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籁回头冲她挥了挥手:“阿姨,我们走啦。”
许三兰点点头,又看向林鹤梦,林鹤梦张开嘴,道:“妈,我们走了。”
他这一声“妈”将许三兰叫得眼眶红红的,她抿住唇,小孩似的憋着眼泪,坚强地点了点头。
见到许三兰之前,颜籁没想到和她沟通会这么顺利。她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她知道招待客人,也知道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准备东西让他们带走,显然神智还是清醒的。
对于许三兰现在的处境,俩人都还有疑惑,于是没有急着离开,在附近想找个村民问问许三兰的情况。
乡间小路,扛着锄头的大爷迎面走过来。没见过他们这两张生人面孔,又格外地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对视上了这一眼,林鹤梦就叫住了他。
他停下车,打开头盔面罩,问村民:“请问你知道龙门坡16号的那个许三兰吗?”
村民道:“哦,那个女人啊,她是个弱智。”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结婚了吗?”
颜籁追问。
村民道:“结婚啊,肯定结了,她男人在矿山里挖矿的,白天留她一个人看家,她虽然傻,但也有点好,不瞎往外跑。”
颜籁再问:“那她现在有小孩了吗?”
“有啊,大的都上初中了吧,你们问这些做什么?”村民奇怪道。
有孩子了,听起来还不止一个?
俩人有些意外。
见村民奇怪地打量他俩,颜籁灵活运用从刘越那学的编瞎话的能力,张口就道:“那个,我看她特像我一个以前的远房亲戚,所以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谁知道,听她说完这个话,那村民露出警惕的神色,紧紧闭上嘴,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了。
颜籁还想再问几句的,扭过身子喊了两声:“叔!叔!”
谁知那村民倒是越走越快,扛着锄头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颜籁错愕地问林鹤梦:“我说错话了吗?”
林鹤梦想了想,“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王家村走访,有人说许三兰是被王孟仲卖到其他村的吗?”
“当然。”
她隐约反应过来,后背忽地发凉,不禁直了直身,“你是说......”
“现在看来,八成是真的了。”
他脸色沉了下去。
他的神情很难看。
颜籁知道他肯定是又想起了往事。
农村妇女一向被视为社会底层,稍有学识的人便觉得她们没文化,素质低,只有大嗓门,惹人烦,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撒泼打滚。
可一个女人,一个无力自保的女人。
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她越羸弱,越温顺,越容忍,越会被连骨头都不剩地“吃掉”。
他的母亲清秀,温和,是个性子极其好的人,事事忍让,处处体恤别人。就是邻居修瓦,排水的屋檐修到了她家的院子里,她也只会说,算了,忍忍吧。
忍着忍着,她就成了别人眼里不会反抗的“羊”。
那不是她的错。
恶果却要由她来承担。
农村妇女身处那样的环境,群狼环伺,她们不靠嗓子喊出委屈,不靠斤斤计较捍卫权益,不靠撒泼打滚来突显自己不好惹,又该如何生存?
有一些女人,生活在那样的世界,只有那样的一些见识,不是她们的错误,更不该受到苛责。
是恶将人扭曲。
他们找寻真相,寻求正义,不仅是为了当下那一个案子,那一处正义,更是为了警告威吓所有“繁殖增生”的恶。
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轻吐一口气,将内心的憋闷都化作浊气吐出。
在摩托车重新发动时,她拽了拽他的衣摆,“鹤哥,我们去看看你妈妈吧。”
他微怔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好。”
林鹤梦载着颜籁一路骑车上山,直到坟冢下。
他指着山道远处的一块墓碑道:“就在那儿。”
这条山道经久没有人来打理,杂草肆意生长,灌木与绿枝纵横交错,将一片的坟墓都遮盖得严实。
唯独山坡上的有一块墓碑前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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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已经来过了。”
她多余替他操心这些,不免有些羞窘。
“偶尔会来,也待得不久,清理一下就走了。”他说。
颜籁问林鹤梦:“你是不是也去看过我外公了?”
他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我带着我师父还有刘越主任一起去看了我外公,看到了你放的花。”她温柔的眼眸看着他,微笑说,“鹤哥,谢谢。”
他板着脸,微微抿唇,“你还要和我说谢?”
“当然要谢。”
她眼睛弯成了一道弯,轻巧地挽住他的胳膊,“不过先说好了,下次我们一起去。”
她那被风吹凌乱的长发扫过他抬起的指尖。他自己都未察觉到,说出“好”这个字时,声线在发颤。
她是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还愿意将他视为家人。
他……还有家。
林鹤梦将坟墓又清理了一遍,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就像母亲生前的洁净一样。
颜籁站在贺书漫的墓前,许愿一般双手合握,虔诚祷告:
阿姨,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外公,在那边有没有看到他?
他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有一点弓背,膝盖不好,走的时候变得瘦瘦的,不太好看了,但他耳朵后面有一个很大的疤痕,很明显的。
如果您见到了他,麻烦和他打个招呼吧,告诉他,满满现在过得很好,一点也不想他,让他也别再挂念那个小没良心的了!
阿姨,我长大了,鹤哥也长大了,尽管我们现在的力量还很渺小很渺小,我们也会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好的。
如果你们还愿意来这个世上,不要再经历悲伤而沉重的人生了,来体验为自己而活的幸福人生吧。
而我和鹤哥,虽然还有一点坎坷,但也会努力走向幸福的......
“你在心里说了什么?”见她伫立良久,林鹤梦忍不住好奇问。
颜籁睁开一只眼睛,煞有介事地胡诌道:“我让阿姨保佑保佑我,让我事业高升,再早日找到我的如意郎君,过上顺遂而幸福的人生。”
她狡黠一笑,他却良久无语。
他就不该问这话。
林鹤梦简直想抽自己一耳刮。
这样的事,他从不敢想,也不能想。
心里偶尔冒出“满满会嫁人”这个想法,倒扑的情绪像一缸醋一般将他淹没,浸出酸味,臭味,浸得他那从不敢掀开的伤口阵阵作疼,就像被一把锥子从胸腔剖到心脏。
可她总有天会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过上她理想的幸福而美满的生活。
他又想起了那个混乱夜晚,她搂住他的脖颈,热烈而真诚地吻他。
他的满满……
他也曾短暂地,像个卑劣的偷猎者那样拥有过。
有天她是否也会那样热烈地吻别的男人?
想到这,他胸腔堵得几乎要喘不上气。
回程路上,他的低气压如有实质。
空气像被压缩般沉寂。
她知道,她是偏要“折磨”他。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都绝非无心。
她要让他这只乌龟心甘情愿从他厚厚的壳里地钻出来。
要让他亲口说出:他爱她,是情人的爱,是独占的爱,是想厮守终生的爱。
——
刘越知道他们取到DNA样本了,连说三个“好”,让林鹤梦从桐立县就出发,抓紧时间把样本送回市里。
林鹤梦还是先从桐立县开回到金乌县,将颜籁送到了宾馆门口。
颜籁正想问他打算怎么去市里,骤然被一辆停在宾馆门口的骚包豪车亮瞎了眼。
那是一辆很是嚣张的红色跑车。
停在这座灰扑扑的小城里,简直像掉进鸡窝的凤凰。
她正想和林鹤梦吐槽哪个暴发户这么能显摆。
驾驶室的车门忽然开了,车里下来个年轻男人,戴着墨镜,直奔他们而来。
“鹤哥。”
他笑着伸出了手。
在他们短暂碰拳时,颜籁石化了。
林鹤梦坐直了身体,摘下头盔道:“不是叫你把我那台车送过来吗?”
“不都一样吗?正好试了试新车,这还是我的宝贝爱车第一次上高速,开得好爽啊!”男人大咧咧道。
颜籁默默从摩托车上下来,解开了头盔。
男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她身上,打量问:“这小美女是?”
在外人面前,她又恢复了清淡、不远不近的模样,微微点头道:“颜籁,颜色颜,天籁的籁。”
有点高冷的美女啊。
谢宇昂立刻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德性,彬彬有礼地朝她伸手,“你们是同事,对吧?”
林鹤梦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甚觉刺眼,语气也沉了,“这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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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噢!”谢宇昂立刻两只手都握紧了颜籁的手,道,“久仰久仰,以前就知道鹤哥有个妹妹,一直还没见过,没想到这么漂亮啊!”
见了他一秒谄媚的变脸技能,颜籁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林鹤梦抬腿下车,拽开了谢宇昂的猪蹄,将颜籁又拉到了自己身后,直奔主题道:“我要送样本回市里,现在就走。”
谢宇昂牢骚:“这么急?不请我吃个饭?”
“不早了,再过两个多小时法医鉴定所就要下班了,我的样本急着送检,下次请你。”他语气淡淡。
他又转身看颜籁,目光下落在她刚刚被握过的手上,简直想掀起衣摆给她擦干净,又忍住了非理性的想法,面色温和道:“满满,我去市里了,你回房间好好休息。”
她知道任务时间紧,必须今天速去速回,可想到他要走,她心里又涩涩的,很是有些不舍。
她眼巴巴道:“那你早去早回。”
“好。”
“要是太晚了,在市里住一晚再回来吧。”她还是更担心他的安全。
还没出发,他的心已经快从市里绕一圈回来了。
他想抬手蹭蹭她脸颊,在身上留下些她的触感、温度,可手抬起,还是被理性阻拦住,怕他人对她产生误解,蜷了蜷手指,无声落下,眉眼一弯,笑着说:“好。”
他总是什么都是好。
颜籁皱了皱鼻子。
林鹤梦一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又不快了,他摩挲着指尖,认真承诺:“我会快去快回的。”
哪见过这么黏糊的画面,谢宇昂都看不下去了,“大哥,你这打个来回也就四五个小时,你们俩怎么弄得和什么生死诀别一样?”
林鹤梦理都没理他。
他一向是被林鹤梦怼的那一个,第一次见他这么铁汉柔情,鸡皮疙瘩直冒,简直要崩溃了,“哎呀哎呀,你俩抱一个就行了,抓紧的吧。”
颜籁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是主动抱了抱他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受宠若惊地怔了怔,“好。”
她目送他们上了车,目送他们的车离开,在宾馆门口看了很久。
谢宇昂回头时,见那漂亮妹妹还在门口站着。
他叹口气,捋了捋刘海,“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理都不理我那个表妹了,原来白月光在这呢。”
他以为这个一贯沉默寡言,倨傲而冷漠的男人不会搭他的腔,没想到他会低低的“嗯”了一声。
谢宇昂打趣问:“我都看得出她也喜欢你,你不打算更进一步?”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对她的喜欢,和她对我的喜欢不一样。”
“具体说说,怎么个不一样?”
我的爱是邪恶、丑陋、狰狞的,而她是纯洁、良善的。
我的满满,一定要用世上最纯洁的爱来匹配。
我也不配。
第三十一章
两天后, DNA检测结果加急出来了。
经鉴定,死者确认为已失踪数月的王东保。
夜深人静的夜晚, 门外过道传来散乱急促的脚步声。
颜籁正准备休息了,听见这声便又拉开了门,发现市局的警察都穿着警服匆匆往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