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后座——枸兹【完结+番外】
时间:2023-11-04 18:53:37

  顾盛廷这才感受到四周气氛的诡异,心突然颤了两下,不受控制地注视着她桌上摞得松塌的课本。
  经人举报,四年前原中心医院院长叶集扬贪污受贿一案存在漏洞——叶集扬当年并没有将自己所受贿的金额全盘托出。否则他不可能在出狱后的短短半年内就建立了自己的公司,东山再起。
  那人同时指控叶集扬在当年警方介入调查前就听到风声,提前将家中大量名酒名烟转移到亲戚家中,同时将赃款转入了海外账户。
  警方连夜介入调查,同时接到举报,又捉到一帮卫生系统有参与受贿嫌疑的人员。
  叶一竹打开车门时,刘圻梅正坐在驾驶位,目光冷冷地望着前方警察局门前硕大明耀的五角星出神。听到声音,她惊醒,抬眼从后视镜看出落得标致的女儿。
  “就剪了这么些?不如不剪。”
  叶一竹无视她疲倦且鄙夷的语气,随手拨弄两下自己松软的长发。比起原本及腰的长度,的确不算短了很多。
  “夏天了,剪一点也好。”叶一竹打了个哈欠,将目光投向公安局,情绪寥寥:“人家不是说剪头发驱邪,能把霉运赶跑,我帮我爸做点事……”
  刘圻梅从后视镜冷冷淡淡剜她一眼,却看到人懒懒靠在后座,眼眶有些红。
  昨晚凌晨叶集扬被警方带走,也不知道叶一竹从哪里得到的一手消息,不到半小时就打的到家。母女俩一夜无眠,仿佛又回到四年前那个秋夜——叶集扬被人举报受贿,凌晨两点被请到警察局问话,家里的灯也亮了整晚。
  当初叶集扬几次拒不承认,嘴巴硬得让警察也束手无措,只得一次次放他出来。可他的手机,连同刘圻梅的手机都被二十四小时监听。
  之后不到一个礼拜,警方掌握了确凿证据,果断出击,短短几分钟内,警车鸣笛,划破小区深夜的宁静。
  叶一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只有十三岁的自己躲在被子里,插着耳机,心却被刺耳的警笛扰得纷乱。
  她不敢出去看叶集扬被带走的样子。
  那天晚上,刘圻梅坐在客厅,她在房间,隔着房门,灯火通明,母女两人无声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天,就从警局传来消息。
  叶集扬承认自己在担任院长期间受贿,前前后后累计金额三百万。还有许多模糊的数据,但他都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没做过。
  判了三年。
  比起很多人,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
  叶一竹从来没问过叶集扬出狱后给刘圻梅买宝马的钱、做生意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甚至连他在狱中那段时间,她和刘圻梅的生活水准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也没有问过他们,这么大张旗鼓买车买房做生意,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吗?
  可他们不说,叶一竹也不会去问。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拿着他们的钱,从小过着富足优渥的生活。
  或许,她最没有资格去做那个正义者。
  叶一竹扭头,看到镜子里面色憔悴的刘圻梅。记忆中,刘圻梅就算是在家也会化妆,她不像大多理工科女生的粗糙随意,总是活得精致又优雅。
  就算是知道叶集扬和医院护士有一腿,知道他在外面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把自己气到甲亢,喝醉了在同事面前诉苦,她也始终没有大吵大闹过。
  叶一竹见过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哪怕是现在,光看气质和外形,她也会觉得两人是般配的。
  知道叶集扬在外面的那点破事后,尚且年幼的她曾愤怒、怨恨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也对刘圻梅的隐忍感到困惑。
  深夜时听他们发生口角,叶集扬对刘圻梅说:“我在外面玩归玩,可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刘圻梅同样对他说:“我也需要院长夫人的名头,需要宝马奔驰。”
  初二那年,叶一竹闹事第一次进了警局,谭处告诉她,刘圻梅在一次聚会中醉酒,当着一群大男人的面哭得十足狼狈,悲哀哭诉:“你们都觉得我过得光鲜亮丽,但谁都不懂我心里的苦。”
  “一竹,你妈虽然好面子,可她不容易。你爸这个人,坏是坏了些,可他同样不容易。你是他们的宝贝女儿,不该让他们失望。你要是也变坏,这个家也散了。”
  谁又会希望家散呢。
  可最近,叶一竹看刘圻梅似乎已经殚精竭虑了。
  窗外,穿着整齐的叶集扬在谭处的陪同下走出来。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依旧神采奕奕,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儒雅与稳重。
  怪不得这么多女人前仆后继。
  叶集扬心安理得全盘接受,来者不拒。
  都说女人比男人老得快,不施粉黛的刘圻梅的确显得比叶集扬大几岁。
  “我爸来了。”
  叶集扬和谭处寒暄两句,然后道别,不紧不慢走过来。叶一竹按下车窗,将腿盘坐到真皮坐垫上。
  刘圻梅忙着说教她,叶集扬趁机钻上副驾,身上一股烟味。
  “什么时候剪的头发?”他扭头问叶一竹。
  “你在里面的时候。”叶一竹往后一靠,舒适闲散,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坐垫。
  “你说你也是,还把她带来干嘛?”叶集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埋怨身边的人。
  “还不是怕你出不来,让她再见你最后一面。”
  两个人一见面就相互没个好脸色,车厢气氛更低沉几度。
  刘圻梅启动车子,把头扭向窗外,略显郁闷地问叶集扬:“先回家还是直接去饭店?”
  他们共同的朋友从外地回来,早早就订下了吃饭时间。
  叶集扬整理一下衣扣,淡淡开口:“直接过去吧,跑来跑去的,麻烦。”
  后座的叶一竹突然发问:“爸,你才刚出来,不避避风头吗?”
  一出来就和友人去五星级饭店聚餐,其嚣张程度不亚于当年他刚出狱就给老婆换了辆宝马。
  叶集扬冷笑一声:“避什么风头,我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他们把我抓进去,没凭没据,才是真的要想办法挽救一下面子。”
  见气氛不对,刘圻梅突然对叶一竹说:“我跟你们老师请了一天假,等会儿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见余叔叔他们。”
  知道挣扎无果,叶一竹也知道现在学校流言满天飞。正好,她懒得去学校上冗长乏味的课、面对各色异样的目光。
  手里把玩着那条项链上的吊坠,将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她应了一声:“好啊,有吃有喝干嘛不去。”
  叶集扬回头瞥她一眼,问:“你妈给你买的那个玉坠怎么没带。”
  刘圻梅听后也不禁抬头,见她脖子上多出一条银色项链,冷着声音有些无奈:“我跟你说了她不喜欢戴那些东西,自己女儿你还不懂?嫌咱们眼光不好,看不上咱们给选的东西……”
  叶集扬讪讪把手搭在脑袋后面,叹了口气:“也是,女儿大了,管也管不着了。”
  有那么一瞬间,车里流转着融洽柔和的氛围,让叶一竹恍惚回到了遥远虚无的童年时光。
  她不觉轻快笑起来,趁机撒了个娇:“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德国?”
  “不行。”刘圻梅口气坚决,“你也很久没见过你舅一家人了。你表弟去年刚拿到剑桥的offer,你去取取经。”
  叶一竹整个人丧丧地塌陷到座椅里,“都不是一个水平的物种,有什么好交流的……”
  见她反抗情绪激烈,刘圻梅也没精力和她对抗,只说:“那就当去看看家人,顺便度个假,在上高三前痛快玩一阵……”
  “在国内我就挺痛快的了……”
  刘圻梅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她:“叶一竹,你存心气我的吧?”
  一直没说话的叶集扬突然开口:“乖女说得也没错,你弟那个儿子,从小智商就高,咱们比不了。她能顺利通过托福,你就要烧高香了。”
  “还不是遗传你!我们家的人可都是理科高材生。”
  叶集扬不服气,“说得谁不是学理的一样,我当年可是医科大直博第一人。”
  听到他们这样细碎平常地拌嘴,叶一竹一时忘却了自己的烦恼。
  叶集扬出事前,的确是远近闻名的好医生,医术了得,也深受病人喜爱。四年的副职在任期间,他仍时不时出诊,直到坐到一把手的位置,才渐渐不干临床。
  “你们就这么想把我往国外送?”没等他们问答,叶一竹又凑近他们玩味说:“我妈我能理解,爱攀比嘛。爸,你这样做,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
  “什么误会?”叶集扬愣了愣,一头雾水。
  叶一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敲打着座椅:“国内不是有很多贪官都往国外跑吗,还把自己的家人都往送。”
  车厢里响起叶集扬洪亮的笑声,“平时没少关注时事啊,丫头。”他扭头对刘圻梅说:“这会儿我觉得她更像我了,刚才学习不好的锅可别扣我头上。”
  叶一竹慢悠悠朝后倒去,觉得了无生趣。
  不知道他指的是她像他哪一点。
  不过她骨子里的张狂、叛逆、嚣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流淌着他的血液。
  *
  到了饭店包厢,叶一竹专注埋头,可统共也没吃几口东西。耳边大人们的高谈阔论,对于她的生活而言,遥远而缥缈。
  叶集扬攀着椅背,一手搭在桌上夹着烟,谈起当年事,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狠狠咬牙:“我当时在里面,想的就是等我出来后,将那些把我弄进去的人一个个整死。”
  叶一竹低头划手机屏幕,听到他们说起如今的卫生局局长就是当年把叶集扬弄进去的人之一。
  “那能全认吗?你以为我和老章一样蠢,几百块都吐得干干净净。”叶集扬猛吸了口烟:“老子没别的优点,就是心理素质好。我死扛不认,你拿不出证据,就拿我没辙。”
  包厢乌烟瘴气,叶一竹随便找了个理由走出去,把电话放到耳边,那边直破耳膜的音乐声让她下意识皱眉。
  “你岑姐生日,你也敢不来!”
  靳岑的声音盖过秦铭,“让我跟她说……”
  鼓点律动震耳欲聋,让人心脏都不自觉跟着跳跃。安静幽暗的楼层里,叶一竹脚踩软绵绵的地毯,四周是精美华贵的装饰,望向窗外高楼灯火通明,蠢蠢欲动的念头几乎要将她推送到云端。
  “给我半小时。”
  挂掉电话后,她走到洗手间,从口袋里掏出支口红,浅淡涂了一层。
  饱和灯光下,瞬间出现一张气色饱满的脸,朦胧间,冷清又妖媚。
  叶一竹给刘圻梅发了条消息,告知她自己先学校,然后在饭店门外打了辆车,一路通畅到达二楼后座。
第36章 暗恋
  叶一竹到二楼后座的时候,里面显然已经狂欢过一回,气氛持续火爆,众人见到她纷纷起哄,抱怨她难请、大牌。吕家群和任心都不在,叶一竹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很自觉自罚三杯。
  期间,他们在谈论要去教训谁,谁和谁分手,二楼后座的老板换了人……很多人和事,对于叶一竹而言都是陌生的。
  的确,她很久很久没和他们见面了。
  酒精、音乐、一群认识多年的朋友,都足以调动敏感的神经。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往舞池一站,把大半个空间占为己有,黑红色昏暗灯光中,每个人脸上都只有一种情绪,在颠倒隔绝的逼仄空间里,忘我舞动。
  期间秦铭出去一趟,回来时身边跟了个女孩,众人终于得以见到他一年多才追到手的女朋友的“庐山真面目”。
  黄韵是市高高三出了名的美女,身材瘦高,该有料的地方却凹凸有致,中分黑色长发,不做过多修饰,浑身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清冷气质,但笑容甜美。她依次打招呼,并且十分爽快先干了杯酒,把该做的面子做足,然后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小鸟依人地倚着秦铭。
  黄韵丝毫不掩饰对他们这群人的警惕和探寻。听说叶一竹暑假要去德国,黄韵主动和她搭话,谈论起嘴上香奈儿的最新色号。
  可对方并不如她想象中健谈,比起自己的过分“热情”,叶一竹显得有些冷淡。
  中途,叶一竹和靳岑出去取生日蛋糕。
  骑手嫌里面环境太嘈杂,说什么都只送到门口。
  靳岑骂骂咧咧:“一个大小伙,连酒吧都不敢进,活着有什么意思。”
  幽暗长廊里有不少暧昧缠绵的男女,她们习以为常,走得并不快。靳岑冷笑一声:“我当秦铭那小子眼光多高,挑了大小姐来膈应我们。”
  叶一竹浅浅笑笑,又听到靳岑叹了口气:“也是,人家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三教九流。说不定,还担心我们把她家秦铭带坏了……”
  两人会心笑出声。
  ——秦铭只有带坏人的份儿,没有被人带坏的份儿。
  说起来,黄韵和秦铭也算“门当户对”,秦铭爸妈都已经在美国长居,就等他完成国内学业把他也带过去。
  黄韵也是家境殷实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时候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股骄矜,跟秦铭如出一辙。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家群和任心今晚都不在?”
  叶一竹扭头看她:“为什么?”
  “吵架了呗,还能因为什么。”靳岑见怪不怪,点了根烟,“家群一和她吵整个人就变得很可怕,我可不敢惹他。”
  出乎意料的是,叶一竹没有任何要深究的意思。
  “早知道今晚你出山,就让你通知他了。毕竟,没有老大的酒局,差点意思。”
  不知不觉走到路边,叶一竹缓缓停下脚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觉得,他很听我的话?又或者,我对他有足够大的威慑力。”
  “大到只要我说几句话,就能阻止他要李宇命的决定。”
  吐出来的烟雾被阵风被搅散,靳岑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泛着晶莹的汗光,缄默许久,她轻笑一声:“原来你都知道啊。”
  “我猜的。”叶一竹偏头,声线平平:“能给李宇提供这么多独家证据,又能精准抓住吕家群、李宇……和我的心理,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靳岑表情适然,抖了抖烟灰,不甚在意:“这不就是了,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想让家群一时冲动,为了任心毁掉自己。”
  “是不想让他为了任何一个人毁掉自己,包括他自己。”叶一竹眼波流转,平静对上靳岑微微惊诧的目光。
  正因为他们相互陪伴多年,走过所有平坦崎岖、低谷峰顶,见证过对方的凶恶无畏,所以才能预知他纵入深壑万劫不复的后果。
  无关自己人,无关局外人,能决定吕家群生死去留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我爸的事情,也是你告诉李宇的。”
  说这句话时,叶一竹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个了熟于心的事实。
  靳岑勾起嘴角,坦然开口:“是。正如你说的,我们都足够了解对方。任心不足以让你肯心甘情愿被李宇威胁,你最在意、最羞耻的,是你爸贪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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