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将所有花买下。排队途中挑了一根最漂亮,颜色正红的留下,其余的便一路走,一路送,待回来时,正好篮子空了。
不过这些裴煦通通没有告诉她,只道:“孤觉得这花与你十分相衬,顺手买了,你若不喜欢随手扔了便是。”
季枝遥连忙压住他的手,“喜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花呢。”
说完,她拉着他的手,把这根花簪在自己发间。她背后不远处正巧有烟火表演,一瞬的明亮,讲她整个人笼罩在柔软的光线中。
垂眸一笑,裴煦的心绪随即有了波动。他不希望自己囿于情爱,可如今却顾不得这么多。
“陛下,我们一起点天灯吧。”
她把纸递上前,那上面已经有了几行字。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①。
——季枝遥 」
他垂眼想了想,发觉自己无从提笔。他想要的,如今都已靠自己得到,点这些灯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视线一垂,他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意识到这一件事并非他一人之力便能护佑。季枝遥的孩子怀的很坎坷,竭力护佑,才能让他长到如今般大。
他不信神佛,也不乞求旁人。唯独在季枝遥身上,他贪婪地希望神明能偏心她多一些。
“陛下?陛下!!”季枝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回,他才回神有反应。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她语气轻松地问出这个问题,却不敢想这个问题背后复杂的种种缘由。
裴煦淡笑一下,“孤在想愿望。”
说完,他提笔写了一行字。
季枝遥凑上前看,许久后才问:“就没有许给你自己的愿望吗?”
“这便是许给我自己的愿望。”
他将灯点起来,待烧了一阵,手一松,灯便往上缓缓飘到天边。
季枝遥的视线一路追着那只单薄的灯,直到看不到上面的字才罢休。
摇摇晃晃的灯上,留下的不是一个帝王的雄心壮志,而是作为一个初为人夫者心中最普通的愿景。
「唯愿卿卿顺遂康乐,百事如意。
——裴煦 」
他们站在桥头看了不知多久,周围人群已经散了大半。裴煦上前轻揉着她的后腰,低语问道:“走了一夜,腰可还受的住?”
季枝遥先点头,过了会儿又摇摇头,“眼下还撑得住,只是再多走几步便不行了。”
“想回去了吗?”
季枝遥等了很久没有回答,这两个选择于她而言都不是心中最优的抉择。
她放不下宫外的繁华热闹,却也承不住其中个中压力。今夜的商贩,有人盆满钵满,也有人两手空空。这令她看到后有些无奈,却也知道这不是她如今该想的。
“回去以后便不会这样热闹了。”她轻声解释。
这么长时间不回答,裴煦会有疑虑。虽然双方不曾明说过,裴煦却也一直有这个担忧,害怕哪日她厌倦宫中无聊的生活想往外跑。
裴煦:“今天刚到时,你说你许久没有在上元节出宫,这是为何?夜市本就是缙朝上元节的特色,你身为公主,难道不能参与么?”
季枝遥愣了愣,眉眼却有几分惊喜:“原来你刚才听到我说话了。”
“刚才人多,没找到机会问你。”
这个答案让她心里顿时舒展许多,看上去便比刚才更加喜悦。
“从前上元节时,我是可以出宫去的。只是那时皇祖母病重,纵是过节也需得有人照顾。比我年长的姐姐自然想把握机会去外边玩个痛快,年幼的妹妹不懂侍奉人,我便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年年如此?”裴煦皱了下眉。
“年年如此。”
知道她处境艰难,没想到她连这样的小事都没法做主。
“所以你肯让我出来,我真的很开心。”她抬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裴煦停顿片刻,将人圈到自己身边,语气轻松随意,“往后无人再敢欺负你,你想去何处,便可去何处。”
季枝遥今夜得了他第二个承诺,心中悄悄记着。
“待你腹中孩子出生,便不用每日像现在这样劳累。到时,兴许战事已平,我可以和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好,我等着。”季枝遥轻声说。
...
街上的人大多各回各家歇息,很快便只剩他们几人。一聊便聊得忘了时间,眼看着天都快亮了。
陈钧还好,他习惯了昼夜颠倒,几日不休息是完全可以的,但玉檀不一样,她一直打盹,有几回走着走着便忍不住往陈钧身上栽。
“......”
裴煦经过时碰巧见到一次,陈钧看到一扫而过的目光,不免为自己和玉檀的小命担忧。
只是他最后也没说什么,兴许是应了那句“不宜有血光之灾”。
一路往回走,季枝遥以为不会再碰到什么人,却在牵着他手走到拐角时,又遇到了今夜看到的那位大家闺秀。
她看上去面容憔悴,应该一直在等人。等的,便是他。
“这位公子,我自知有些冒犯,可有些事我想当面问清楚。”
裴煦微敛眉,没有应声。
她并不冒进,见他佳人相伴,只道:“若是不方便,夫人也可以一同听,只是......公子最好仔细考虑。”
陈钧从一旁走来,挡在他们前面,“公子与你从未见过,哪里来当面问话这一说?”
那女子自始至终很耐心,并没有因为裴煦冷淡便被吓退。从容大方,很是得体。
“既如此,我便直说了。”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抬眸看向裴煦,嘴唇微动。
“公子,你可曾记得我?我们在丞相府外见过。”
听到这里,季枝遥眼睫没忍住颤动几下,抬手让玉檀送自己回去。
裴煦还在思索什么,她人就走了,下意识地出言挽留:“枝枝。”
季枝遥缓缓舒出一口气,转身时面色如常,还带了很淡的笑意。
“既是故人,陛下同她好生叙旧,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边走,边抬手将簪在发间的花取下。
玉檀生怕她随手要将这花丢了,不过她没有。一直到回到月涟居都还拿在手上,最后找了个漂亮的琉璃罐养了起来。
“殿下......你不要太难过了。如今你有孩子,在陛下心中定是不同的。”
季枝遥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一言不发,出奇的平静。
玉檀以为让她冷静一下便能想明白些,季枝遥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可她万万没想到,变数来的比预料中快多了。
第49章
昨天一夜没睡, 季枝遥白天睡了一整日。午时裴煦来寻她用膳,见大门紧闭,问了情况才转身离开。
等她醒来, 还在拿用帕子小心擦拭脸和手, 门外便传来碰撞声。
季枝遥望去,竟然看到门口与两道影子在打架。连忙起身, 差点被一旁的凳子绊倒, 她快步走到门边推开门, 果不其然,见到头发凌乱的玉檀被冬藏身手粗暴地制住, 左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手下人非常狼狈。
“冬藏, 你快松手!”季枝遥微蹙眉, 边说边走上前要拉架。
冬藏瞥了她一眼, 还是将手松开。玉檀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 衣袖被撕碎, 脸上也多了好几道红印子。她虽然是奴仆,却也从来没被人这样拉扯过!被松开后,她立刻跑到季枝遥这边告状。
“殿下!她这人怎么直接动手——”
季枝遥知道冬藏性子不一样, 先出言安抚了一下玉檀, 之后才走上前问她。
“你向来行事稳重,为何要对玉檀大打出手?”
两人都冷静下来, 玉檀面色又恢复成刚听到那个消息时的失落。她抬眼悄悄看向冬藏, 不知道她会如何表达。
冬藏从袖中拿出纸笔, 飞快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安心养胎, 莫被流言扰乱心绪。”
季枝遥有些不明白,因为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什么流言。
“与我相关的流言我大多不会理会, 而且一直都存在不是吗?为何你们今天突然这样反常。”
玉檀原本得了消息是想立刻递进去告诉公主的,但是被冬藏这样么一拦,她忽然停下,思索这个信息到底能不能告诉她。毕竟主子性子内敛,有许多事情都不会往外说,纵使是受了委屈也只会咽进肚子里,万一影响到孩子,对他们都不好。
她们这样反常,季枝遥一眼就看出来端倪。只是她正准备开口,就见到门前出现两道身影。很眼熟的两个人。
玉檀视线看去,脸色立刻沉下来,冬藏下意识握住剑柄,也挡在季枝遥前面。
来者十分从容,却低着眉眼,看似谦恭姿态,却叫人不能掉以轻心。
她跪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之后跪在地上长跪不起,说是来请罪的。
季枝遥将眼前两人带开些,上前一步,没让她起身,而是沉声问:“敢问姑娘何罪之有?”
她缓缓抬眸,眉目温婉,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我见犹怜。
“小女子心中一直有个念念不忘的人,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虽只一面之缘,却引得数年相思相盼,如今寻得,却无意破坏你二人的圆满,因此特来谢罪。”
她说得慢却笃定,嘴上说是谢罪,其实是来宣战的。季枝遥听明白了,垂眼看向自己的小腹沉思许久,才道:“我和他本不圆满,便不存在破不破坏这一说。”
章雪柔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还愣了一下,“殿下腹中毕竟还怀着陛下的骨肉,待皇儿出生,陛下定是要给您位分的,许是少问世事,陛下与殿下早已成一段佳话——”
“你说这些对我没用。”季枝遥坦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轻轻揉着后腰,“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无需过问我。”
“可……”章雪柔少有的面露难色,无从说道。
“他给你封了什么位分?”季枝遥主动问起,见她面色难掩喜色,便猜到她的意图。
救命之恩这样的大事,裴煦再冷漠也不会亏待。他不知定夺,册封什么、何时册封自然落到季枝遥头上。
章雪柔脸颊顿时泛起红晕,支吾道尚未册封。
季枝遥见怪不怪,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后宫中原本有六位小主,算到如今,有四个都因为各种缘由被处以刑罚。你若是要进后宫,便是当下后院的第三位主。”
章雪柔就差直接点头应是,但不能如此鲁莽,想推脱几番再承下。季枝遥不是个爱看戏的,也有些厌烦这些相似的桥段。找来纸笔,她写了几行字,之后放入信封中,让她带着这封信去见陛下。
“谢殿下成全——”章雪柔得了想要的,对她也没有一开始那般敬重。有求于人时,人总会卑微些。她将自己看作敌人,却不见得季枝遥会将她放在眼里。
人拿着信回去了,看方向,是直接去了长门宫。季枝遥靠在椅子上歇息了一会儿,打起精神坐起来,“玉檀,扶我回房。”
“殿下这几日操劳,是得好生休养。刚才陈钧来过,说夜里陛下要同您一起用膳。”
季枝遥想了想,“跟他说我没胃口,改日吧。”
“殿下!”
季枝遥把手从玉檀手里抽回,自己走到书桌前。右手边放着的是已经看完的,那天裴煦送来的医案,她已经看了一半有余。
玉檀蔫蔫的,在旁边给她磨墨,之后叹了口气,接受现实:“殿下,听说今年医者考核定在五月初,还有一段时间,殿下您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有些把握,但……毕竟是头一回应考,明日正好院正来号脉,我好好问一问便知。”
玉檀点头,想起她日日夜夜用功看书,总觉得她一定可以的,“原本以为您是打算来年再考,现在看来,腹中的这个小皇子要陪您一起应试了。”
季枝遥摸了摸肚子,心中又多了一股力量。
这天晚上,她只喝了两碗粥便洗漱睡下,裴煦忙完公务得知季枝遥已经歇下,走到月涟居又折返回去,面色看着有些落寞。
陈钧硬着头皮安慰:“殿下这几日疲乏,等休养几日就好了。”
“陈钧。”
裴煦忽然叫他名字,吓得他一怵。
“属下在!”
“你觉得,她会想嫁给孤吗?”
这是一个禁忌话题。宫中只要有人说到与这相关的事情,第二天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死在某处。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不再多言。只是裴煦自己清楚,那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陈钧只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眼下说什么都不对。
“你只管说,孤不杀你。”
得了特赦,他还是紧张。想了许久,才说:“公主殿下如今怀了孩子,待诞下皇儿,总不能没有母妃,想必为了孩子,殿下会思虑周全的。”
裴煦听后笑了一声。
陈钧那一句里几乎都是逆着他心意的话,也罢,实话永远这样刺耳。
-
往后的数月,季枝遥每日更加用功地读书,经常忘记用饭。偶尔还是会因为胎气中阻干呕恶心一整日,有一次裴煦正好过来,见到的便是她满眼通红,浑身无力地瘫软着背靠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