该对这边很熟悉吧?”
“算不上啦,只是一个小职员罢了, 也就在我们那部门还认识几个人。”
“瞳瞳你还是这么谦虚。”
正说笑,电梯门开了。
就要进去, 许心瞳不经意抬了一下头,脚步就顿住了。
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傅闻舟。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裁剪得体的哑黑色西服,肤色被冷白的电梯灯映照得比往日更加苍白,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
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正拿着行程跟他汇报,侧头恭敬说着什么。
看到她们,秘书指了指另一边,提醒:“客梯在那边。”
许心瞳和方夏都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这是专属电梯。
她反而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正要离开,就听见傅闻舟说:“没关系,一起吧。”
秘书惊讶地多看了他一眼。
空旷的电梯里非常安静,数字一下一下往上跳动着。
方夏期间笑着跟他搭话,大抵是觉得气氛太冷了,试图活跃一下。
傅闻舟或点一下头,或简短地应答一句,态度平和,可无疑让气氛更加冷场。
方夏干笑两声,闭上了嘴巴。
许心瞳全程平静地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什么都没说。
终于到了顶层会议厅,许心瞳和方夏从电梯里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方夏跟她吐槽:“这是什么大领导啊,架子这么大?我好声好气跟他搭话,理都不理我,太高傲了吧?”
许心瞳回忆了一下傅闻舟刚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知怎么就笑了。
“可能心情不好吧。”那也是极为难得的,至少,这人往常面子工程做得挺好的。
会议挺普通,开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许心瞳和方夏在楼下分别,整理包包时忽然发现笔忘记拿了。
那笔三十大洋呢,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找一找。
电梯到,她做贼似的走出,也不知道是在担忧什么。
见走廊两边没什么人,脚步又轻快正常起来。
会议厅的门关着,她伸手推进,猫着腰在地上找了会儿,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那只昂贵的签字笔。
她松了口气,伸手去捞。
一只修长的大手先了她一步,将笔拾起,递到她面前。
许心瞳的目光落在对方锃亮的黑皮鞋上,目光缓缓移动,沿着垂感极佳的哑光色黑西裤往上,终于落在那张久违的脸上,一时无言。
她第一时间是有些尴尬拘束的,看着他,抿了下唇,过一会儿又释然了,接过笔,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傅总。”
这种时候,出于礼节,傅闻舟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的,可嘴角的弧度实在机械,扯不出来。
以至于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淡的、刻板的:“需要这么生分吗?”
许心瞳更加尴尬,略过了这个话题:“好巧,没想到你会来科达。”
他敛了情绪,道:“过来签一份文件。”
许心瞳笑着恭维了他一句:“你是大老板,忙嘛,赶来赶去也正常。”
“哪里。”傅闻舟极淡地笑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望她,目光在她的衣着和打扮上稍稍略过,默了会儿,“看样子,这段日子混得不错。”
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她难为情地笑了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你现在在和盛工作?”
“嗯。”
“还是做市场部的调研工作?”
“算是吧,我管一个部门。”
他顿了下,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她心情颇为不错,忍不住扬起眉毛。
傅闻舟说:“很厉害。”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别这么说。”
他笑起来:“我是说真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目光又忍不住从她身上缓缓而过。
有段时间没见,她确实变了很多,以前爱穿平底鞋,说谁要好看谁好看去,她只要舒服。现在呢,换成了十厘米的高跟,踩得还如履平地、摇曳生姿,笑容也大方自若了很多。
以前她也不是怯场的人,只是多少有些由着性子来,现在好像真的成长了,褪去了那层稚嫩的外衣,显得稳重了不少。
成长的代价往往不太美妙。
无来由的,他心蓦的揪了一下,很难说清这种情绪无来由被牵动的感觉。
半晌,他才道:“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
“工作嘛,哪有什么吃不吃苦头的。”她故作俏皮地笑了一下,搪塞了过去。
他点点头,也不再问了。
两人之间,一时又是无言般的冷场。
到了外面,许心瞳去开车,结果发现自己车被贴了罚单。
“警察同志,我没有乱停啊?!白线里呢!”见对方还没走远,她忙焦急地叫住人。
“自己看,这是白线吗?”交警扬了下眉,板着脸无甚表情地敲了敲一旁改建的提示牌子,“早八百年前就不是了,下次看清楚了。”
许心瞳欲哭无泪,又郁闷无比,很小声地嘟哝了一句:“谁知道这还改建啊?线也不涂涂掉,误导别人!”
余光里看到傅闻舟唇角微扬,似乎是笑了一下。
她心情就更郁闷了。
-
如果说在科达碰到是偶然,那么之后的几次偶遇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过几天休息,许心瞳在睡衣外套了件风衣就去了楼下的超市,打算把空荡荡的冰箱填满。
生活用品区有些乱,牙刷肥皂和一些护肤品胡乱混放在一起,她找洗头膏找了老半天,随手拦了个路人问:“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洗头膏在哪儿吗?”
“前面就是,我带你过去吧。”熟悉的清雅声音,噙着很淡的笑意。
许心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会儿才抬头。
果然是傅闻舟那张清俊迷人的俊脸。
“……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说偶遇,你会信吗?”他看着她,缓缓说,一双手还握在推车的把手上。
许心瞳不知道要怎么说了,讪讪一笑。
傅闻舟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两人一道朝前面走去。
不约而同,默契地揭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洗头膏就在前面不远,朝前面走两步就到了。
傅闻舟指着最上面那架子上的一排说:“都在这里了,你要哪种?我帮你拿。”
许心瞳目测了一下架子的高度,没有坚持,指了指最左边的一瓶。
傅闻舟伸手就轻松地取了一瓶下来,放入了推车里。
“还需要什么吗?”他说着已经推着往前面去了。
许心瞳不自觉就跟上了他。
为了图省事,她没有推大车,而是拎着一辆小车,可逛了会儿就发现她买的东西多,这小车根本不够塞的。
傅闻舟路上问她需要什么,然后帮她拿,放在他的大车里,一切这样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龃龉。
不过许心瞳知道,有什么还是不一样了。
因为以前他不会问,他知道她需要什么,会直接伸手替她拿,这样礼貌,反倒生疏,昭示着他们之间那道隐秘的裂痕。
路上许心瞳话也不多,大多时候还是傅闻舟在跟她说。
比如:“你要买鱼?去菜场买比较新鲜。”
“你不是不爱吃鱼吗?说刺多。”
说完这话两人都沉默了。
她其实不算不爱吃鱼,只是不喜欢挑刺,所以每次傅闻舟都是买刺少或者没有刺的,或者等煮熟了替她挑完刺再夹给她,她再心安理得地享用。
“如果实在想吃,就买这种吧,刺少。”他主动揭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许心瞳笑了笑说:“好的,谢谢你。”
离开时许心瞳才发现自己买的太多了,两个大号塑料袋装得满满当当。
她本想硬气一点自己提着回去,结果发现提着都吃力,遑论提着走上几百米回到家里。
“还是我来吧。”傅闻舟说。
她没有再坚持。
过马路的时候,许心瞳才想起来:“你怎么会来这儿买东西啊?”
“我住那边。”他指了指斜对面的一栋楼。
许心瞳哑然,那栋楼和她、梁思思住的就隔一步之遥。
要说是巧合……这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我最近在谈一个大项目,经常要来这边,为了方便,就让陶平给我租了这地方。你知道的,这边房源不好找。”他望着她的眼睛,解释说。
“……哦。”许心瞳避开了他灼灼的注视,假装没看到他黯然的神情。
电梯一直升到顶,“叮”一声。
“我到了。”她回头看他。
“我帮你提进去吧,这袋子挺重的。”他没有松手的意思。
“……好吧。”
之前他送她来时,只是送到单元楼下。
这一次,终于进到了这间屋子里。
傅闻舟将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放到脚下,脱下外套,卷起毛衣的袖子。
“东西放哪儿?我帮你装进去吧。”
许心瞳见他都脱掉衣服了,也不好拒绝:“……好,食物放冰箱里吧。”
“全都放冰箱里吗?”
“火腿和方便面之类的放到那个台面上,那些放置物箱里,就是你右手边脚下那个塑料箱子。”
“好。”
傅闻舟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整理好,依次放入她想要放的地方。
许心瞳看着他的动作,不得不佩服这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你和梁思思住的话,吃饭怎么办?叫外卖吗?”傅闻舟随口问道。
“没,我做饭。”许心瞳笑了笑说。
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重复道:“……你做饭?”
她在家里连菜都不肯洗一下的。
到了别人的地方,竟然也要学着做饭了。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闷闷的,憋得慌。
“是啊,以前觉得很难的事情,其实只要放手去做,也没什么难的。”她故作轻松地说,“还有工作,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工作也挺顺利的。”
傅闻舟没回答,只是很轻很淡地笑了一下。
可能也觉得气氛诡异,许心瞳说:“快中午了,你还没吃吧?我下个面,你要一起吗?”
“也好。”
厨房里的油烟机响起来,嗡嗡的声音盖过了窗外扰人的蝉鸣。
不知何时,已到了秋季。
冷风从半开的窗子外猛烈地灌进来,许心瞳打了个喷嚏。
傅闻舟走过去,将窗子关上了。
见她看向他,他说:“烧菜时油烟机可以关上,开着窗还怎么吸油?”
“对哦,我忘了。”她对他笑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弯地如同月牙,眼眸清澈而澄净。
有些人,不管经历过什么,笑起来仍然像孩子一样。
如绚烂的太阳般灼眼,让所有的阴暗在太阳底下无所遁形,傅闻舟几乎不敢直视她。
傅闻舟不是一个喜欢反思的人,说好点叫内核坚定,说难听点就是以自我利益为中心。他的养父母不算什么富裕的人,他的年少时期是伴随着贫困和讥笑的,所以他良心有限,喜欢用得失来衡量一切。但有一些东西,其实并不能单纯地用利益来衡量,比如情感。
他分明是个巧言善辩的人,可此刻在她面前,竟也说不出什么为自己辩解的话。
一切都显得那样苍白而无力。
“吃吧。”许心瞳把面端到他面前的桌上,自己端着另一碗在他对面坐了。
傅闻舟默默吃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很难吃?”许心瞳看他一眼,有些忐忑地问。
“很好吃。”
“我不信。很好吃你一声不吭?”
“真的,骗你是小狗。”他笑一笑说,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覆住了眼底的阴翳。
许心瞳的目光不觉落到他脸上。
男人脸色苍白,唇色很红,别有一种阴郁暗沉的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