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身孕,她吃的东西就格外讲究。不能油腻,也不能寡淡。今日喜欢吃酸口味,明日就想试点甜的。小厨房变着法地满足她的需求,弄的季枝遥都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上桌的菜色泽红艳,裴煦扫了眼,不免视线一顿,随后直接抬首问前面的宫女:“谁让厨房放这么多辣椒的?”
宫女被他的语气吓得支支吾吾,直接丧失思索的能力。季枝遥听到动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拉住他:“是我自己让他们放多点的。”
裴煦有些疑惑,垂眸语气变得温和:“吃这么辣会不会伤着你的肠胃?”
“我就是......想吃了。”她慢慢低头,尽管他语气很好,她还是觉得有被指责的失落。
都说女子怀孕后性情容易发生变化,先前没察觉,这会儿裴煦很敏锐地感受到。让宫女去备下水果和淡茶,人走了便开始哄她。
“方才语气有些重了是不是?”
季枝遥哪里敢说是,只闷闷地口不对心:“没有...”
“若是贪嘴,孤定是不允的。但你若是真的想吃,试试也无妨,只是要仔细你的喉咙和脾胃。”
季枝遥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确实是真的想吃辣,而且比往常吃多了很多。自己在这边吃的津津有味,她也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裴煦,毕竟这不一定是他的口味,若是委屈了他,季枝遥也会觉得不好。
委婉地问过后,裴煦面色淡定地夹了一块色泽很红、看着就特别难以下咽的肉,从入口到咽下,他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甚至有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之感。
“原来你这般能吃辣!之前怎么没有看出来。”
他低笑了下,“孤不是只能吃辣。”
季枝遥感觉他还有话想说,犹犹豫豫的,她便抬起眼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裴煦果然很吃这一套。
“从前南月未亡时,孤曾同将军出征北疆,那里土地贫瘠,资源匮乏,最多的便是胡椒与辣椒。”
“将士用饭本就十分将就随意,有时来不及,生啃都是常有的事。”他将过去的艰辛极轻易地分享出来,平和地好像受苦的不是自己,“我在那里待了半年,什么样的苦都吃过,莫说极辣,任何口味的食物,我都能吃,只要能果腹便是好的。”
季枝遥:“战场是战场,宫里是宫里嘛,你若是吃不惯,以后我让厨房分开备菜便是了。”她停顿了一下,“毕竟我如今的口味总是在变,总不能影响了你。”
“没有关系。”裴煦没有应下,在同一桌吃饭却各吃各的,这像什么话。况且她是因为怀了自己的孩子才这样讲究,更不可能撇下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受苦。
季枝遥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说。夹起一块很辣的肉送进嘴里,入味可口,心情都愉悦不少。
用过午膳后,边疆传来急报,裴煦没有留下休息,立刻回了长门宫。
季枝遥目送他离开,等人走了,也从床上翻身下来,到桌前翻开一本本书卷和医案,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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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涟居中的侍女得知陛下和殿下今夜要出宫,同长门宫的人一起为他们准备了外出的服饰。他们在外头定然是不能被认出来,因此穿戴都须收敛又不失贵气。
玉檀拉着陈钧看了半天,问了他诸多意见,最后他有些烦躁地说:“这些不过是料子和色彩上有些偏差,陛下和殿下穿哪一件都是极好看的。”
“那也要选啊,我看这套墨色山河纹的袍子就很不错,里面搭上浮光锦制的内衬,灯火下熠熠生辉,殿下一定很好看!”
陈钧不知何处涌起的胜负欲,不甘心地说:“陛下身形板正硬朗,穿上一定更好看!”
玉檀:“......”懒得和他说。
季枝遥一直在屋里看书,后面有些乏了,趴在桌上小憩了会儿,再睁眼时,天已经黑了。
今年上元节一定热闹非凡,去年这时候,整座上京城都笼罩在阴暗当中。裴煦登基一年,虽手段狠戾,杀伐果断,百姓却真的有所获益,周围肉眼可见的繁华热闹。
听说裴煦还特批了今夜解除宵禁,只要街上还有人,商贩便可以继续做生意。
季枝遥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破例,心中掩不住的期待和兴奋。起身,将玉檀叫了进屋。
“陛下还在长门宫吗?”她直接问。
玉檀点了点头,“今日午后他便一直在长门宫与大臣商讨要事,中途只命人出去重新沏茶,便再没有人进去。”
季枝遥轻轻“哦”了一声,偏头看向越来越暗的天色,有一瞬闪过他失约的可能。不过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从认识到现在,裴煦就没有达不成承诺的时候。
“有准备衣服吗?”她笑了笑,回头看向衣柜。
“自然有啦!”玉檀将挑选好的衣裳从一旁拿过来,墨色和浅金色的搭配,不用穿上便可以想象到它的精贵,“奴婢特意挑的,上回殿下穿浮光锦制的衣裳,便觉得那料子与您十分相衬。”
她顿了顿,随后压低声音悄声继续说:“而且今日陛下也会穿类似的衣袍噢——”
季枝遥垂眼细细打量,很快便想象到他穿上这袍子的样子。若是不看他冷漠的双眼,必是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不过加上他眼神嘛......如何都会有挡不住的狠戾。
她没有料想中的高兴,玉檀瞬间收了收笑意,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了。
“没有,只是走神了。”季枝遥冲她莞尔,随后拿起衣裳绕到屏风后更换。玉檀站在屏风外等待,头低着,见到绣着龙纹的袍角,下意识动作便要跪下。
裴煦抬手做了个手势,玉檀立刻抿住唇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前脚出去,后脚便听到她闷闷的嗓音。因为一个人穿这衣裳有些吃力,她不得不求助。
“这样版式的衣裳很是难穿,玉檀,你来帮我将身后的结打实些。”
身后有脚步,季枝遥没想那么多,只抬手将长发捋到前边,“原想今日也用之前的那些白玉簪,但这身衣裳恐怕不能随我意,得用金钗步摇。”
玉檀没有说话,只动作缓慢地将背后的绳结打好。
“陈钧有说陛下何时能好么?若他今日不能来,我便同你去,不等他了。左右冬藏在身边,我应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
身后的人一直不出声,只一件件将衣裳替她穿齐整。季枝遥正疑惑着,余光便瞧见从后伸向前边的手上戴着玉扳指。
这扳指......不是裴煦的那一只吗?
她后知后觉地加急呼吸,原来鼻腔中早已充斥沉香的气味,只是她没有察觉到。
那刚才说要抛弃他自己去玩的话......也被他听全了。
察觉到这一点后,季枝遥整个人僵在原地。良久,她缓缓转身,一副“我错了”的模样,伸手扯了扯他腰带:“陛下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这么拽两下,裴煦腰带上挂的松散的玉佩随之坠地,咋在柔软的毯子上,一声闷响。
“公主殿下,孤每一个字都听见了。”他往前走一步,季枝遥根本没能往后退,一手便被他拉住放到了他的领口。
“便罚你,替孤宽衣。”
此情此景,季枝遥脑海中不可控制地浮现起许多夜里的画面。
她的手指能触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她的手很烫,他的皮肤更甚。明明宽衣是很常做的事情,为何要为难。
季枝遥边自己开导自己,边破罐子破摔地将他的腰带拉松,略显慌张地松开他的外袍,一件件脱下来。
裴煦在原地站定,双手微微外展,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她。
只剩里衣时,季枝遥快速转身去取他的衣服,一眼都不多看。
稀里糊涂地把袖子穿进他手臂里,再慌慌张张地把绳子系紧。正要将外袍拎回去时,季枝遥自己被人“拎”了回去。
裴煦伸手轻捏着她后脖,把准备溜走的人揪回来,之后不紧不慢地松开手,将她转到自己面前。
他无辜地抬起手,语气故作疑惑:“公主殿下,这衣服是反着穿更好看么?”
“......”
季枝遥仔细看,果然穿反了!
“我没看清......”
手还没碰到他,裴煦便往后退一步。自己利索地将衣服脱了再穿上,全程她的眼睛都没来得及挪开,一瞬不瞬地盯着。
等最后两人走出来时,季枝遥面上微微泛红,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跟在后头的人一手背在后面,一手在前面小幅甩着袖子。
他今日心情极好,路过玉檀时,他有意停下脚步,偏头语气略有些炫耀的意味:“她的发钗是孤选的,是不是很衬她?”
玉檀先是一惊,她哪里敢说陛下的不是!不过她再望过去,公主的外袍映着两侧的灯火,微风吹过,面料上的细碎鳞片向外闪着夺目的光,好似银河流光。加之发间的红珠金钗,与衣袍相互映照,的确比往常更加动人了。
“陛下给殿下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裴煦低笑了声,摆手随口给了赏赐,随后便走快两步跟上她,毫不遮掩地低头握住她藏于袖下的手。季枝遥应当是想挣开,被他更用力地制住。
她和裴煦的关系宫中人人尽皆知,但是季枝遥却行事低调。要么是裴煦来月涟居,要么是季枝遥去长门宫。他们很少两人一起同时在宫中行走,因此季枝遥总是下意识想避嫌。
眼下她腹中已经有皇嗣,就更没有遮遮掩掩的理由。
两人坐轿子出宫,在宫门外一座人少些的石桥下轿,所有暗卫埋伏就位,身后只跟着戴着面具面纱的玉檀陈钧。
“走吧。”
“好!”她有些兴奋,太久没出宫,对周围的事情都很好奇。
裴煦原本牵着她,但人潮拥挤,他怕季枝遥被人冲撞到,干脆抬手环着她的肩膀,几乎将人抱在怀里的姿势一路顺着人群走。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上元节出宫了。”
裴煦没有立刻回答,季枝遥以为他不知如何说,便没等他,注意力分散到街边的小摊上。
路边卖什么的都有,只是人太多,她不喜欢和他们挤,便一直往前走,走到略微冷清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一路走的那么快,就没什么想买的?”裴煦抬手把她的细发挽到耳后,眸光温柔。
季枝遥看着他微微走了下神,之后才迟钝地说:“我每个都挺感兴趣的,只是人太多了......我不想挤。”
裴煦回望刚才走来的一路,大多是些吃食和小姑娘爱玩的物件。
“孤去给你买,你在此处等着不要乱走。”他的语气笃定,陈钧和冬藏极警惕地一前一后守着她。
季枝遥原本想制止的,只是话说出口时,裴煦已经转身往商贩处走,他当是没听见。
“你就让陛下去吧,这些物件也费不了多少银两,重要的是陛下对您的心意。”玉檀顺着裴煦离开的方向,满眼都是羡慕。
季枝遥嘴上答应,眼睛却已经发现下一个目标。她才往前走一步,陈钧下意识后退,而冬藏则直接上前一步挡着。
光从她眼神就能看出来,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一步都不许离开”。
季枝遥轻叹了口气,无奈解释:“我只是想去买一个天灯,等会和他一起放。我不能走,让玉檀帮我去买总可以吧?”
冬藏冷眼看了玉檀一眼,之后头往旁边歪了下,玉檀立刻会意,小跑着去那商贩处买来一个,还顺道带回笔墨。
她回来时,裴煦还在远处排队。季枝遥望去,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走到哪里,季枝遥都能一眼看见他。抛开皇帝的身份不讲,放到世家公子堆里,他也绝对是脱颖而出的一个。
“殿下?看入迷啦!”玉檀打趣她,之后把纸灯放在桌面上,“殿下可以把愿望写在上面,等飞到天边看不见的地方,这愿望便会显灵。”
季枝遥不信这些,却也想留个美好的期许。等也是等着,她低头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行字,左下角再留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娟秀,极具有观赏性。
写完这些,她再一次抬头。裴煦手里提了许多东西,正朝自己走来。
她看不到自己面上的表情,周围人却能看得很清楚。她的嘴角分明微微向上弯着,眼中仿佛只容得下这个人。
然而走到一半,裴煦被两个女子拦下。从背影看,应当是哪家大人的千金,大方得体,行止端正。
他们说了两句后,那女子便冲他福身行礼,之后缓步离开,一步三回头,季枝遥大概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多问,裴煦回来她便开始看他带回来的东西。有新鲜出炉的糖葫芦,精致雕刻的果盘,上好的白玉手镯,缠丝薄扇......多得她无从下手。
玉檀和陈钧一人带一些,将东西拿走,季枝遥却敏锐地发现压在最下面的一枝花。
“这是......”季枝遥拿起来,微仰头看向裴煦,“陛下,为什么要买一枝花?宫中应该有许多......”
她没说完,那花就到了他手中。刚才碰巧路过,有一位老者篮中有许多这样的花,只是对比旁边的人,她显然没有卖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