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东里夫人便指了指面前那红鹃花，“你看这花的枝叶是不是修剪得太多了？”
东里台的话被打断，有些不太不明白，却还是点点头，“没有。”
东里夫人笑起来，“这花啊和人一样，需得细心照料，仔细打理才能开出好颜色来。可即便开得好也还需人会修剪，像这样多修了一些好像就不美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蓝之，你是我们东里家最有出息的孩子，可若是你不爱惜自己的枝叶，可能就像这盆花一样了，你明白吗？”
“母亲，蓝之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即便是儿子对秦姑娘有些心思也不至于就不爱惜自己了啊。”东里台不解地道。
东里夫人语气依旧温柔，“如今秦姑娘名声已经受损，你若和她走得太近，难道就不怕别人诟病你？”
“母亲是说秦姑娘落水的事情？我听汴家兄长说起过，她本就是无辜的，那些传言并无可信之处，而且，流言止于智者不是吗？”
东里夫人看向东里台，“我儿子果然是明理之人，不过，母亲还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若当日救秦家大姑娘的人是太子呢？”
东里台一愣，“母亲怎么知道的？”
他忽然想起，昨日慧婉仪也就是自己的姑姑生了病，母亲被叫去宫里侍疾。
是那会儿听说的？
东里夫人站起来，“蓝之，你是聪明人，你觉得太子殿下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不相识的女子？那可是太子啊，而且我还听说上一次华清池花宴，太子可是独独赞赏了秦大姑娘的画，你可明白其中之意？”
东里台捏紧了手掌，没说话。
东里夫人拍拍他肩膀，“蓝之，我知道你所想，可是万一太子真是看中了秦家大姑娘呢，你是要和太子一争吗？你父亲走得早，你是我们东里家最有前途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自小就聪慧，我仍然记得小时候你趴在床头上看书的情形，蜡烛燃了一支又一支，你却浑然不觉疲惫。”
“倘若，你为了儿女之情，赌上自己的前程，你觉得你父亲泉下有知会心安吗？”
“可是，母亲，万一秦姑娘意不在此呢？”
东里夫人站起身来，“那你又如何知道她的意在你这里？而且，你觉得秦老太太会放着太子妃的位置不要，转而让她孙女进我们东里府？这位老夫人可是一向以秦府大局为重的。到时，若是东宫向东里家施压，你该如何？若秦家人要与东里家闹起来，你又该如何？”
东里台只将手掌越握越紧，直到掌心都捏出了印子，才觉得有些吃痛。
虽然他此刻不想承认，却也知道母亲说的在理，他可以不顾自己，但是他没法不顾全东里家。
他不是自私之人，他办不到。
忽然，天空下起细雨来，将那盆红鹃花打湿。
母子二人就这般在廊檐下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里台转过身朝着母亲重重地行了一礼，“儿子会考虑母亲的话的。”
东里夫人眼睛微涩，“蓝之，你能明白就好。你姑姑说了，做司业本来也是让你多些历练，最近朝中有意擢升有才干的子弟，她会向皇上推荐你的。今日，就陪母亲赏赏花吧，初阳王妃那里过两日我会亲自上门致歉的。”
东里台还想说什么，可看着东里夫人鬓角生出的几根银发，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不禁想起清缘寺和秦书宜一起合奏乐曲的情形。那一日，风和日丽，她眉目清澈，坐在古琴旁，眼似水杏，流盼生辉。
想起他们一起泛舟湖上时，她坐于船头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心中似有千斤压顶似的沉重，怅然苦涩。
终究，这一次茶会他是要失约了。
第21章
秦书宜他们到了藤萝园后，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东里台的人影，只得自己去了园子里。
车凝打量着她，见她面色如常，忍不住问到，“是不是东里公子是有事情耽搁了？”
秦书宜笑笑，“嗯，也许吧，不过他不来也不影响我们吃茶不是？如今，我风评如此，就算他真是故意失约，我也能理解。”
车凝见她这样，不觉有些心疼，“可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不过，你真没事？”
秦书宜点点头，“我真没事。我和东里公子顶多能称得上朋友，他不来难不成我还要声讨下为什么？好了，凝姐姐，藤萝园的茶会可是难得。听说这江城苦茶很出名，走走走，咱们去尝尝。”
说着，几人便往里走去。
茶会的事情，秦书宜虽然多少有些失望，但睡了一觉后，就将这事儿翻篇了过去。
有什么不开心的，吃顿好吃的，睡个好觉都能往脑后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狠狠地干了一顿姜汤包子，正美滋滋地吸着姜汤，忽听见说三姑娘过来了。
倒是稀客。
未等春雨她们出去，秦书亭就已经到了屋子里。
秦书亭今日打扮得格外娇俏，未等秦书宜说话便自己坐了下来。
“大姐姐，今日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最近可觉得身上的伤好些了？哎，要说吧，也真是的，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大姐姐你懂规矩守礼节？怎么这么不小心落了水？落水也就罢了，怎么还和一个陌生的男子拉拉扯扯的。也难怪祖母会生如此大的气。”
秦书亭当然不会这么好心来看她。
秦书宜坐正了身子，“今日三妹妹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你与我同出一门，若要这么说的话，我这作长姐的都如此不堪，你这作庶妹的，在外人眼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吧？牵连到你，还真是不好意思。”
她故意将庶字说得重了些，秦书亭哪里听不出，气得简直想直接扑过来。
不过秦书亭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而一笑，看着她颇为得意地道，“大姐姐，你甭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知道祖母为何如此重责于你吗？不就是想说秦府是秦府，而你只代表你自己？外人只会说，毕竟是没了母亲的人，教养总是有不足，即便平日装得再好，但不好的终究是不好。”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皇后今日递了帖子来府上，说是过两日请秦府去赴茶会，祖母已经吩咐下来了，让我一起去。听说大姐姐昨日去了藤萝园，这王妃和皇后可是差得远呢。”
搞了半天，终于知道了秦书亭来的目的，原来是来炫耀的。
秦书宜看了她一眼，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初阳王可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身份未阶岂能如此拿来比较？
秦书宜不怒反笑，看了一眼她身上那件又粉又绿的衣裳道，“是吗？如此，那我倒是要恭喜三妹妹了，但愿你这红腹鸡似的打扮能入得了皇后的眼。”
“你——”秦书亭“呼”地一下站起来，不过一转头意识到秦书宜是故意气她的，笑着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等着呢。”秦书宜似笑非笑地道。
秦书亭说不过，转身就准备回去。却见着王管家着急忙慌地往青蒲园来。
一见着人就道，“大姑娘，东宫来人了，说是专程来找大姑娘您的。”
秦书宜一愣，“找我？王管家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这我也不知道啊，冯公公已经在正厅等着了，您还是快些过去吧。”
秦书宜不明所以，只得往正厅来。
冯全一见着人，就将一封帖子递过来，“秦大姑娘，太子殿下命奴才一定要将这帖子亲自递到你手上。”
秦书宜接过来看，这帖子不就是皇后的茶会吗？
怎么李沐言会巴巴地给自己送帖子过来呢？他是不是眼瞎耳聋，听不到外面关于自己的传言吗？
冯全见她愣着，又提醒了一句，“秦大姑娘？”
秦书宜缓了缓神，“臣女谢太子恩请。”
冯全点点头，“如此，那秦大姑娘就好生歇着。”
待冯全走后，秦书宜思量起来，自己和李沐言也就在那次花宴上见过，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单独发帖子？
而因着这一遭，秦书亭知道太子亲自差人送了帖子来，又开始在自家园子生起气来。
老太太要带她去又如何？太子亲自给秦书宜下帖子，她哪里比得过？
秦老太太这边也有些疑惑，有些码不准皇后和太子的意思。
皇后这帖子派到秦府来，是看中了秦书宜？那太子送帖子又是何意？
她想了许久，还是觉得秦书宜如今名声这样，皇后怎么会再看得上？三思之后，即便她心里是觉得秦书亭还不成气候，但最终还是决定将秦书亭带去茶会。
反正秦书宜那边有单独的帖子，到时两个都可以去，总能多些机会。
随着秦书宜背上的伤口逐渐结痂，茶会的日子也逼近了。
如上次一样，茶会并不在宫里，仍旧在华清池，只不过，这一次是华清池的长乐宫。
宫殿布置得古朴雅致，分为左右两个区，右边是给像秦书宜她们这些晚辈坐的，左边则是给像秦老太太这些长辈坐的。虽然都是用的最朴实的藤桌藤椅，但右边的区域用花卉做了摆台，显得活泼一些，既不算铺张，又颇有意趣。
和藤萝园的那次茶会相比，虽不及其奢华，但也算十分精致了。
和上次的花宴不同，今日这茶会早早地就将各类茶色摆了上来，分别至于主席之外的四周。
秦书宜瞧过去，每个茶台都有主打一味茶色，有蒙顶石花茶，峨眉白芽茶，庐山雪雾茶，峡城紫花茶，等等。
天下名茶几乎一半都在这儿了。
她回过身来，依旧找了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下来。
秦书亭看在眼里，心里很是不屑，这是眼见着人多起来，觉得自己丢人了？
“哟，这不是秦家大姑娘吗？怎么还能来皇后的茶会？”
一道声音传过来，秦书宜抬眼一瞧，是当日同样得了簪子的张家大姑娘。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要往一旁另一张座台去。
没想到，那张家大姑娘却觉得秦书宜这副模样是不尊重自己，于是又道，“我要是你，就该待死在家里这一辈子都不出来了。”
说话间，几个跟着张家大姑娘的女子也跟着笑起来，
秦书宜笑笑，“张大姑娘，我一没伤天害理，二没偷摸拐骗，我为何要待死在家里？”
张家大姑娘冷笑道，“是没伤天害理，也没偷摸拐骗，就是和不相识的人搂搂抱抱而已，秦家大姑娘这不要脸的勇气还真是令人钦佩。对了，也不能怪你，毕竟没娘教自然谈不上什么教养。”
秦书宜眉头一皱，对上张家大姑娘的眼睛，脸上转而一笑，“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太子殿下非要亲自送帖子给我，我这不来也不行啊。”
说她可以，可连着自己的母亲被扯进来，秦书宜就不乐意了。
张家大姑娘本来是看她那日得了太子青眼，心里不服，想趁机羞辱，挤掉一个竞争对手的，却没想到她却说太子亲自给她下了帖子，这怎么可能？
见她不信，秦书宜继续道，“不然，我把帖子给你看看？”
“太子殿下怎么会给你这样的人亲自下帖子？”张大姑娘不屑地道。
秦书宜笑了，“不好意思，可能太子殿下还真就喜欢我这样的。”
说话间，就听见门廊处，有人高声道，“皇后娘娘到，太子殿下到。”
秦书宜一愣，赶紧转过去，却不曾想李沐言已经到了门口。
第22章
刚刚的话他有听见吗？
秦书宜有些打鼓，忙往后退了退，低下头。
李沐言眼神略过秦书宜，似乎并未听见刚她说的话，拔步往里面走去。
众人也都看过来，待皇后和太子走上台阶坐下来后，众人才叩首道，“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
皇后笑着道，“大家不用拘礼，都起来坐吧。”
众人这才起身坐下来。
等大家坐定，皇后才又道，“今日大家愿意来，我很高兴。说起来，从前朝以来，我们大元朝就有饮茶的风俗，而且茶品和茶文化也有传播外族，如今茶叶、茶具也都有外销的营生，这于我们大元朝而言是好事。前两日听陛下说起来今年新茶产量不错，我想着这丰收的喜悦也不该我一人独享，便办了这个茶会，大家也正好都来品一品各处的茶色。”
众人皆叩首道，“天佑我朝，愿同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同喜。”
皇后点点头，让大家起身，“今日大家就随意吧，不用拘着。这四周本宫搭了许多茶台，放的都是各地的茶叶，还有宫里新出的小点心，大家就随意尝鲜吧。我们臣民一家，共享茶乐，也算是一桩佳话了。若是觉得屋里待得闷了，也可去外面的园子转转，这华清池树木茂盛，十分凉快的。”
众人再次福礼，叩谢，然后陆陆续续起身往各处茶台去。
有那茶艺傍身的，干脆在茶台处了做起了茶，希望得皇后和太子青眼。
今日这茶会主角当然是这些个年轻姑娘们，于是，长辈们略略看了一番后，也都识趣儿地借出去转转躲个阴凉为由往外去。
秦书亭站起身来，往李沐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端了端身形，选了个离他最近的茶台过去。
她时不时拿余光偷偷打量起太子，似乎感觉到太子是在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于是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将脖子也昂得更高了些。
皇后顺着李沐言的目光看过去，略过秦书亭，看向后面的人，低声道，“太子那日救下的就是那位秦家大姑娘吧？”
太子收回目光，冲皇后点点头，“嗯，这次还得多谢母后下帖子给秦府。”
皇后端起一杯刚调好的茶饮了一口，“先前听说了秦家大姑娘的事情，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想着秦家大姑娘是可惜了。可是，母后怎么也没想到救她的人居然是你。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让我给秦府下帖子是想全了秦家的名声，可我不太明白为何太子还要单独想给秦家大姑娘下份帖子，这可是独一份啊。”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太子，“难不成太子你真的看上这秦家大姑娘了？”
李沐言没直接回答，转而道，“事情本就是因我而起，母后下帖子是全了秦府的名声，而我单独给秦家大姑娘帖子，则是因为她为此受了罚，儿子这样做不过是全了她的名声。”
皇后往秦书宜那边看了一眼，“秦姑娘确实不错，论样貌人品是数一数二的。不过苏家二姑娘也是不错的，她素有才女之名，而且祖父又曾是你父皇的太傅，书香名门与你也是极配的。”
李沐言将一杯当阳雪茶递过来，“这苏家二姑娘虽说不错，可长得过于艳丽了些，总有种疏离感，倒不如秦家大姑娘给人感觉亲和，就像这当阳雪茶一般，看着清澈寡淡，喝起来却有一股甘甜之味。”
皇后接过那杯茶饮了一口，“我记得太子你最爱喝的就是这当阳雪茶吧？”
李沐言嘴角微扬，也饮了一口那茶汤，算是默认。
