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么?”林淑妍站定,抬头死死盯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什么与世无争,无欲无求,都是假的。”
“季枝遥,你想要的远不是现在这些吧?”
她的心口平稳地跳着,语气依旧冷静,转头看向旁边的护卫,道:“妍妃怕是受了惊吓,得了失心疯了。眼下寻陛下要紧,来人将她关去寺院的后山。”
轻飘飘一句命令,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在他们眼中,临安公主名存实亡是事实,她也很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下人做什么。眼下陛下下落不明,宫人们头一次感到为难。
林淑妍原本惊慌地倒退了两步,直到她发现周围的人并没有要听从指令的意思,胆子又大起来,冷笑着上前两步,“大缙亡国公主,心术不正故意接近陛下。如今陛下不知所踪,恐怕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季枝遥松开手,方才攥着的帘子重新落下,挡在她和林淑妍之间。
回头,裴煦眼中古井无波,竟然没有任何要出面的意思。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吵闹聒噪,就连失声的春生都在拼命拦住试图往里闯的林淑妍,喉中发出极其难听嘶哑的声音。
“陛下!”她无力招架这样的乱局,不得不哀求这人出面。外头又开始刮风,飞沙乱石,砸得周围哐哐响。
裴煦长舒了口气,终于有了点反应。垂首,指尖轻轻一挑,腰上的玉坠被他解下,之后还没等季枝遥反应过来,冰凉的物件已经落入自己手中。
“哎——”
“唰!”
外面的光倏然照进来,喉中想说的话卡住。意料中林淑妍委屈的声音没有传来,反而在停顿过后,抖着嗓问:“陛、陛下的玉佩怎会在你这儿?”
季枝遥低头看了眼,心道我也不知道啊!!
余光中那人已经从宽大的窗口离开,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看戏了。
“……”
“说啊!这可是陛下的贴身之物,方才我与陛下……与陛下同行时,我还见过这玉佩。现在在你这儿……陛下失踪定然和你脱不了干系。”
周围的禁军蠢蠢欲动,纷纷握着剑,随时要冲过来将人押走。看着他们眼中的质疑和厌恶,季枝遥总觉得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儿。裴煦既然把玉佩给她了,那就得将它用好。
“这是陛下的玉佩不错。”季枝遥说这话时,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些,看似笃定,实则是给自己壮胆。环顾一周不见陈栢,她大胆地将这人也编排进来,道:“陛下临行前与我说过,此行危机四伏,为了保证祈福仪式顺利,会在途中先行离开。”
林淑妍:“不可能,陛下没有跟本宫提过此事!”
季枝遥笑了一声,提着玉佩的挂带甩了甩,“娘娘,陛下近日忙于国政,鲜少入后宫。娘娘和陛下虽有旧情,应当还没到商量国事的地步。”
“放肆!若按你这样说,你不过前朝余孽,陛下又怎会告知你家国要事?”
“林淑妍。”季枝遥手微微发抖,但眼下只能剑走偏锋,“本宫是陛下亲封的公主,前朝旧人如何?别忘了,你也是旧丞之女。陛下不计前嫌纳你为妃,你应当比他们更理解本宫才是。”
这一番说辞让林淑妍哑口无言,竟一时落了下风。
季枝遥抓住时机,再次将裴煦的玉佩拿出来,“妍妃方才受了惊吓,神智错乱。来人,将妍妃带去后山静养。”
这下,有几个侍卫动摇了。面面相觑许久,有人带头走上前。之后,第二个人走过去“请”妍妃去休息。
耳边聒噪的声音终于消失,季枝遥走下车轿,看着林淑妍狰狞狼狈的身影逐渐远去,心里的不安却没有一同消散。
她并不认为目前和裴煦已经默契到这个地步,给了一块玉佩后人真的失踪,这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季枝遥说的是真的,送走妍妃后,负责本次祈福的大臣直接找过来,问接下来要如何打算。
眼看着吉时接近,主持大局的人成了她。以前她根本没资格参加这样级别的仪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
“殿下,不如您先到庙前做准备,若是耽误了时候,若陛下怪罪下来……”那人干笑两声,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容她拒绝。
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她便跟着他们往祈福的大殿走去。
来来往往皆是品级很高的官员,见到她会恭敬行礼,之后各自到原定的位置等待仪式开始。
春生一直跟在她身后,根本没有察觉到事情的蹊跷。等周围无人,季枝遥才绝望地告诉她:“陛下根本没同我说那些,眼下人找不到,仪式都不知能不能进行。”
听到这话,春生整个人傻眼了。原来刚才她一本正经说的所有话都是胡诌的……这可怎么办?眼下官员都到了,只待陛下一声令下,祈福便会开始。
一开始,她还天真地寄希望于裴煦,希望他良心发现能赶在仪式开始前回来。可她等了半太难,没有任何动静,倒是文武百官开始有些躁动,四处观望寻找他的身影。
“公主殿下,陛下既临行前与您交待过,可有说何时回来……”来问她的是一个年轻面孔,估摸着其他人都不敢来,怕说错话掉脑袋。
季枝遥故作镇定地拂了拂袖,淡声道:“陛下自有打算,安心等着便是。”
若不是方才自家主子说了情况,春生真是会信了她的话。
天空上方的太阳一点点变换位置,身后的大臣们越来越定不住,纷纷开始同周围人说话,猜测是不是出事了。
“方才陛下便不在轿中,同行的妍妃娘娘都被……”
“陛下文武双全,定然会护住妍妃。妍妃娘娘失身,恐怕,恐怕陛下也遭遇了不测啊!”
“是啊……吉时已过,今日恐怕不能顺利祈福了。”
“公主呢?她不是知道陛下行踪——”
…
周围声音越来也大,季枝遥也越来越害怕。若是群臣质问,她不用想都知道自己会破绽百出。
就在众人都着急慌张时,国安寺的僧人们先乱了阵脚。
有一个身材小巧的沙弥从远处跑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传报:“不好、不好了!后山走水了!!”
循着方向望去,季枝遥才震惊地发现远处的天边已经黑了一半,山火蔓延,浓烟滚滚。
众人各有各的打算,有集结力量去灭火的,有打算解救妍妃的。更有人以护驾之名,试图调动禁军的。
就在季枝遥犹豫是否要用他的令牌下令时,四面八方传出铁器相接的声响。山下埋伏已久的铁骑集中力量往国安寺进攻,千万铁骑震得地动山摇。
本就人心惶惶,一听说山下有叛军反攻,他们根本坐不住,四处逃窜保命。
季枝遥被混乱的人群撞来撞去,远处阁楼顶部,弓箭手准备就绪,一声令下,万箭射向低处的人群。
她心道不好,抓着春生面色惨白:“跑!”
场面一度混乱,她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块巨石后,身后嗖嗖地传来箭破长空之声。
“我们得找机会离开这里!”
她打着手语:怎么走?这里很危险!
“只能拼一拼了——”说着,她小心地往后看,方才还站满人的地方,此刻已经倒下许多鲜血淋漓的人。探头不过片刻,立刻有人发现了她,提着长剑往这边冲。
季枝遥带着春生一步步往后退,身上早已满是泥泞和擦伤。那人举着剑,正要过来,从上面突然翻下来一个身影,身手敏捷地将人解决掉。对方甚至来不及开口呼救,就已经人魂分离。
定睛一看,竟然是冬藏!
“冬藏,你跟我们一起走。”
她似乎不太爱搭理季枝遥,听到她的命令并未服从,只回头跟春生用他们特定的密语交流,之后迅速用轻功跳到远处,吸引走敌军大半注意。
“她说什么?”季枝遥有点着急,春生和冬藏总得带一个,扔下她们独自逃跑这事她做不出来。
春生没有教她那么多手语,眼下也来不及拿出纸笔交代,便简洁明了地抬手指了指远处浓烟滚滚的后山,再指了指季枝遥手里紧紧攥着的裴煦的玉佩。
她反应很快,“裴煦在后山?”
春生用力点头。
“好,那我们现在就——”
“呲!”
尖锐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眼前猛然溅起滚烫的液体。她睁大眼完全不敢相信,却被春生最后用力往前一推,用身体挡住后面来的所有利箭。
眼前瘦弱的姑娘艰难地动着嘴巴,一遍遍重复着两个动作。
季枝遥丢了魂似的,一路狂奔往后山。脑子空白一片,只有春生最后如释重负的眼神和口型一直在重复。
等周围温度越来越高,她孤身一人走入火场,脑海中才后知后觉地将春生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译出来。
一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然忍着剧痛,拼了命地做口型叫她“快走”。
第11章
山火蔓延的很快,今日还起风了,原本只是树木起火,现在连旁边的房屋也开始冒烟。
春生说裴煦在后山,可是她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一直被浓烟迷眼睛,无法自制地呛咳。
她痛苦万分地想往下寻找出路,可是回头,上山的入口已经被叛军侵占。他们暂时没有发现往上逃跑的季枝遥,而她也没有下去的退路了。
努力冷静想求生的季枝遥,在看到后院一口枯井后,忽然怀疑这是不是就是裴煦的计划:让季枝遥在大庭广众这下失踪,之后再让她葬身于火海中。
可是裴煦那样杀人不眨眼的性格,若是要杀掉自己根本不需要理由,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她还在纠结裴煦为什么突然要置自己于死地,耳边忽然听到远处的脚步声。
“老大,刚才好像看到有人上去了!”
“山上火这么大,哪个不要命的会往上跑?还是赶紧找那狗皇帝要紧。”
“可是......”
“哎!你这人磨蹭死了,根本不听劝,带三个人快去快回!”
“是!”
季枝遥在他们说到一半时已经开始四处寻找庇护所,环顾四周能容身的地方已经被火烧得七七八八,山下急促的脚步迫使她不得不将视线重新移回那口枯井。
刚才她看过,虽然那口井很深,但底下有一层厚厚的草垫着。兴许是有动物在此筑巢留下的,跳下去不会致命,但爬上去很成问题——
“你说那狗皇帝不会真的出事了吧?除了我们竟然还有人想取他性命。”
“那人在以前便不被人看好,从小被暗杀过来的,我们还是得当心。”
“说的也是,打进皇城的那天,上京死了不知多少人......真是造孽。”
“等找到裴煦,我定然要一针一刀将他凌迟处死。”
“砍去手脚,挑断筋骨,让他做人盂。”
上山的几人越说越激动,似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尽管为她的犹豫争取了时间,季枝遥最后还是选择从井口跳下,就算死在这里,也比被外面的人□□好。
井内四周墙壁不平整,季枝遥闭眼跳下来时蹭破了脖颈和手,今晨出门时漂亮华丽的衣物,此刻也被撕开许多条口子。
“我就说这里没有人,都要烧成灰了,哪里还能容身?”
外面的人边咳边拿着长剑打杂敲击,试图以这种方法驱赶躲藏在这里附近的人。
季枝遥忍着疼痛,尽量屏住呼吸,躲在一个角落。却在无意抬眼时,险些惊叫出声。
谁能告诉她,对面那位端端正正坐着的人是怎么回事。
“......”
无语之际,突然有一道很近的声音大叫:“这里有一口枯井!”
周围几人迅速围过来,仔细观察里面。季枝遥的心突然跳到嗓子眼,并没有因为看到对面有个人而感到轻松。如果等会真的有人下来,她确定裴煦会丢下她自己走掉。
“......”
“这里太高了,若是跳下去估计腿也摔断了。”
“可是老大,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
两人沉默许久,另一人从远处过来,道:“你们俩磨蹭什么?起开!”
片刻后,一根热烈燃烧这的火把从上面丢了下来,砸在井底的枯草堆上,“这样不就行了?左右不过是一口枯井,不被烧死也能被呛死。”
“赶紧走吧,等会儿耽误时辰,老大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眼看着火越烧越烈,他们才终于放心:“好,走吧。”
...
季枝遥刚才在上面时已经被眼熏得睁不开眼,现在火堆就在身边,她直接将头埋在膝盖处,尽量不让自己咳出声。
眼前岿然不动的人也在此刻有了动作。他微偏了下头,似是在观察井口的情况。可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不去管熊熊燃烧的火,也没有看季枝遥。
总不能真的自己死在这里,人总得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于是,她忍着身上的伤痛一点一点挪到裴煦身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下定决心一定要跟着他。
若是这人执意要撇下她一人,季枝遥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把他拉着,要死一起死。
“......”
“方才上来时,山下有叛军多少人。”
季枝遥听后一愣,抬眼懵懵地看着裴煦,刚准备说我哪知道,一想自己不能失去对于他的价值,连忙仔细回想,给了个大概的数:“两三百。”
“能自己上去吗?”
听到这话,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太惊讶,低声回答:“回陛下,可能不行的。”
她声音小的像蚊子叫,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再靠了靠,生怕自己被丢下。
裴煦看着井口的草堆快烧尽,神色冷淡:“不会还往下跳。”
“陛下,我受伤了......”
身旁人不耐地皱了下眉,离她远了些。
季枝遥看得懂,眼下自己成了累赘,影响到他的计划了。
可是明明是冬藏传达的信号,冬藏向来跟裴煦这边走得近,许多信息都是她和春生不知道,只有冬藏知道的。
既然是冬藏来报的信,定然也是陛下的意思。
眼看裴煦已经起身准备往上走,季枝遥也站起来:“我虽然不能徒手爬上去,但如果有麻绳就可以,我可以顺着绳子爬上去。”
裴煦回头,眼中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有些古怪。
“我......我不会拖累你,把我救上去让我自生自灭也行,别让我死在下面——”
“你在说什么。”他冷声道,耐心不多。拨开烧黑的柴草后,下面藏着两把利剑。他拿起来,利索地将剑鞘丢掉,之后转身面向她。
季枝遥下意识以为他要亲手了结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裴煦偏了下头,将她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方才不是还想孤带你走,现在只知道后退了?”
“裴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