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夜默了默，松开了手。
若是姜绵绵单独进去，是为了他，他绝不会同意；但崔家老祖要见姜绵绵，是因姜绵绵的祖辈，他没有资格替姜绵绵不同意。
谢明夜的寒眸落在紧闭的大门上，一种难言的焦虑感在心里缓缓升起，他的手摸向了腰间的雪戮剑，指尖用力到透明。
姜绵绵随着清瘦男人走入大门之内，随后，门在她的身后关上。
大殿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
姜绵绵忍不住赞叹出声，清瘦男人轻笑一声，不带任何鄙夷的含义，但还是让她红了脸。
清瘦男人摸了摸下巴，语气里藏了几分怀念：“姜姑娘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姜绵绵抬眼看他，清瘦男人笑了笑，“你这双眼睛长得像她。”
姜绵绵愈发好奇，“前辈说的是谁？”
清瘦男人但笑不语，他提步往前，姜绵绵急忙跟上。
花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风动花落，铺了一地雪色。
一片花瓣在姜绵绵眼前飘飘忽忽，她抬手捏住了它，下一秒，掌风袭来，空气中传来一阵爆破声。
姜绵绵脸色猛然大变，连忙侧身躲避，勉勉强强躲开了攻击。
一来一往过了二十多招，姜绵绵被打飞摔在了地上，她噗嗤一声吐出嘴边沾着的花瓣泥土，撑着手站了起来。
她知道方才清瘦男人留了手，否则她绝不可能跟他过上二十多招，但无缘无故被打飞吃了一嘴的土，任谁都会生气。
清瘦男人缓步走近，温润端方地笑了笑：“反应还算不错，有她当年的风范。”
姜绵绵脸上的怒气一怔，“前辈说的是谁？”
清瘦男人垂下眼，“你的老祖宗。”
姜绵绵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穿越到了修真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什么记忆也没留给她。她不是原主，他嘴里的老祖宗，跟她没有关系。
清瘦男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原本就是属于修真界的。”
姜绵绵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她脑袋一转，眼眸忽然亮了起来，“您就是崔家的老祖宗吧？”
崔家老祖笑了一声，“有几分她的聪明劲。”
姜绵绵：……
姜绵绵不在意崔家老祖嘴里的“她”，她只关心谢明夜神魂处的魇，“您知道如何把魇从谢明夜的身体里祛除出去么？”
崔家老祖摇了摇头，“不知。”
姜绵绵脸上讨好的神情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感觉她被戏耍了。但她打不过他……她藏住了心里的怒气，只泄露出几分埋怨，“前辈不知道，叫我们过来做什么。”
崔家老祖唇角笑容弧度不变，“救他的方法，就在你的身上。”
“在我的身上，”姜绵绵心知崔家老祖不会无故这样说，她仔细想了一遍，想起了心脏处的那颗珠子。
她指了指心脏位置，“是这里面的东西么？”
崔家老祖笑道：“这要问你自己。”
姜绵绵觉得就是那颗珠子，她问：“我要怎么使用它？”
崔家老祖笑道：“这要问你自己。”
姜绵绵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崔家老祖唇角的笑容好刺眼，好想打他一顿。
崔家老祖伸出手指，朝她额间点来，她下意识躲闪，他道：“这是答案。”
姜绵绵脑袋顿住，强忍着心头的危机感，崔家老祖如果要杀她，直接动手就是了，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
指尖没有碰到她的额头，一抹浅淡的白色亮点飘了进来。
姜绵绵闭上眼睛，如离开天剑宗那日一般，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再次升起。她努力感应着心脏位置的碎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它们颤动着回应她。
碎片飘了起来，努力地想要合在一起。
宫殿门口。
少年白袍玉冠，如松如竹，额头上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他的手摁在雪戮剑上，寒眸紧紧盯着紧闭的大门。
一个时辰了，姜绵绵还没有出来。
若非还能感应到姜绵绵的气息，他恐怕已忍不住闯入大门。
杀意逐渐在空气中蔓延，惹得宫殿周围的修士们，不自觉地警惕起来。
天色漆黑下来，两个时辰了，姜绵绵还没有出来。
雪戮剑发出了一声清鸣，架在了崔予安的脖子上。
守卫们立刻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崔予安抬手示意，让他们不要过来。
谢明夜面色清冷，语气带着十成十的不耐烦，“她为何还没出来。”
崔予安面色也渐渐难看起来，莫非老祖宗跟姜绵绵的祖辈有什么仇恨？
谢明夜看清他的神色，双目都开始渐渐赤红，原本清冷的气质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若是姜绵绵出了什么事情……他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第70章
看着紧闭的大门， 崔予安神色复杂。
沉默半响，他终于道，“老祖他不会对姜姑娘做什么。”
谢明夜微垂下眼， 月光透过轻纱般的薄云，落在少年泛着冷意的俊美面容上。
他和姜绵绵在青山村获得了许多宝物， 其中一样便是同心丹， 他们服用了一对同心丹，能够彼此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姜绵绵的气息还在宫殿之中， 她停在了一个地方， 一直没有动弹， 他能感知到她还活着。
可活着，也有千千万万种活着的状态。
谢明夜无法再等待下去，唯有亲眼见到姜绵绵， 确定她的平安，他才能放下心来。
谢明夜的视线落在木色大门上，捏着雪戮剑的手微紧， 眼眸完全转为了赤红的颜色。
他要破了宫殿外的结界。
崔予安站在一旁， 看出谢明夜的想法，没有阻止。
谢明夜抬手置于大门之上，掌心突然亮起一道蓝光，浩瀚的灵力在他周身不断翻涌。刹那间狂风大作，衣袍飞扬，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形。
感受到磅礴的能量波动，守卫们一惊， 提起武器朝他攻去。
谢明夜微微侧目， 眼神凌厉如同刀锋，满满的都是阴翳杀气， 冰雪自他脚下往四周平铺而去。
崔予安身形一纵，腾空而起，落在宫殿之上。
四周的一切完全消失于混沌的云雾之中，云雾中穿来穿去飞舞着白色的雪花。
轰隆一声，宫殿大门化成了粉末，飘飘扬扬随风而逝，融于云雾之中。
谢明夜眼睫一颤，血液将他苍白的唇色染红，顺着唇峰，落在衣襟间。他踏入殿中，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纯白色的手帕，慢条斯理擦干净唇角的血。
雪花还在落，雾气渐渐散去。这里变成了冰雪的世界，到处都被琉璃一样的冰雪封住了。冰地上姿态各异立着十几尊雕像，光滑的冰块将清冷的月光反射回去。
谢明夜抬起眼眸，望向高台侧边的清瘦男人，就是此人将姜绵绵引入了殿内。
守卫们还活着，有的人艰难地移动眼珠，试图挣脱困住他们的厚冰，拦住杀神一般的谢明夜。
崔家老祖坐在木雕茶几之后，垂着眼摆弄着茶几上的香炉，仿佛不觉有人闯入殿中。他淡定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他是匆忙赶回来的。
只有他身上的茶香犹未散尽，茶几上却没有茶，只有一个香炉。
崔家老祖助姜绵绵进入状态后，想起了那些年的时光，就坐在院子里喝茶伤春悲秋起来。直到感知到宫殿外的灵力波动，他才想起门外还有两个人在等着。
匆忙赶回殿中，大门却在他眼前变成了粉末。
这宫殿里的一切，没有一样是普通的东西，包括那扇大门。
眼睁睁看着大门碎了，崔家老祖心疼得心都要抽搐，但他只坐上了高台旁，装作等待已久的模样。
“灭世者”这种一听就很恐怖的人物，他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他将香丸放在隔火片上，雅致的檀香在空中若隐若现。
这是香修制成的宁香，有镇定情绪之效，相比寻常的香效果好上几十倍。哪怕是头恶虎，进了这殿，闻到这香，也要失去斗志，忍不住趴下去眯起眼睛。
谢明夜提着剑，踏着未散尽的云雾而来。他眼梢之下，一抹浅浅的红，暗藏嗜血戾气。
崔家老祖拨了拨炉里的香灰，他坦然迎视，唇边自始至终挂着一抹微笑。
谢明夜扫视了一眼大殿，无论是眼睛，还是同心丹的效果都告诉他，姜绵绵不在大殿之中。
“她呢？”
少年的声音极冷，让人不寒而栗。
崔家老祖抬眼打量谢明夜一阵，从香盒中挖了半匙香，添进香炉之中，想要增加香气的效果。
谢明夜察觉了檀香，他抬眼看着崔家老祖，神色阴戾而戒备。
崔家老祖浓眉一挑，来了些兴趣，拨弄香灰的手停住，袅袅香烟遮住了他的面容。
他当然不会告诉谢明夜，姜绵绵在做什么。魇在此人的神魂之处，他无法确定魇的状态，若是让魇得知姜绵绵还活着，那些人的牺牲就要全部付诸东流了。
他温润端方地笑了笑：“老祖与姜小友相见恨晚，结为了忘年交，估计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出来。”
谢明夜对上他的视线，一贯平静的语气终于带了几分怒意，“她在哪里。”
崔家老祖知道谢明夜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暗示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谢明夜视线微凝，赤红眼眸犹疑不定。
他神魂处的魇，跟姜绵绵有什么关系。
崔家老祖看向谢明夜，余光不小心瞅见了冰像，终于想起了宫殿外冰封的可怜守卫们，温和的灵力向殿外横扫而去，接触到灵力的守卫们破冰而出。
“在这里等着吧，”崔家老祖想到碎成粉末的大门，开口的声音如清润的水波般柔雅，“我想你知道的，你去见她，只会害了她。”
谢明夜捏剑的手僵住，脸色一白。
……
崔家老祖坐在院子里，他一手执白棋，一手执黑棋，撑着脑袋无聊地落子。
他没打算守在姜绵绵旁边的，虽然她是他白月光的后代，但细数一下，隔得还挺远的。而且姜绵绵是在觉醒传承记忆，识海是很危险也很脆弱的地方，即使姜绵绵在接受传承记忆时出了问题，他也没办法。
但不来守着姜绵绵，谢明夜就会跟着他，用一双寒眸冷冷盯着他的背影。说实在的，他还没遇到过气息这么恐怖的，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不愧是命定的灭世者。
他本想骗那少年，再偷偷去干自己的事情，可那少年仿佛知道姜绵绵在什么方位似的，怎么也骗不到。
为了不被那双眼睛盯着，他只好甩袖离去，过来守着姜绵绵了。
想到这里崔家老祖叹了口气，他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偏偏他还不能还手。万一惹到了灭世者，灭世者一个生气跟魇融合，那这灭世的功劳就也有他一份了。
他叹了口气，右手黑棋落在棋盘上。
……
晨曦微启的时候，最后一块碎片合了上去。女孩眼睫微颤，心口泛出刺眼的金色光芒，时间缓缓流逝，碎片组成的珠子化成了流水般的液体，在她的身体内流动，刺眼的金色光芒一直流向她的妖丹，与妖丹结合在一起。
崔家老祖注意到姜绵绵的情况，抬起眼皮看去。
姜绵绵眼前突然一亮，周围的一切全变成了金色的海洋，她在海洋中看到了自己。沛然博大的能量从四面八方闪电般朝她涌来，无数的记忆淹没了她。
姜绵绵蹙起眉头，脑袋仿佛针扎一般的疼痛。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她想要将那些传承记忆全都压到识海深处。但传承记忆太过庞大，她怎么也推不动它们。
就在这时候，温柔的女声轻声道：“绵绵不怕。”
将近一百年没出现过的白球从识海中浮起，它朝传承记忆冲去，与姜绵绵一起合力将它们挤到封存的位置。
姜绵绵正要感谢它，它却道：“你该想起来了。”
姜绵绵眉头微皱，流露出一丝疑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白球就仿佛烟花散落一般，融入了她的识海之中。
眼前场景一变，身前不远处是一个悬浮着各种符文的神秘法阵，往后看是十几只毛茸茸的巨兽。
她和它们一起缩在拥挤的洞穴中，外面是凌乱的脚步声，一头巨兽抱着她的爪子颤抖着。
她的脑袋轰地一下，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尖叫。
“绵绵不怕。”
这道声音跟她识海里的声音一模一样，她抬头看去，声音主人毛茸茸的毛发全被染成了红色，身体没一处是好的，布满了无数的崩裂伤。
姜绵绵的身体不易觉察地颤抖起来。
雪白巨兽慢慢抬起眼睛看她，用爪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浅浅地一笑，“很快就能离开了。”
姜绵绵似乎预感到什么，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雪白巨兽用脑袋轻轻将她推到法阵旁边，示意她走进去。
……
姜绵绵想起来了，瑞角猫，金眼，全身雪白，状若老虎，头有一角，双翼，她和那些巨兽一样，都是瑞角猫。
每只瑞角猫出生，都会伴随着一样宝物。而伴随她出生的宝物，以邪恶暴虐的能量为食，恰好是魇的克星。
她六岁那年，梦星林有一修士成为了魇的信徒，算出她会对魇造成威胁。
为了灭掉威胁，魇向外散出了瑞角猫全身是宝的虚假信息。自那之后，心怀不轨的修士和魇的信徒，都在修真界寻找围猎瑞角猫。
一个个族人因她而死，她的父亲母亲为了护她，伤痕累累。
而她的识海里，哪有别的什么东西？那团白光，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是她被封存的记忆伪装成的“母亲”。
他们都死了吗？
院子里，风突然吹来，又疾驰而去，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大猫贴在姜绵绵的身后。
四周空气颤动一下，花瓣打在她的身上，就像枪子似的，穿过大猫的身体。
那道幻影逐渐与姜绵绵合在一起，一切归于平静时，姜绵绵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变成了璀璨的金色。
她眼眸愣愣的，还沉浸在记忆之中。
不远处传来了崔家老祖的声音，他温和道：“都想起来了？”
姜绵绵站起身，她踌躇了一会，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我爹娘还有其他族人……”
崔家老祖唇角的笑意收起，他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
姜绵绵垂下眼，啪嗒一声，眼泪坠下。
“我收集了他们的残魂……”
姜绵绵抬起了红彤彤的眼睛，崔家老祖的声音顿时止住，姜绵绵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微有点颤抖：“他们还活着？”
崔家老祖收起桌上的棋子，站起身朝姜绵绵走来，“不算活着，他们现在只是残魂，没有意识。我把他们养在了养魂佩里，放在了聚灵阵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