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川说得对,沈行钧但凡眸色沉上那么一点点,她当真就只会撒娇求饶……
完全支棱不起来。
沈行钧眸中生疑,走近了一个个去看,冻梨,石榴,荔枝,樱桃……
很熟悉的感觉。
他挑挑眉:“你们两个,将本王准备今天送给陛下的御果拆了吃了?”
“……”
二人对视一眼,谁都不说话。
他第一个提问:“杏杏。”
“……”她心虚地站直了身子,“都、都是我吃的,他没吃。”
“嗯。”
沈行钧淡淡瞥了一眼少川唇边染上的一点樱桃色。
“忽然忘了本王将那把戒尺放哪了,杏杏去找一下。”
“他吃了他吃了!”青杏瞬间抬头,“他吃了两块冻梨,一颗樱桃!剩下的…剩下的才是我吃的!”
“……”
不是说好不把他供出来吗?!
少川投给她一个哀怨的眼神,承认的倒也快,“属下知错。”
“吃便吃了,这也要说谎。”沈行钧抬手,惩罚般地揉乱了她的头发,“本王吓唬吓唬你们。”
“啊?”她委屈地扁扁嘴,“你没生气呀。”
他无奈莞尔:“这有何要生气的,杏杏想吃便吃了,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你又逗我。”她小手使劲锤了锤他,“我是真不知道,那……那陛下怎么办呀?那份果盘摆的那么好看,我们赶紧再买一些来,重新摆一次吗?”
“管他作甚。”他语出惊人,“他又不差这一口吃的。”
“……啊?”
沈行钧坐在木凳上,剥了个荔枝给她。
“给他的东西,杏杏却喜欢吃,这是沈尧泽的荣幸。”
“……”
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但凡这屋内有第四个人在场,宣扬出去,这绝对绝对是要杀她头的大罪啊!
表情变了几变,她斟酌着开口:“殿下,你别这么说话……陛下是九五之尊,这样说不太好吧……”
“等他能从本王手里夺回把政权再说。”沈行钧语气淡淡,“小孩子一个。”
……他还是那么狂。
无法,她只得接过来,默默地吃掉。
看着她一点点吃下,沈行钧面色柔和了些:“是本王疏忽了,这就往府里买些你爱吃的来。”
“不用啦。”她稍稍抬眼,“这个季节的果子,会很贵很贵吧。”
“你不必管。”他手上动作不停,仍旧给她剥着,“你夫君的年俸,足够你随便用。”
她嘴上甜得很:“殿下真厉害!”
“嗯。”
他口中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受用得很。
“本王交代过了,府里的银子你可以随意调动,即便数额过大,也不需要本王的手书。”
她听得有些惊讶,他竟这般信任她?
他继续说着,“本王平日公务繁忙,大抵只能晚上好好陪一陪你,你有何想玩的,想要的,便多买一些来。唯有一点,若出去玩,天色稍暗时便要回家。”
“我知道了殿下。”她认真地点点头,“我不会乱花银子的,殿下放心。”
“能让你开心的,无论什么,都不算乱花。”
将最后一颗荔枝剥完,沈行钧擦了擦手,挪了视线。
“好些了吗?”
少川正缩在被子里当着大灯泡,一直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忽然冷不丁被问道,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行钧难得的好耐心:“少川。”
“属下在。”他这才回过神来,“属下已然好多了,谢殿下关心。”
“嗯。”沈行钧颔首,“医官今夜会过来为你换药。”
“属下明白,属下会做好准备的。”
青杏眸中关切:“会很疼吧?”
“无事,忍一忍便过了。”少川笑道,“王妃不必担心。”
沈行钧没再说什么,起了身。
“你好生养伤,本王身边不可无侍卫跟随,暂调一名做随侍,你不必多想。”
少川有些错愕:“……属下明白。”
殿下是在……同他解释吗?明明殿下的所思、所想、所为,向来是不跟任何人解释的。
原来王妃的性子,竟给了他这般大的影响?就仿佛记忆中的那个待他极好极好的小世子,忽然回来了一瞬。
虽想不分明,少川心底却的的确确有些温暖,连带着眼底也微微有些湿润。
“好。”
没再给他询问什么的机会,沈行钧转过身,稍稍低了头。
“杏杏,本王去处理些牢狱里的事情,晚上再回来,你自己玩好不好?”
“我不是小孩子啦。”
他总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惹得她撅了噘嘴。
“你去忙吧殿下,今日外面好冷,你穿多一些。”
“好。”他眼底有了些笑意,“听杏杏的。”
待他走了,青杏也没有再在少川房中待多久,随意聊了一会便准备回揽景阁了。
银朱陪着她走,她一路摘梅玩雪,走得慢,也走乱了方向,无意间就走到了沈行钧的书房前。
书房开着门,她顺势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却见桌案上文书堆积如山,几支上好的狼毫笔随意摆在桌角,似乎还未清洗,笔尖仍有极重的墨色。
“有点乱呀。”青杏嘟囔道,“为什么没有人收拾呀?”
“小姐,殿下的书房,是不允许任何人进的。”银朱同她解释道,“平日都是少川大人打扫的,这几日少川大人卧病,殿下也忙,这文书就没来得及整理归类。”
“那我帮他整一整吧。”
她自然地迈了进去,转头却看到银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姐……”银朱有些尴尬地搓搓手,“奴婢不敢进。”
“他是给你们留下了多重的阴影呀……”青杏颇为无语地揉揉脑袋,“好吧好吧,那银朱你先休息吧,我一会就回屋。”
观察着那墙边大书柜上每一层写着的字样,她小心翼翼地一本本文书翻过去,仔细读过上面的字后,又按着内容分别摆在不同层里。
“这个来自岭南,应该算是地方文书……”她踮起脚尖,将文书放在了最顶上的第二层,“这个陈述京中冤案,算是刑狱吧……”
她分得认真,时间也一点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看到桌上仍剩着不到一半的文书,终于靠在书柜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每天要看多少东西呀……”她感慨道,有些心疼,“你真的不累吗……我以后白天都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了。”
她手里持着一份文书,动作变得慢悠悠的。这份按柜上字样来说应当是最顶层的,对她的个子而言有些费劲,她用力踮着脚,使劲往里面放,却仍是放不进去。
她干脆往起一跳,果然这文书很容易地就被塞进去了,却因动作幅度太大,顺势带下来个薄薄的书册。
“这是什么呀?”她差点被砸到,捡起来随意一翻,忽然就怔住了。
全是奇怪的纹样,每一个纹样的旁边,还附着它代表的文字。她一页页翻过去,心里的预感几乎呼之欲出。
——非常像那个废弃的宫殿里,刻着的纹样。
若是与书册相对比,是不是就知道……母妃临终之际,刻得究竟是什么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好奇如潮水一般涌来,几乎驱使着她现在就冲进宫里去看上一看。
可是她要出去,还去这种地方,多少也要知会沈行钧一声吧……
但她又不太想让他知道她进宫。
思来想去,她取了一张宣纸,用最细的毛笔在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小字——
殿下,我进宫一趟,和你说一声,不算乱跑哦。
随即,她将那张纸折到不能再折,将那小小的一叠塞进了文书堆的最下面。
他肯定看不到,但一旦有了事,这绝对能证明她已经提前告知了他,也知会了他自己的去向。
生气?他根本没有理由的!
作者有话说:
沈行钧:杏杏……杏杏主动抱我!!她还跟我说回来了!她好可爱!她好甜!(面上无波无澜,内心狂喜)
一分钟后。
(暗暗咬牙)可恶,她果然是闯祸了。
第44章
◎沈行钧是真的很爱她。◎
凭着沈行钧此前给过的玉牌, 从皇宫正门再到后宫,青杏一路畅通无阻。
许是好奇心太过旺盛,冲昏了脑袋, 几乎让她忘记了先前这般行事的后果, 她只笃定着母妃必然是被谋害而亡,迫切地想要个结果, 想要知道应当如何为她报仇。
以至于迈过那座偏僻的废殿门前的杂石乱枝时,还一下子被绊倒,摔在了地上。
白嫩的手臂上擦破了一块皮, 很快就渗出血珠来, 她小心地抚了抚那处伤口, 揉揉摔疼的膝盖,心里这才打起鼓来。
疼痛多少让她有了几分清醒,看着那熟悉的殿门,她蓦然想起了家宴那一夜,沈行钧将她抵在墙上, 冲她发火的模样。
小手微动, 她紧紧攥住了那份奇怪的书册。
沈行钧那夜的痛苦与脆弱犹在眼前,她从未见过他如那般难过到发颤的模样, 可很快他就如没事人一样,此后再也未提及此事。
那么大的一个心结郁积于心,他如何能好受,能开心。
她该承认,她是在意他的。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帮他离开那处阴影, 想让他少些痛苦, 想借此线索找到凶手, 和他一起为母妃报仇。
此处虽荒无人烟,却并不代表这过来的一路上没有人能看见她,能认出她,再拖下去,无异于耽搁时间,被人发现。
稳了稳心神,她从一块大石头上起身,快步走了进去。
殿内依旧还是上次来时的模样,分毫没有被人乱动过,想来宫中人人惧怕沈行钧,完全没有人敢涉足这里。
不敢再多想多动,她坐到了唯一一处没有灰尘的木凳上,按下心中的紧张,摊开书册,睁大眼睛拼命地认着桌上带血的纹样,试图拼出诸如“太后害我”“皇后杀人”之类的句子。
——她的潜意识里,王府的一切疑点都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
可她认了许久许久,眼睛都看得干涩了,才堪堪将那第一个复杂的纹样与文字对上。
是“吾”。
她反复确定了许多遍,才认定自己真的没有找错。
为什么会是……这个字?这与她先前的所思所想,丝毫沾不上边。
心里的紧张与不安愈演愈烈,她手指微微有些发抖,捻开了书册的下一页,仔仔细细地对比起第二个纹样来。
是“儿”。
口中读出这第二个字时,她的嘴唇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骤然想起了沈行钧试图告诉她这件事的那一晚,支离破碎的话里,那句清晰的“没有人害她……只是我……”。
手一下子软得厉害,一个没拿住,那书册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在这空旷的废殿里炸出巨大的声响。
她神色痛苦地捂住了脸,整个人战栗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夫君,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在朝夕相处中认定的人是一个残暴到弑母的人。
她下意识地想逃离这里,可她却用那早已绵软无力的手,拼了命地想去把那书册捡起来。
不能就这样凭自己的臆测下结论,也不能凭借这无谓的臆想去揣测他,她必须把所有的字读完。
她这才意识到……
原来,自己早已这般信任沈行钧。
眼前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这第三个字,她找起来竟比第一个还要费劲许多,每一根线条都严丝合缝的对上那一刻,她强迫着自己睁大双眼去看……
是“平”。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是害,也不是杀,只是“平”。
有了这前三字,最后一处纹样虽并未刻完,也被那干枯的血迹染了大半,但凭着那半处线条的轮廓,找起来并没有用多大力气。
书册再一次滑落在地,青杏也缓缓滑到了地上,小腿磕到了桌角也感觉不到疼,整个人似是意识游离,失魂落魄。
她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吾儿平安。”
眼泪像夏夜里止不住的暴雨一般倾泻而出,又是后悔,又是后怕。
她真的很傻。
如果当真有人谋害母妃,这册子就在沈行钧的书房放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去看,他位高权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手刃仇敌。
她似乎对他们的母子情,有了天大天大的冒犯。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赤日西沉,橙红的霞光爬满云层,在天边撕扯出各异的形状,抬头望着那漫天红霞,她步调虚浮,神态亦难免恍惚。
未走多远,耳边传来一阵重而齐整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有许多人在往这边走。她抬眼一看,恰看到太后正在宫道上闲庭信步,身后还跟着一众伺候的宫女。
太后似乎也看到了她,眯了眯眼,语气有些不确定:“摄政王妃?”
她心下慌乱,竟连上前行礼都未去,提起长长的绣裙仓皇而逃。
跑回府中时,霞光已散了大半,天色微暗,院子里已早早掌上了灯。
银朱见她模样,吓了一跳:“小姐,你去哪里了呀?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事。”她跌跌撞撞地坐回自己的床上,询道,“殿下他……回来了吗?”
银朱担忧地蹲在她身前,理着她微乱的乌发:“回来了,就和您前后脚。”
“他……来过吗?”
“没有,殿下还没有过来呢。”
“那他……在书房?”
“也没有。”银朱摇了摇头,“殿下好像一回来就去沐浴了,许是下午去了牢狱那边,身上难免有血腥味,知道小姐不爱闻。”
青杏鼻尖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
他事事都为她考虑,可她一时冲动,又做了些什么。
她当真有些恃宠而骄了。
迎着银朱不解的目光,她捏起那份书册,摇摇晃晃地朝门外走去,路过沈行钧的书房时,她犹豫地看了一眼,又果断转身离开。
她最开始想过将这份书册偷偷放回去,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毕竟他仍在沐浴,注意不到这边,可事情她做了就是做了,她该承认,他若因此生气,她也该承担。
沈行钧的屋子很大,是整座王府里最大的,里面却空无一人。她轻轻推开门,越过茶室,又越过琴阁,她一路向里,终于到了最里面,沈行钧平日里沐浴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