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冷静自持,不该如此失控。
“殿下,”少川再度开口,拉回了他的神思,“主院的那间揽景阁已然收拾出来了,属下这便安排小姐过来。”
“嗯。”
“……殿下,”少川拍了拍手背蹭上的柴火灰,终是犹疑道,“您让小姐搬到主院,搬就是了,您烧人家屋子干什么啊?”
“不然怎么搬?”
少川噎了一下:“您和小姐说,婚事既然彻底定下来了,作为您的正妃,住在主院比较合适不就……行了?”
很简单的一件事吧。
自己家院子不是钱吗?
沈行钧却是淡淡地展开一道奏折:“说了她会同意?”
“肯定会的,小姐那么喜欢您。”
“她喜欢本王?也就你信。”
“小姐不喜欢殿下?不可能吧。”少川挠挠头,“那……小姐好歹在那住了两年,万一难过哭了怎么办?”
“哭了哄就是。”
“……您怎么哄?”
“告诉她别哭了。”
少川眼前一黑。
难怪老王爷薨前要急匆匆给他定下婚约,怕是早知道凭殿下自己,永远都成不了这个亲。
“行了。”沈行钧没有抬头,“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是。”少川正了正神色,“时间不多,属下目前只查清楚小姐当年是被家中遗弃的,并非先王爷所说的看小姐家人尽丧,可怜得紧,才带回来养的。”
“先王爷捡到小姐那个年月,祈林县正遇上百年不遇的风雪,那时家家户户吃不上饭,灾病横行,有许多人家都选择将老人和孩子丢出去,以节省粮食熬过这场雪。”
“据属下查证,青氏在当地有不少人家,风雪前后的两次户籍修订,有大半人家的人口都有缩减,小姐也是被缩减的其中之一。”
沈行钧顿了顿笔:“可查到她是哪家的?”
“那场大雪压坏了衙门几间屋子,之前的记录丢了一些,之后的倒是都在,却没有小姐的名字,殿下若能问出她爹娘或兄弟的名字,应该就能确定。”
“嗯。”沈行钧沉吟着,“十年,那时本王虽无权无势,却也知道朝廷开国库赈灾之事,不该这般凄惨。”
“是啊殿下,说起来也巧了。”少川从袖中拿出份奏书,“当时在任的正是您现在查的韦县令,户部给了消息,十年前祈林县的赈灾账本的确出了问题,韦县令逃不了干系。”
“现在倒是查出来了,此前在干什么?”
“这人在那次天灾之后老实了许久,许是朝廷没有留意到,近些时日又动作不断,这才让殿下您揪出来了。”
“知道了。”沈行钧理了理思路,吩咐道,“年关在即,祈林又路远,若当下动身,成婚日本王回不来,去准备下,将婚期提前,越快越好。”
“殿下好决策!”少川登时变得喜气盈盈的,“是该提前办的,属下在这里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沈行钧睨了他一眼:“没有红包给你。”
“殿下您这话说的,属下怎么可能是为了那点银子呢。”少川继续喜道,“属下的办事效率您放心,三日之内,小姐必然正式成为咱们府上的王妃。”
“好。”沈行钧应道,“尽快筹备。”
略顿了下,他又道:“去说一声,让杏杏也准备下,婚后立即动身去祈林,她也去。”
少川刚刚领命转身,闻言登时吓得折了回来:“您、您叫小姐……什么?!”
沈行钧垂眸阅着奏疏,彻日燃着的金莲烛适时地噼啪响了一声。
“是她。”
“你寻人的任务,不必继续了。”
作者有话说:
沈行钧:(一脸坦然)误会大了,洗不清了,娶了算了。
少川:(狗腿)殿下威武!
银朱:(狗腿)殿下威武!
青杏:……怎么杀人,谁能教教我吗?
银朱:这个奴婢不会。
少川:属下更不会了。
沈行钧:本王怎么会这个?
青杏:咬牙切齿.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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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杏杏嫁他。◎
揽景阁冷清了多年,忽然间便热闹起来。
小厮搬着东西里里外外进出着,很快就有在屋里等着的丫鬟尽数接过来,将那些盆栽、绣墩、灯台个个摆得齐整。
监工的苏嬷嬷尚嫌慢,抬高音量喊道:“动作都麻利点,别让新主子等着你们。”
回头便一脸谄媚地凑到青杏跟前:“王妃,下头人手粗嘴笨,您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告诉奴婢。”
苏嬷嬷态度的大转弯让她极为不适,更是听不惯这烫耳的“王妃”二字,索性没有言语。她坐在院内那方小凉亭内,热茶的氤氲雾气将眼前忙乱的景象掩得不分明,眼尾仍是红的。
她一点都不想住在这里,只想着一会偷偷收拾了行李便趁机逃出王府,可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她连要带走的东西都没办法去挑。
“王妃,丫头们都替您收拾好啦,奴婢这就带她们走,不打扰您歇息。”
青杏再次点了点头,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走了。
她起身,推开了揽景阁的门。
狻猊状的香炉上燃着淡淡的衙香,一推门便很快袭来。
红木屏风的底座雕着莲叶纹,其上以彩墨绘成的梅与兰雅致又不失华贵,屏风所隔的一面是精巧的铜镜、绣墩,镜台上满是琳琅的胭脂,另一面却是一张不大的桌案,砚台笔墨的位置分毫未出错。
她看得有些呆了,小心翼翼地坐到最里面那张软床上,鹅黄色的白鹤床幔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两下。
银朱跟着她进来,眼神也止不住地打量着四周,手中端着的一份豆糕差点也没放稳,磕了两点碎末在那方黄花梨香几上。
“小姐真是好福气,”银朱堪堪回神,“奴婢入府好些年,从未见殿下对谁如此用心过。”
青杏低头扯了扯床幔,触感柔滑:“……与我没有关系,反正也是要走的。”
“小姐,抗旨逃婚真的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人命的。”
银朱闻言,立即蹲到她身前,握了握她的手。
“殿下为人狠厉,自是人人害怕,可如今这桩婚事当属板上钉钉,奴婢又瞧着殿下对小姐多少有些特殊,小姐何不也顺水推舟呢?”
见她不说话,银朱又道,“况且……况且女子本就要嫁人的,奴婢说句功利的话,摄政王府一应吃穿用度堪与皇室媲美,可比寻个田间汉过苦日子强上许多。”
“可我觉得成亲不该是这样的,”青杏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情绪极为低落,“我觉得,我要喜欢他,才可以嫁给他。”
“小姐还是年纪小了些。”银朱将她的手又握得紧了点,“历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又有几个是两情相悦的,这感情,小姐是可以和殿下慢慢培养的,可眼下若是逃了,必然是要没命的,奴婢是真的不想让小姐死。”
“沈伯伯希望我嫁给他,他也需要一个妻子,对吗?”她喃喃道,“那我这算什么,算……报恩吗?”
少川自揽景阁窗前经过,闻言差点呛出声。
银朱也咳了几下:“……小姐,没有这么说自己的,先王爷宠您,才希望殿下护您平安,免于流离,可绝不是本就把您当儿媳养。”
“嗯,”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沈伯伯很爱我。”
银朱松了口气。
可她随即又道:“可是沈伯伯希望我开心快乐,如果我嫁给殿下,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开心快乐的,时间一长,万一我真的惹恼了他,他将我的手脚也砍下来,我生生被疼死,不也违背了沈伯伯的遗愿吗?”
银朱:“……”
少川立在门外,呛得更大声了。
银朱终是意识到不对劲,警惕道:“谁在外面?”
“小姐,属下有事告知您。”少川也无意隐藏,推门走了进来,犹疑道,“……只是属下耳朵有些好使,无意好像听了些不该听的。”
青杏登时有些怂了,眼神躲闪:“……没、没事的,我们方才,只是在讨论一个话本子。”
“是个好话本。”
少川扶了扶额,注视着她,眸中神色复杂。
听到殿下亲口说出,眼前的小姐便是苦寻多年之人时,他的惊讶程度绝不低于听闻大璟今日便毁灭。
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被殿下记挂的人,如今真的到了殿下的身边。也不知殿下找她是不是为了赶尽杀绝,至少在他目前看来,殿下对小姐的确是如府中下人议论的那般,是有些特殊的。
如果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就好了,他也好应对,殿下这棵铁树难得有开花的迹象,他可不想让小姐死。
“少川?”见他一直呆在原地盯着她,青杏有些受不住,起身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是路过还是来找我呀?”
“抱歉小姐。”
少川连忙转过神,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开口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殿下吩咐了,要提前成亲,这些银两,小姐留着给自己置办些嫁妆吧。”
“什么?!”她登时往后一跳,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提前?”
“殿下有公务在身,恐在原定婚期赶不及回京,只能提前将婚事办了。”
青杏还是不理解:“那...那明明可以延后啊。”
最好多延些,这样她还能好好再想想法子,怎么才能既不嫁他又能活命。
“殿下是在为小姐考虑。”少川耐心同她讲着,“帝京人多口杂,闲人众多,若届时府上未挂喜灯,小姐是要被看笑话的。”
“为什么是我被看笑话呀。”青杏小声嘟囔一句,“就不能是他的问题。”
“谁又敢说摄政王殿下的不是呢?”
少川摇了摇头。
“三日的时间,小姐好生待嫁便是,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寻属下。”
说罢,他又意有所指道,“不过属下其实也没什么用,小姐直接找殿下才是更好的。”
青杏只觉脑中“轰”得一声炸开,踉跄两步摔坐在了床上,动作之大将那床幔都差点扯了下来。
这也太快了。
三日,三日之后,她就会是沈行钧的妻子,要与沈行钧携手余生?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可这事当真到眼前了,她却是眼前一阵阵黑,紧张地冷汗直冒。
对于她而言,帝京只是一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摄政王府更是一个连路都认不明白的大宅院,就连沈行钧...沈行钧的喜恶、过往乃至他整个人她都没完全摸清楚,而她就要嫁了,她要嫁给这个没有相处上几日、却又凶得要命的人。
沈行钧位高权重,他要娶,她便不能不嫁,她若逃,他必然能将她抓回来。
一时间,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传遍全身,在无意识间,一颗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出来,随即便像泄了洪的水库,将她衣裙砸得几乎湿透。
见她如此,银朱和少川皆有些慌了。
“小姐别怕,”银朱伏在她腿前,柔声安慰着,“女儿家出嫁总是羞涩紧张的,可这些天奴婢都看在眼里,奴婢相信殿下会对您好的。”
少川立在原地,手里捏着个东西,也不知该说什么:“……小姐,我家殿下,人很好的,不必担心。”
只是偶尔砍几个人而已。
“少川,”青杏绯红着眼尾抬头,声音因哭变得糯糯的,“这么紧的时间,婚服都做不出来吧,要不我们延一延……”
“按常理来说是做不出来的,小姐的嫁衣又比较繁复,对绣工有很高的要求。”
少川诚恳地应道。
“但是咱们王府有的是银子,一个人做不出来,三百个人总能做出来的。”
“……”
青杏含着泪咬了咬牙。
“咱们殿下与小姐的婚礼,那必须得是顶尖华贵的。”少川自顾自说着,“堂堂摄政王妃怎能受委屈,鸾凤金绣那也必须得绣满了,实在不行的话,就请五百个最好的绣娘,把绮绣坊的人给他搬空了,再燃最好的灯盏,昼夜去绣……”
“好了好了少川大人。”银朱连忙扯出个笑去截他的话头,“若您无事了,奴婢便去请个嬷嬷,与小姐说说新婚事宜。”
“去吧。”少川终于不说话了,却是半分都没有动。
银朱却是傻了。
她本意只是看着小姐情绪不高,想让他先走,她再多安慰安慰小姐,毕竟他是摄政王殿下的心腹,有些话当着他的面终究不太好说。
如今他站这里一动不动,反倒将她架在火上了一般,她踌躇了半晌,见他始终没有动静,只得自己顺着自己的话头先出了门。
冬日天寒,青杏怔怔地看着少川将门关上,心骤然跳得厉害。
“属下其实是有些私事,想单独与小姐说一下。”少川敛了神色走过来,“只是小姐很快便是殿下的妻子,属下不便与您独处一室,就快些说,不多兜圈子了。”
青杏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间连哭也忘记了,只微愣着站起了身,“……好。”
他问得直接:“这个东西,是小姐从哪里拿来的?”
青杏用帕子拭干了泪,刚刚试图稳住的心神在定睛看过去之后,霎时便方寸大乱。
是那个玉雕,沈行钧的玉雕。
怎么会在他那里?!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少川解释道:“之前烧小姐的院子时,将小姐的东西都整理了下,就看到了这个。”
“……我就说是他干的。”
青杏咬了咬唇,急忙想伸手去将玉雕拿过来,却被对方灵敏地躲开了。
迎上那个探寻的眼神,她有些无措,慌乱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却是难得的不依不饶:“小姐究竟在哪里拿的?”
“在宫中那个废弃的小殿里。”青杏垂下了头,小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衣裙,“我那时候无意闯进去,怕极了,不小心撞翻了墙边的柜子....刚捡起这个玉雕,太后娘娘就带人过来了,没有来得及放回去。”
她闭了闭眼睛,猜到这东西隐秘,心底的害怕愈演愈烈。
“少川,你...你别告诉殿下可以吗?我会把它放回去的,下次进宫,我一定会放到原位的。”
“小姐。”少川眸中有些无奈,“少川首先是殿下的下属。”
她的手攥得更紧了:“那...那我不为难你,你帮我和他说一下,杀我的时候能轻一点吗?我好怕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